《章武痕》蠖

10、第九章

　　俞清端起茶碗送进帐去。

　　“你可有几天没来了。”

　　“是。今日见丞相演阵，佩服之至。”俞清规规矩矩地答道，放下茶盘，却犹豫地立着不走。

　　“想问我什么？”亮端起茶碗，流水般的眼神在俞清脸上飘过。

　　“那支雄剑，为何在丞相手中。”

　　清吃力地说完这句话。其实她不太敢问这个问题，因为她问过父亲雄剑在哪里，父亲就没有回答。

　　“怎么，令尊不曾告诉你？”亮微微一怔。

　　简单得很，刘备打下蜀地之后，在金牛山开采铁英，要铸兵器，结果，亮便找到了隐居峨嵋山的欧简。

　　欧简一口答应。此人自称是战国欧冶子之后，这事无从考证。只知道他造出的剑，在江湖上，无人敢敌——当然，除非是鼎立于世的三大剑师。

　　真正出乎意料的，还是那年的仲秋。

　　那天傍晚时分，下人通报说铸剑的工匠求见。他出来的时候，看见欧简正待在院子里。

　　蜀地初平，百废待兴，各级官员都不曾大起府邸。这军师府也只是一处旧院，外观不起眼，里面也没有什么装饰。但虽然不是碧瓦朱门，金碧辉煌，却别有韵味。看的出，庭院已重新设计过，山石花木有似天成，欧简不由点了点头。

　　“倒还顾的上这些闲事。”

　　这句话落到亮的耳里，但他没法回答。然后他遣开下人，引欧简到了密室。

　　欧简带来了八把宝剑——“蜀中八剑”。没人说过要他来，不过来就来吧，这样也好。

　　他小心翼翼，一把把拿起来看过。外观上看，都差不多，但也很容易分辨出有些不同。

　　其一，龙飞凤舞，鲸吞夔护，乃王者之器；

　　其二，青锋白刃，光若寒冰，分明大将风度；

　　其三，玉鉴琼田，人的眉目都清晰可见；

　　其四，素练一展，渺渺如月浸，飘飘似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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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到第八，陡然觉得分量轻了不少。

　　极薄的剑刃，略带青绿，泠泠泛出微光，却并不让人有冷的感觉。

　　“这……恐怕不如那几件吧？”他暗想，并没有显露出来。

　　那欧简却是直直地立着，冷冷盯着他，眼里现出一股傲气，那是江湖上高手的神气，这他知道。

　　“军师以为此剑如何？”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装作仔细看剑。

　　“此剑最为锋利，大人不妨试试。”欧简口气冷淡，似乎在对某个不相干的人说话。

　　他有些奇怪，想欧简是否忘了他也是此道中人。

　　“确是极锋利的，想来要好过吴钩吧。”他嘴里说着，心里并不以为然。

　　欧简上前一步，道：“此剑外表坚实，内部都是空隙，虽然锋利，却不可见血。若是阵上用之，血渗入其中，三年之内，剑精必毁。”

　　还有这种事！

　　欧简的脸色舒展开来，行礼如仪，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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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晚上，他把自己锁在了密室里。

　　从那剑一出鞘，他就知道这肯定是留给自己的，但却不肯相信有这样的事，纵然欧简是江湖三大剑师之一。

　　八把宝剑，桌上一字排开，熠熠生辉。

　　第八。他又拿了起来。

　　剑刃如纸，分量极轻，忍不住往旁边一挥。

　　铛铛连声，他吓了一跳。探头看时，那滚到地上的铜灯，竟然断为两截。

　　兴奋之中，他的手指习惯地向剑上抹去。

　　感到痛的时候，来不及收回，一滴血已经出现在剑上。

　　他正想仔细看看，却见这红色的液体迅速消失了。

　　没有任何痕迹，他信了。这倒是一把绝世宝剑，但是，不可见血？！

　　他当然知道此中的含义，欧简也真是倔强，何必非要如此进谏。

　　——难道？他会滥杀无辜，简直是笑话。

　　抑或这欧简，偏要让他记住，当年在阳都所见的乱象？

　　走出密室，面对天上的明月，他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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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师喜欢哪个？”

　　那八剑呈给汉中王的时候，刘备让他先挑。

　　“我不上阵，要这些剑做什么？”

　　“军师差矣！剑者，君子之器，古人云：礼之所兴也，剑之在左，青龙象也；刀之在右，白虎象也。若军师不佩，我们这些人，还哪里好意思用。”

　　刘备到底随卢植学过，这些大道理，居然也讲得头头是道。

　　“这前面七剑，都是将军阵上所用之器，惟独第八，不像是临阵所用。亮不上阵，若主公一定要赐，不如就赐这一件罢。”

　　“军师向来谦让啊。”刘备拿起那把剑看了看，“很轻，不过锋刃是有的，深藏不露呢。也罢，佩着这个，不累着。”

　　次年四月，玄德登基称帝，改元章武，他就成了蜀汉丞相。而这把剑被命名为“章武”，当然他未必喜欢。

　　章武——兴复汉室，在此之机！

　　其实很少人知道它是汉国最锋利的剑，不仅是汉国，它可能是天下最锋利的剑。所有江湖和沙场上使用的剑，只要章武出鞘，都会迎刃而解。

　　要是它出现在江湖上，早就成了侠客们争抢的对象。然而，它却是在西川的相府里度过了许多个年头，几乎没有真正使用过。

　　他常常在书房里看着它，心里便是一阵秋风掠地的清愁，然后继续忙他的事，他老是忙的不可开交。

　　第二年再去找欧简的时候，那人却已不见。

　　山中邻人说他在打完那八剑以后就搬走了，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派去的人回来禀报，他笑了笑：

　　“那就算了吧。”

　　整整十五年，他不再提起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