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死瘸子》陈年他惑

24、嗨，死瘸子（24）

　　见了家长后的日子像是坐了过山车，感觉只是一眨眼就到了小雪，天渐渐冷了起来。

　　但Y城的冬季，似乎来的总是缓慢而拖沓的，一年当中也只有三九四九时分气温才会跌破零点线。

　　少有严寒，对林浅来说不是坏事。往常在N城时，瘫痪的腿脚在冬季总是格外难照顾，保暖工作一旦做不好，就会时常疼痛难忍，根本走不了路。在没有认识马蔓蔓之前，他决定定居在Y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只不过今年的气温即便还算适宜，他也仍旧还是没法使用拐杖。骨折愈后的左腿并没有因为拆了石膏而恢复如初，所以这段日子不得不又多了一项要完成的工作——复健。

　　马蔓蔓近来也忙了起来，她对自己提出了相当高的要求。

　　在见过家长后的第二天就信誓旦旦的夸下海口：即日起，绝不再伸手向父母要一分钱！像是突然开了窍，摸索着要自己挣得一番天地了。

　　出乎意料又及其打击自信心的是——工作找的并不顺利。

　　创业期的小企业，她看不上；二线城市的大厂又少之又少；纵然手握名校毕业的开门砖，也还是吃了一些苦头。

　　折腾了十来天仍旧没有什么起色，受大学专业限制，又碍于没有什么社会经验，高不成低不就大概是现下最好的形容。

　　林浅却只是淡然，年长的爱人，将这一切看做是女孩子独立意识的觉醒，他能做的是在恰当的时候有效的敦促，温柔的安慰，必要的鼓励。

　　这些，一并毫无保留的任由她来索取。

　　至于她是否能够蜕变成蝶，在他看来并不那么重要。

　　他从未轻视过她，很多优秀的特质，没有深交的人不会了解。但他足够了解她，所以坚定的认为马蔓蔓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赛道，还缺少一点时间而已。

　　只不过马蔓蔓要强的性格，让她在短短时间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既然决定要好好工作，那便不想再让旁人戴着有色眼镜瞧自己。

　　她急需证明自己，自然也在这一段时间内受到了来自现实社会的磋磨。

　　这天恰逢公休，马蔓蔓勇闯职场后的第一个周末，于是顺理成章的决定要和林浅约会一次，顺便寻求抚慰。

　　两人约了个清早，准备去江边看日出。

　　主意是马蔓蔓提的，少女怀春，总有些必须打卡的恋爱事项要逐一完成。

　　清晨五点多，天光未亮，虽说气温不低，但江风习习，空气中不免还是裹挟着潮湿的浪潮味。

　　马蔓蔓到的时候，林浅已经等在玻璃栈道上了。

　　他穿了一件厚款的连帽衫，外搭了一件藏蓝色的牛仔夹克，受马蔓蔓的影响，非工作日的时候他也逐渐接受了款式新潮的衣服。

　　林浅神色温软，仍旧坐的轮椅，见马蔓蔓走了过了，朝她伸出一只手，迎着她的方向慢慢划动轮椅。

　　观光带上的盈盈灯火照亮林浅的身影，马蔓蔓几步蹦了过去。还未开口说话，便将手里的绒毯塞了林浅满怀。

　　“贴心女友马蔓蔓正式上线！”她笑着自夸，全然没有求职频频遇阻时电话里的郁闷情绪。

　　林浅只得含笑接了过来，说“谢谢！任劳任怨的男朋友在此恭候。”

　　马蔓蔓哈哈大笑，“等了很久吗？”

　　“没有，刚到。”

　　于是两人并肩又往栈道上去，Y城初冬清晨的景色，他们从未身临其境的感受过。

　　林浅是外乡人，又总是醉心于工作，自然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马蔓蔓少年时期忙于学业，后来又考到了外地的大学，也没有机会认真看一看家乡的江景和日出。

　　所以一直到了今天，才像是终于等到了契合的人和时间。

　　“啊，好舒服！”马蔓蔓将两只手都撑在栈道的栏杆上，江风卷起她的长发，衣摆随风而动。

　　两个人静静的呆在这里感受来大自然的美景。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身旁的人在接受过家长的肯定之后，又多了一些显而易见的坚定。

　　马蔓蔓借着路灯昏暗的光扭头瞧他，“怎么样？是不是个好地方？”

　　“嗯，很舒服。”林浅端坐在轮椅里，微微扬起了头。“蔓蔓，这是你的家乡，你都没有好好带我四处转转。”

　　话说的如此坦然，像是一种略带不满的恃爱作态。

　　马蔓蔓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心里觉得有点好笑。——他以前不会这样的，马蔓蔓心里想。

　　可是，竟然又觉得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似乎大家都在这段关系中找到了最真实的自己。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很忙啊，而且还总是那么一波三折。”她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
　　林浅闻言，轻轻呼出一口气，绒毯堆叠在怀里，柔软又温暖。他的双手摆放在大腿之上，悄悄整理了一下。

　　“这么着急工作干什么？担心我的经济状况？是不是因为我让你有了压力？”

　　远处江面上零星几艘轮船的汽笛声散在风中，只留余音绕耳。

　　几个问题是林浅一直想问的，但以他对马蔓蔓的了解，似乎也不难猜到理由。他又开了口，“不过话说回来，大小姐，我虽然挣得不多，但是维持家庭正常的开销还是够的。所以，你找工作这件事情，没必要那么焦虑。”

　　“觉得自己长大了，不愿意接受父母的接济，不代表不能接受我的。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也不必分你的我的。而且现在在你看来不值一提的家庭主妇，也是很重要的社会角色，这个角色要维持家庭生活的正常运转，付出的一点都不比工作的人少。所以，即便一时找不到心仪的工作，也没必要那么郁闷。蔓蔓，你是有退路的。”

　　“当然，我也很支持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些话说的自然而然，平静温和的语气，给了马蔓蔓足够的底气。望过来的目光也一并让人觉得踏实又心动无比，马蔓蔓借着昏暗的灯看向他。

　　林浅见她只顾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又慢慢道，“不用着急，多给自己一些时间吧。”

　　空气中漂浮着浪潮的湿痕，马蔓蔓一时语塞。可是在心里又有一次感叹自己可真是慧眼如炬——老同志多好啊！

　　她挪了一步，张开自己的双臂，狠狠地拥抱住了身旁的人。热气吹在耳畔，小声的嘟囔，“大概是受的打击太多了，我都没有信心了。感觉自己整天都是无所事事，别的同学都已经工作好几个月了……”

　　林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什么要跟别人比较？”“说不定你的同学还在羡慕你呢，优渥的家庭条件，如花一样的美丽容貌。这些都是值得别人艳羡的资本呀，更何况你也不是一事无成。”

　　这人突然笑起来，很有一点故意挑衅的意味。“你不是个把月就把油盐不进的‘臭瘸子’搞定了吗？！”

　　马蔓蔓直起身来，脸登时红了。

　　要命！

　　他怎么知道气头上的自己给他起了外号！

　　被贸然点到了英勇事迹，着实让人不好意思。她佯装恼怒，伸手捣了林浅一拳。“哼！说什么呢！”

　　马蔓蔓转过头去不再看这个讨厌的人，耳尖却因为他的调侃而红透了。

　　林浅眼见她羞恼的模样，实在觉得可爱，两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玻璃栈道上几乎听不见人声，初冬其实不是看日出的好时节。只不过因为亲密关系的加持，竟然也让他们十分享受。

　　两人一起目视前方宽阔的江面，只有风声吹荡浪潮拍打在礁石上的声音，江对面的城市霓虹闪烁，薄雾袅袅，让人不由觉得时间都变得柔软和静谧。

　　林浅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牵了她的手。

　　年轻的女孩，心高气傲，遇到了挫折，难免也会忧心忡忡。

　　“蔓蔓，焦虑是正常的。因为你所看到的，是周围朋友伙伴已经陆续入职心仪的企业，你觉得他们已经步入正轨了。只是你想一想，很多人毕业后就业的方向和大学学的专业毫不相关。再过一段时间，最早一批入职的同学可能也会成为最早一批离职的。所以，从来没有‘稳定’一说。”

　　“你还年轻，需要不断试错的过程，这个过程可能是一年、两年，也可能要很久很久，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是在不断地尝试。但是，没有关系的啊。功利主义导向的思考方式往往使我们忘却了，生命的本质就是一场历程。无数人忽略了一个真相，很多事情其实根本没有意义。吃喝玩乐不是虚度光阴，吃苦耐劳也不一定值得歌颂。”

　　“蔓蔓，你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你必须要具备埋头苦干坚毅奋斗的品质，用双手创造价值。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很多时候选择大于努力。你拥有很多别人不具备的资源，比如健康、比如年轻、比如远超于常人的亲和力，比如良好的学习能力。还有尚且不错的家世和你爸爸或者我，能给你提供的一些平台。这些都是你拥有的，步入社会你要做的是整合资源，利用资源。”

　　“退一万步来说——虽然这个话有点老土，”林浅顿了顿，继续道“你还有我啊，永远做你的后盾！”

　　马蔓蔓充满耐心地等待年长的爱人将这一大段话说完，每一字一句，都像是敲在心上的音符。

　　她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明白，为何林浅对她而言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要强好胜，不肯屈居人下的自己，从来只贪恋强者。

　　原本让她焦躁无比的现状被一一拆解，分析。甚至让刚刚走出象牙塔的自己轻而易举触碰到生命的真谛——体验。
　　这是多么新鲜、而又发人深省的发现。

　　她有点懵懂，却又明明窥探到了林浅话中的意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瞪大了眼睛。

　　马蔓蔓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搂着林浅的颈脖倚靠了过去。喃喃道，“不愧是大学老师！学生似乎一下子被点醒了。”

　　接着，双手不自觉的攀上了对方肩头，就势侧坐在了林浅的腿上。

　　凑近了去索吻，柔软的唇轻轻啄了一下就飞快的离开。

　　林浅瞧着她脸颊绯红，像是刚刚讨赏了的猫咪，还未尝到唇瓣的甘甜，便又被她紧紧拥住。

　　“真好呀，有你这样的后盾。”她附在林浅耳边沉沉道，“我好爱你啊！老同志！”

　　林浅望着怀里的女孩，充满爱意的目光晦明变换，像是透过她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晨光熹微，清风徐徐，江雾弥漫，天际中已显现一线曙光。

　　马蔓蔓突然指着远处道“老同志！你快看，太阳出来啦！”

　　果然，一轮明日冉冉升起，万道光华，仿佛刺穿了眼前的薄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抬眸一望，初升朝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江边水平线一点点攀升，此时晨雾渐开，橙红的朝阳照亮天地，洒下光和热。

　　马蔓蔓明显要比林浅激动，她站起身来，手撑在围栏上，眺望远方。

　　“天啦！真的好美啊！”

　　明快而又雀跃的语调，俨然已经忘却了令她忧心的事情。

　　林浅理了理被她弄乱的绒毯和裤子，稍稍调整了一下右腿的姿势，“蔓蔓，回头看我。”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准备捕捉马蔓蔓回眸的瞬间。

　　原本笨拙年长的男友已被渐渐培养成了摄影大师，即便只是用手机拍摄，也总是能挑选出几张中意的图片，画面中央的女孩逐渐成了占据内存的存在。

　　马蔓蔓拨动自己的长发，倚靠着栏杆，明眸皓齿，笑容明艳。

　　天渐渐亮了起来，“往左边一点点。”林浅举着手机，亲眼目睹手机屏幕中的冬日暖阳一点一点升高，面前的女孩听了他的话，挪了一小步，“这样可以吗？角度可不可以？”

　　“可以的，别动，就这样。”他等她站定，按下了快门。

　　淡淡的薄雾，在暖阳的照射下清晰又杂乱，缭绕着湿漉漉的踪迹。橙黄的日光，像是一条蜿蜒的曲线，无限拉长了Y城入冬的痕迹。

　　真正的寒冬分明还没到达，他的冬天却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