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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番外二 沉默的心意 ...

  •   壬申年九月初,珏国四公主——贺兰玥随北翌禁军西进回国,此次她作为珏国最后的王族血脉之一,风光回乡,并非是傀儡,并非是人质,而是以真正的公主身份回国登基,成为珏国乃至寰宇大陆历史上第一位女帝,同年十一月,留守珏国各城池的守备军遵循皇命撤兵,两国签订永不再犯的协定,重修旧好,珏国复国不费一兵一卒,未见一人流血,此等奇事百年难遇,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其余三大古国都不敢轻举妄动,就怕此举会是慕轻执的一道阴谋诡计。
      北翌帝慕轻执素有心机深沉之名,世人只道此乃腥风血雨下的平静,而只有当事人才知晓,即便是阴谋诡计,也只是在谋一人心而已。
      珏国登基为帝之人不是众望所归的贺兰瑾,而是四公主贺兰玥,不论是从嫡庶亲疏,还是地位尊卑来讲,都说不通,唯一的解释便是:昔日文章锦绣,精通兵法的贺兰瑾再也不是那位两袖清风的翩翩佳公子,而是北翌帝的一位娈宠,一个连最低等的胡人奴隶都比不上的玩物,昨日执笔之手成了今日的描眉挽花,本该一尘不染的眉眼定是染尽风尘,流转魅惑,君王的禁脔,就该是那等身姿,就该做得那等情态,搔首弄姿,引人遐想。
      不论是街巷市井里的小民,还是曾经瞻仰过沉素公子之名的文人墨客,无一不以贺兰瑾之名为耻,为笑料,为谈资,或是窃窃私语,或是付之玩味的一笑。
      自从惜暮公主称帝,苏皖章便在殿前每日一本奏章,参的何人?参的正是那如今被人们议论纷纷的昔日沉素——贺兰瑾。
      朝堂之上,苏皖章言辞凿凿,称贺兰瑾犹如乱国的红颜,其心当诛。
      其余官员,有些跟着附和,有些却是在一旁静观其变,在慕轻执一次次驳回苏皖章的奏章后,那些附和的官员瞧着陛下的神色不对,也都撇的一干二净,众人皆隔岸观火,唯独苏皖章仗着元老的身份日日递进奏章,雷打不动,而慕轻执则从一开始的斥责到最后的视而不见,也并未降罪于这位老臣,有人说是因为陛下并非昏君,苏皖章也确实忠心可鉴,有的人则认为那贺兰瑾即使如今受宠,可到底不过是个贵族玩物,是枚被其母国所抛下的弃子,皇子又如何?贤士又如何?现在都不过是个连个孩子都不能生的君王娈宠,能翻出什么天来?苏大人实在是多虑,假以时日,陛下定当对贺兰瑾弃之敝履。
      这日,连日来的闷热终于迎来了一场绵绵细雨,苏皖章照例递进贬责贺兰瑾的奏章,要求将其流放或是处以极刑,慕轻执照例看都没看一眼,而是与其谈论起有关于西蒙边境贸易一事,数个时辰后,雨歇事毕,苏皖章告退。
      出得慕轻执的蟠龙殿,没走几步,一身蟒袍金冠垂鱼龙的身影迎面走来,苏皖章俯首弯腰行礼,道:“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慕翀水摆摆手,挑眉看着苏皖章的时候很有未来君主的威仪,他本就不是个不明世事的无知孩童,如今慕轻执许他上朝听政,这太子该有的仪态已是能做足九分。
      苏皖章本欲告辞,却被慕翀水截断了,他挑眉问道:“本宫听闻苏大人近来依旧未停上奏本一事?”
      苏皖章不知这位向来喜怒无常的太子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心想:莫不是连太子都已经被贺兰瑾收买?他自觉问心无愧,便拱手直言道:“如小殿下所言,确实如此。”
      “苏大人真是勤勉。”慕翀水笑了笑,说的话不知褒贬,并未让苏皖章有机会回话,而是接着道:“苏大人,不知此时是否有空,能否跟本宫去个地方?”
      苏皖章不明所以,但也不想轻易就得罪这位北翌未来的君主,况且这位小太子不论是外貌长相还是品性谋略都与他的父皇极为相似,他对此很是欣慰,觉得是北翌的幸事,于是,苏皖章忙不迭的遵从道:“微臣无事,不知殿下特意要带上微臣,所谓何事?”
      慕翀水已经走出了几步,回身示意苏皖章跟上,笑了笑道:“看戏。”
      对于慕翀水竟有如此雅兴,苏皖章报以怀疑的态度,亦步亦趋的跟在慕翀水一行人身后,心中想着心事,等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慕翀水来到了后宫,如非有特许,北翌的近臣是不能踏进这后宫一步的,苏皖章大惊,唤道:“殿下!”
      慕翀水抬手示意其安静,道:“本宫既然能带你进来,必然是有这个权利给大人你这个特许,苏大人请稍安勿躁,跟本宫来就是了。”说完不管不顾的继续向前走去。
      苏皖章环顾四周,发现本来跟着慕翀水的一行仆从也不知何时不见了,心下虽吃惊,但又转念一想,来的路上并未遭到拦阻,应该是获得了特许的,便也安下心来,继续前行。
      承和殿前,慕翀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拉住苏皖章,将其推进宫门旁茂密的灌木丛中,示意有些惊慌的苏皖章噤声,笑眯眯地道:“苏大人,你蹲在这里,勿动勿言,听明白了么?”
      慕翀水眯了眯眼睛,这个威胁下命令的样子像极了他的父皇,苏皖章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本能的点头遵命。
      慕翀水将几枝繁茂的枝桠硬拉过来彻底挡住了苏皖章,这才放心的走进了不远处的一角偏殿的小门。
      小门大敞着,离苏皖章藏身之处极近,几乎就在他脚边,苏皖章看着慕翀水蹦蹦跳跳的进去,与之前判若两人,只听他口中愉悦的喊了声:“贺兰娘亲,你在做什么?”
      屋内晃出一个淡蓝色的身影,端着一只木盆走到门边的小桌子上放下,擦了擦手,向着站在门口的慕翀水笑着招了招手,问道:“今日怎会有空来我这儿?我听你父皇说,最近允了你上朝,应该很忙才对。”苏皖章心下敞亮,他藏身的灌木丛处正好能将那蓝衣人看的清清楚楚,那人正是他日前比作褒姒妲己的贺兰瑾,那个他一心想要拉下马的人。
      慕翀水气哼哼的嘟着嘴,道:“娘亲你变了,父皇如此压榨我,你都不帮翀儿说说好话。”说着攀着贺兰瑾的手,坐在小桌子旁的长椅上。一旁灌木丛中的苏皖章看到了,被这等“稚气纯真”模样的慕翀水吓到了,半晌合不上嘴巴。
      贺兰瑾右手拿着一把刻刀,左手从木盆中拿起一个洗净的萝卜细致的雕刻起来,对此无奈又好笑的摇了摇头。
      慕翀水看到贺兰瑾腰间的竹笛,拿起来翻看,那笛子小巧精致,慕翀水抬头道:“贺兰娘亲,你哪儿得的这根笛子?翀儿瞧着喜欢,可否送给翀儿?”
      贺兰瑾手中不停,却是有些无奈的回看慕翀水,道:“这是惜暮送我的,是离别之物,不好再转送他人。”
      慕翀水眨眨无辜的大眼睛,赶忙转移话题,道:“那娘亲会吹么?给翀儿吹一曲吧”
      “吹倒是会一些,但是不擅长,会的也都是些伤感的曲子。”贺兰瑾刚想提出带慕翀水到别处看看玩玩,却被慕翀水突然幽深起来的眼神看得愣住了。
      贺兰瑾会的曲子其实慕翀水是知道的,不仅他知道,慕轻执也是知道的,他们父子二人从出生起就难以信任旁人,所以只要是发生在这北翌宫中之事,事无巨细,二人都立刻能得到密报,那日贺兰瑾给何荣朝吹曲子之事他一早便知道了,吹得什么曲子,又是为何而奏,都一清二楚。
      “《莫瑶》么?”慕翀水喃喃地问出声,眼神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贺兰瑾看得愣了一愣,复又点头道:“嗯,翀儿极聪颖,像极了你父皇。”
      慕翀水收回眼神,又笑得像个稚子,问出的话却带着血气,他道:“是给贺兰瑜的曲子?”
      贺兰瑾停下了手中的刻刀,不自觉得就低敛了目光,道:“算是吧……”
      “那日父皇挖开贺兰一族的皇陵时,并未看见贺兰瑜,而据惜暮所说,贺兰瑜是挟持了你一道进的墓穴,他死在里面了么?”一连串的发问冷静异常,慕翀水不依不饶的看着贺兰瑾的脸,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继续道:“难道说……你杀了他?”
      贺兰瑾抬眸回看向慕翀水,他的眼睛如一潭深水,暗流汹涌,他扯出一抹笑,差点就带着一滴泪,道:“你说得没错,是我杀了他。”我没能将他带出来,我没能向他伸出手,那就是……等同于亲手杀了他。
      贺兰瑾长长的叹了口气,市井里的流言,宫中的诽谤,他都知道,有些人更是肆无忌惮,当着他的面,指桑骂槐,他听得懂,他也曾生活在这样的宫廷里,那时候是怎样的呢?母妃早亡,柳皇后一直视他为眼中钉,皇位他根本就不想夺,可谁信呢?既累又血腥,他受不了,那时候他以为阿瑜是懂他的,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才不是什么二皇子,不是什么沉素公子,他是阿瑜的哥哥,不论如何,他的弟弟需要他保护。
      结果却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到底还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他没能护好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阿瑜扭曲了自己,变得疯狂,变得嗜杀,以至于杀了整座王宫的人,理由是因为自己……柳氏与三皇子确实该死,他们欠阿瑜的,应该还,即使阿瑜不说,贺兰瑾也打算让他们还,可是为什么要赔上所有人的性命?他们的家人何其无辜……
      “我没能带阿瑜出来……”贺兰瑾用手捂住了眼睛,冰凉的手放在他有些发烫的眼睛上,让他能逐渐冷静下来,“阿瑜不会愿意跟我走的…他比我想的要固执的多…也许……他下辈子也不愿意再做我的弟弟了,可惜了,我一直期盼着……”
      慕翀水突然觉得自己着实有些过分了,眼前的这个男子从来都没踏错过一步,活得如此小心翼翼,然而,先是父皇对他的势在必得,步步为营,让他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贵乃至于将自己也搭了进去,接着便是他视为至亲的弟弟对他的觊觎,哪怕是杀光了所有族人也要破坏贺兰瑾与父皇之间刚构筑起来的那点信任,说来好笑,如今所有的骂名,所有的罪孽,却全部落到了贺兰瑾的身上,是他活该……谁叫你心软。
      “父皇曾叫翀儿与你学圣人之道,做个仁君,但是父皇也说,绝不能学你的……”
      “心慈手软……”贺兰瑾放下了覆在眼睛上的手,一字一顿的接着慕翀水的话说道。
      慕翀水有些吃惊,道:“你知道?”
      贺兰瑾伸手摸了摸慕翀水的脑袋,点头笑道:“嗯。”
      这回慕翀水是真的吃惊了,他看着贺兰瑾很是不解,他自小跟着慕轻执学的便是如何假装仁慈,背地里却心狠手辣,既然明明知道,又为何要这样?慕翀水实在是无法理解。
      “作为质子被你父皇从战场带回时,我曾想过复国,我虽不能武,却并不代表我不善战,我虽妇人之仁,却还不至于做事犹豫不决,你父皇对我很好,比我所知道的还要好,先开始只是感动……”贺兰瑾拿起手边刻刀继续雕刻起来,他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知道,那不是感动,至少不纯粹是感动……所以,我甘愿如此。”
      贺兰瑾一笔一画刻得极为认真,就像他一直以来所秉承的信条那样,不一会儿一只雪鸮的雏形渐渐出来了,可以看清楚它展翅时的每一根羽翼,慕翀水看得有些痴了,而门外躲藏着的苏皖章对贺兰瑾原先想要复国的想法更是气愤不已。
      “我既然决定留下来,王位便被彻底剔除在我人生之外了,我当初想着,阿瑜也许是不错的人选,他虽然懦弱,但我想,假以时日,总归能将他慢慢改变的。”说到当初的憧憬,贺兰瑾的脸上漾起一点笑意,随之又沉了下去,销声匿迹,“是我想的太过美好,阿瑜从来不是懦弱的那一个,我想要的情谊,他不愿意给,而他想要的情谊,我给不起,也许,这就是我们二人注定要渐行渐远的原因。我没想到,最后全要仰仗惜暮,那个我本就不了解现在更加看不透的妹妹。”
      几笔眼神处的刻画,雪鸮的眼神凌厉,利爪下便是祥云,仿佛只要一振翅,便能海阔天空任其翱翔。
      “你不恨他么?”慕翀水没有移开视线,残忍一笑道:“你应该要恨他才对。”
      贺兰瑾摇了摇头,说:“阿瑜虽然不愿意跟我走,但最后放弃了杀我的想法,我想,他也许心中真的还当我是哥哥,也说不定,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或者………”
      “自作多情。”慕翀水冷冷的发言。
      贺兰瑾的手一抖,刻刀尖就要向着快要完工的雪鸮划去,只见他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抓那刀尖,成功在半途拦截了下来,刻刀没有毁了雪鸮,却在贺兰瑾的左手背上划出了一道很深的血痕,红色的血水顺着伤口滴了下来,又溅起,“也许又是我一厢情愿了……可是阿瑜狠不下心,而我也狠不下心,我们其实很像,那便是有了无数种可能。”贺兰瑾却是一反常态,表现的极为固执,在这点上不肯让步,他惨淡一笑,道:“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
      慕翀水垂了眸,嘟了嘟嘴,又变成了那个不谙世事顽皮的孩子了,扮了个鬼脸,道:“贺兰娘亲,你受伤了,快去包扎吧!”
      贺兰瑾笑着点头:“翀儿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贺兰瑾离开了,桌上放着已经完成了的萝卜雕刻,那是一只振翅的雪鸮,明明还踏着祥云,脚下却是一根红梅枝,似是立在枝头,三者之间很不和谐,慕翀水却是知道的,昨日,父皇曾提起想要看红梅花开,时节未至,何来的红梅?
      慕翀水看了那本该翱翔于天际的雪鸮如今却栖息在红梅枝上不肯离去,叹了口气,走出小门,一把拽出藏在灌木丛中的苏皖章,拉着他踉跄出了承和殿。
      一直送苏皖章出了后宫,慕翀水才问道:“苏大人,你都听清楚了?”
      苏皖章一直皱眉跟随在其身后,此时见慕翀水发问,这才回过神来。
      慕翀水转过身来,笑道:“我家贺兰娘亲如今根本没有什么不诡的心思,哦,不对!是从来也没有过,苏大人如此聪颖,本宫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家贺兰娘亲就算是要战那也是要堂堂正正的。”一口一个我家贺兰娘亲,慕翀水护短护得明目张胆,那神气,如同在说:苏老头儿,你就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拽着我家娘亲不放了!要不要脸?!
      “哼。”苏皖章作为两朝元老,又是有真本事在的,其实脾气一直不小,他一甩绣袍,道:“没出息!老夫曾还惋惜过沉素公子的才华,如今看来不过尔尔,也只配深陷儿女情长,活得窝囊,饱受欺辱,皆是他自斩羽翼,咎由自取,丢尽了我等贤士的脸!!”说着甩袖而去,一副清高姿态。
      慕翀水看着这位翻脸比自己还快的股肱老臣,无奈摇头,脑海中又回响起了贺兰瑾的那句:我甘愿如此……
      “一个两个都是这么个臭脾气……哎……”慕翀水无奈摇头,只道两人是何其幸运,能够相知于年少,相守在最好的光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日过后,苏皖章不再上疏参贺兰瑾,此举还引起百官市民争相猜测,最后苏皖章被问烦了,说了句:“不值得。”闭门谢客,这才停了众人烦扰,只敢私下里妄自揣测。
      北翌国中,流言还在四起,蜚语依旧汹涌,而这些东西,在此后十几年内却逐渐淡了下去,只因贺兰瑾致力于谏言与治国,减轻赋税,疏通水利,减轻了百姓不少负担,先开始参政时,自然遭受了更多的非议,其中不乏昔日好友与受得他恩惠之人,但贺兰瑾自始至终都并未曾出面澄清一句,哪怕之后议论他的人少了很多,他甚至未曾踏出过北羿皇宫一步,只在第五个年头,珏国女帝亲自来访,贺兰瑾一早等候在宫门口,女帝离去之时,带回了珏国遗失的国宝,那是一柄造型独特的长剑,说是剑却更像是剑鞘,它按照主人的意愿,回到了珏国皇陵墓中,自此尘封。
      许多许多年以后,贺兰瑾与慕轻执都已经很老很老了,夕阳里,二人依旧携手漫步,贺兰瑾为其摘去发间的一片落英,慕轻执垂首笑着问道:“你可曾后悔过?”
      男子依旧长身直立,白发如雪,缓缓摇头道:“不悔。”
      “……朕亦不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番外二 沉默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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