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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四章 陷之不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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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狼挨打时忍得太狠,不觉冷汗湿透全身,被病邪乘虚而入,忽然发起高热,险些因此丧命,直至晚上才被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但已搅得杨府上下天翻地覆。
潘惟正躺在床上,虽不知杨小狼究竟如何,但听门外脚步声不断,也知有些凶险。入夜之后,杨三郎面色疲惫地拖着步子走进房来,和衣朝下倒在床上。潘惟正往床的内侧移了移,问道:“杨兄,令弟怎么样了?”
杨三郎肩头耸动了一下,这才抬头勉强笑道:“哦,潘公子,我差点忘了你在这里。方才有没有挤到你的伤口?”
潘惟正表示没有,见他眼眶微红,显然得知杨小狼病危,暗地哭过,便道:“杨兄可是还为令弟担心?”
三郎叹道:“四郎这次被打得狠了,病侵五脏,实在凶险……幸好终是救过来了。”他这才想起来问,“潘公子,我四弟为何忽然要杀你?”
潘惟正道:“或许因为我是敌营之人罢,令弟一直不相信我,想必认为留下我是你们的威胁。”
三郎注意地看着他:“我看不是,四郎对你像是私怨甚重,不是因为国事。”
潘惟正皱眉道:“若非他今晨真要杀我,我并不知道令弟竟然恨我至此。
三郎神情严肃起来:“那昨夜你与他谈话,都谈了些什么?”
潘惟正微微一愣:“并没有谈什么。”
他如此一口否认,三郎反而更是起疑:“他昨夜从你房中出来后便哭个不住,是我百般安抚,才让他睡下。今日四郎欲行刺你,就连母亲责打他都不肯说出缘由,以致几乎丢了性命。他向来只有调皮胡闹,惹旁人烦恼,可从未被人惹哭过,今晨行事更与平日大相径庭,若说与你无关,潘公子如何解释得通?”
听杨三郎说起杨小狼,回护之情溢于言表,潘惟正不觉好气又好笑:“杨兄,我确实不知令弟昨夜为何哭闹。何况今日若非令堂赶来,你那‘调皮胡闹’的四弟就要将我胸口刺穿了,后果岂是‘惹人烦恼’能够形容的?若非令弟病重,我倒想问问他为何突然如此,杨兄不去问他,怎么反来问我?”
三郎正色道:“若是他肯说,我又何必问你?无论如何,我四弟绝不会无故伤人,潘公子不妨想想,你与四郎相处时,可有过什么惹他生恨的事?”杨三郎本来对杨小狼要杀人的行为还有责备之意,可是自杨小狼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又惊险地回来,便只剩下心疼,不免对潘惟正苛责起来。而况此事与潘惟正有直接联系,任他如何思索,也想不到潘惟正其实是个无辜受牵连的。
潘惟正闻言摇头道:“当初我带他入宋营,虽然戏耍了几下,却未伤他分毫。此次连累他涉险,的确有过失之处,然而毕竟也带他死里逃生。除了两国敌对的缘由,我实在想不起……”
“戏耍?”杨三郎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忽然出言打断,继而面色惊惧。原来他猛地想起昨晚杨小狼对给潘惟正脱衣服的事特别敏感,还说出什么“男的又不是不可以”的话。小小年纪,连男女之事都未必懂得,若非有人教他,怎么能知道男男之事!又想到与杨小狼关于“屁股流血”的对话,难道……竟不是自己想歪?
“……有些私事,不足为外人道。”杨三郎再进一步想起潘惟正那半遮半掩的神情,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不在了。难道昨晚……难道昨晚潘惟正支开众人将四弟……杨三郎越想越是害怕。
杨小狼为何以那样的表情冲出房门,为什么好似呼吸困难一样干呕不已,为什么连自己的触碰都要害怕?他哭着说他成了鬼,说自己已经没有了。到底没有了什么?四弟懵懵懂懂,说不定他指的是自己的……杨三郎前后联想一番,震惊得手脚都麻木了。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会有这种想法!然而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叫杨小狼说不出口,却又一定要杀死一个人?
“快说!你如何戏耍他了?”杨三郎颤抖着双手揪住了潘惟正的衣领,低声嘶吼。
潘惟正被他这仿若拼命的架势吓了一跳,愣了愣,才如实道:“我起初厌他薄情寡意,只为保全自己便弃兄弟不顾,所以故意将他拴在马后,拖行了一阵。”
“你将他拴在马后!”杨三郎声音激动,心中却为没听到预期的答案放松了一下,总算镇定了一些,“潘公子,我四弟年纪还小,难免把事情想得简单,就算偶尔做事有些不妥当,实不该由你教训。”
潘惟正对他举轻若重的反应无语片刻,冷淡道:“算我多事,那杨兄觉得,此事足够他杀我么?”
三郎自然知道这欠缺说服力,便道:“这个好像还差远了……何况你放我兄弟回来,已经情至意尽。”
潘惟正又道:“那我在郭无为院外时,不小心将剑尖划破他皮肉,足够他起性杀我么?”
“呃,”三郎道,“你后来自己受伤还拼命背他脱险,这些早该抵过了罢……”
潘惟正冷笑:“那杨兄以为还有何事,让我惹到了令弟?”他虽能理解三郎关心则乱,却也实在恼火他居然抛开杨小狼险些将他杀死的事实,反倒来责问自己。
三郎对上潘惟正清明的眸子,一时呐呐难言,隐隐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离谱了。他慢慢放开潘惟正,窘迫道:“潘公子,我今日方寸有些乱,以致如此失态,请你见谅。”
潘惟正直视他道:“那杨兄还是认定令弟所为,都因我而起了?”
“我……”三郎反而被潘惟正的目光盯得心虚起来。
潘惟正冷冷道:“我本以为杨兄虽然偏护幼弟,起码还是个明白是非的可交之人。”
杨三郎顿觉无地自容,答不出话来。却听潘惟正又冷淡道:“多谢杨兄与令堂不杀之恩,今日收留之情,惟正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图报。”
这语气让杨三郎听得有些难受,心中矛盾已极。他对潘惟正亦有相惜之意,否则也不会二话不说,便救他进府了。可是相信潘惟正是无辜遭难,要他去认定自己四弟具有动辄便杀人的恶劣品质,又是万万不能。三郎纠结良久,连连以手捶额,却恰好又遇上潘惟正目光,不由转过头去。好在他屁股有伤,只能俯卧在床,顺势便把脸埋在臂上,躲过了与潘惟正目光相触。
潘惟正看在眼里,真是觉得既滑稽又气愤,索性也不再理他,二人就这么一个仰卧一个俯卧,无言相伴睡到天明。
杨小狼自苏醒之后,就对母亲折氏十分抗拒,无论折氏如何温言爱抚,都回以冰冷的态度,故意不吃她喂来的汤药。折氏焦虑担忧之余,也不免被他弄得伤心落泪。杨小狼却浑身充满报复的快感,冷淡道:“我不要跟你住在一起,我要回自己房间。”此刻他病体昏沉,眼中折氏的形象已与自己在原来世界的母亲合为一体,对折氏种种责怨,其实饱含自己幼时对母亲的控诉。过去没有机会发泄的,如今可算找到了出口。
折氏无奈:“我把三郎叫来陪你罢,你不是最爱与三哥一起么?”见杨小狼又不说话,她果真起身去叫三郎了。
杨三郎满腹心事,他还没从左右为难的矛盾中解脱出来,既想求证,又怕刺激到杨小狼。倒是杨小狼见到他便问:“潘惟正呢?”
“还在我房中休养。”
杨小狼闻言,示意他靠近自己,肃然道:“三哥,兄弟有难同当,是不是?”
杨三郎立时有不良预感,怀疑道:“话虽如此,但从你口中说出来倒是新鲜。”
杨小狼讨好地笑:“三哥,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计较的。”
他笑容中自带了一点病中的脆弱,三郎便不由心软:“你要说什么,干脆点。”
只听杨小狼低声续道:“我现在病了,杀不了他,也怕动起手来,自己反落嫌疑。不如三哥想个借口,将他送出门去。他不是被仇家追杀么?只要一离开我们家,照他那伤势,定然再也逃不掉了。”
杨小狼病中都在琢磨如何将潘惟正置于死地,让三郎更认定自己的猜测不错。他犹豫再三,问道:“你到底为何定要杀了他?你不说原因,我更不能做你的帮凶。”
杨小狼皱眉道:“我没法说。”
三郎急道:“有什么没法说!我是你哥哥,难道我还会笑你不成!”
杨小狼傻眼:“不是怕你笑,是怕你没法理解……”同时心里又有那么点感动,心想这三哥虽然讲话驴唇不对马嘴,对自己还真的特别关心。
哪知这些话在三郎听来,句句都是暗示,就差没有挑明了,他肃然道:“怎么不能理解?四弟你不要怕,告诉三哥。那个潘惟正,他是不是趁我们不在,将你……嗯,强行……”
“强行?”杨小狼茫然不解。
三郎脸涨红了,心一横道:“他有没有碰你,用那个……进你那里?”
“哪里?”
“你被打的那里!”三郎焦急地问,“有没有,快说啊!”
杨小狼总算听明白了。吃惊地看着杨三郎,眼睛有点发直,他觉得杨三郎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才把实际情况想偏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下一秒,他心底忽然高兴起来,这真是个绝妙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付潘惟正而不必担心被阻挠。
杨小狼酝酿片刻,缓缓抬起头来,已经泪凝于睫,颤声道:“三哥……你都知道了?我……我……”
这点渲染气氛的小伎俩,对演员杨小狼来说,自是信手拈来。杨三郎只当自己突然说出真相,把一心隐瞒的杨小狼吓到了,不住软语抚慰,同时心里愤怒起来,弟弟被如此欺负,有苦难言,怎能不起杀心?亏自己竟动摇了那么久,险些相信了潘惟正。一时深悔自己竟被他表象迷惑,连救他两次,惹来祸端。
“三哥……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杨小狼在三郎怀里边哭边道。
“别哭别哭,我们从长计议。”
杨小狼不住点头:“三哥,我都听你的。但你千万不要再告诉别人,不然我没有颜面再苟活世上!就算是母亲和五郎都不要说,在潘惟正面前也不要提起,他绝不会承认的。”杨小狼一边说一边想吐,对自己洒狗血的能力倍感敬佩。
三郎正色道:“好,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绝不再提。四郎,你记住,我们杨家男儿就算受了欺侮,断不可哭哭啼啼,大不了以其人之道还回去便是!”
“什么其人之道?三哥,你难道叫我也去把他给那样了么?”杨小狼天真地仰脸问。
“当然不是!”三郎尴尬道,“那种是禽兽才干的事,你断不可学!”
“嗯!”杨小狼等的就是这句话,“那三哥觉得我方才的想法如何?”
三郎却道:“不妥,潘惟正虽然行为不端,但还有些义气。他在宋营中放我二人回来,遇袭时毕竟也曾救你,我们不能知恩不报,我想应先等他伤好之后,再向他讨还。”
“那不行,他跑了怎么办!我到哪里再去找他报仇?三哥你真是……”
三郎面色严肃道:“我都想好了,等他伤好,我先揍他一顿给你解气。假若他愿主动坦诚错误,诚心悔改,也未必不能给他机会。你若定要杀他才能平复心头之恨,也是好办。他既在宋营中,便跑不了去,你好好练本事,他日从军,在战场上一举将他拿下,既能报仇雪恨,又能为国立功,岂不痛快?”
听他完全领会不到自己心思,杨小狼不禁心急如焚,很快便觉头昏眼花,体力不支,十分不甘心地昏睡过去。
杨三郎心疼弟弟,回自己房间的路上越想越气,恨不得立时将潘惟正揪起来暴打一顿。可是看到潘惟正本人后,这种想法却莫名消失了。只见潘惟正正靠在床头与六郎玩耍,六郎一口一个潘哥哥地叫,还不顾他受伤,在他身边爬来爬去,潘惟正看上去笑得很开心。
这纯良的模样,让杨三郎根本无法将他与那等龌龊事联系到一起。他愣愣地站在门口,感到自己的直觉与所知事实发生了严重分歧。潘惟正尚不知自己已被杨小狼诬陷成了欺侮幼童的色狼,见杨三郎回来,便道:“杨兄去看过令弟了?他可有告诉你原因?”
三郎闻言面容一沉:“你难道自己还不知么?”
潘惟正不解其意:“我确实不知,正要请杨兄见教。”
三郎冷冷道:“即是你二人之间的事,你为何不等我四弟好了,亲自去问?”说着,却似有意躲避一样走开了。
几日后,潘惟正的身体好转,已经能行走如常。杨小狼一心要杀潘惟正,自己身体却不争气,居然仍旧爬不起床。又兼五郎说服了同样信佛的老仆杨洪,两人竟真的去五台山请了高僧来为他招魂,在房中鼓乐念经,把杨小狼好不折腾,险些被念散了三魂七魄,几乎再病一场。
这日天色晴朗,杨小狼总算有了起色,能够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三郎和五郎都被折氏叫到书房做功课去了,六郎虽然小,却也爱跟着哥哥们有样学样,因此院里只剩了他一人。杨小狼闭目养着神,忽听脚步声近,睁眼看到潘惟正好好地站在面前。
“我要走了。”潘惟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