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雪之影》柔风弄影

43、第 43 章

　　醒来的时候，香味扑鼻。他躺在火堆边，看了看，似乎是破庙之类的废弃屋子。破旧的房顶竟可以看到晶光闪亮的星星，皎洁的月光自那里照在肮脏凌乱的地砖上。

　　“三更月光照地堂”，如果他现在有力气的话，他大概会开心地想要找宝吧，可惜，自身难保的他除了想要添满自己的胃，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心思。

　　惹人口水的肉香味伴着烟火的焦糊味道飘进他的鼻间，胃中空空的他终于忍不住流下了口水。折腾了一天，他根本什么也没有吃，能活着，已经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了。

　　他苦笑地看着凌越然正在烤的焦黄的野兔，这家伙一会儿没准儿会当着他的面把野兔吃下去，边吃边欣赏他饿得两眼昏花直冒绿光的可笑样子，以满足自己的嗜虐的爱好。

　　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力地闭上眼。尽量忽视扑进鼻间的香味。可是那香味却故意似的越发浓郁，害得他直咽口水，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将自己埋进去，真是衰到家了。没想到，一向可以吃饱穿暖的他有一天竟可以面对这样的困境，真是命途多舛，造化弄人。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却闻得鼻间香气缭绕，不会是戏弄的开始吧，他要挺住！

　　“吃吧。”

　　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坐好，他有些惊诧地睁开眼睛，香喷喷的兔肉放在他的嘴边，他困惑地抬起眼睛，看见凌越然的脸，温柔的眼神不复之前的狂暴凌乱，精致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竟柔和了不少。

　　“你？”是谁？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凌越然，不似那种刻意的伪装，因为那眼神，让他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那种眼神……饱含痛苦和悲伤，装进对这世间的怜悯和看破红尘一样的慈悲之态。

　　“趁热吃吧。”将兔肉递到他的嘴边，柔柔的嗓音令他的心为之一颤。一种矛盾的感觉油然而生，同样一张脸，曾在他的面前，摆出了好多种表情，或柔媚，或狂暴，或嘲讽，或冷酷，凌越然的脸虽然绝美，但对他而言，已经有些习惯那些令他害怕和惶恐的表情。突然，凌越然的脸上竟有了这样的转变，让他不自觉地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他不解地看着眼前突然变得莫名其妙的凌越然，评估着他耍花样的可能性。不过，想来想去，他这样一个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欠奉的家伙真的值得凌越然如此大费周章么？

　　他打败了自己，终于忍不住鼻间的香味和肚子咕咕叫的抗议，张开嘴，不顾一切地咬着兔肉，狂啃一气。

　　“慢点吃，别噎到。”凌越然微微笑着轻轻擦去他嘴边的油腻。尽管知道让他如此丢脸的家伙正是眼前这个人，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红了一脸，这样恐怖的吃相，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看来，他还是要感谢凌府的，至少没把他饿到这种见到吃的就眼放绿光如“风卷残云”，“飞蝗过境”一般将食物扫荡完毕的程度。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别人的外衣，难怪自己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冷。诧异地抬起头，看到凌越然的身上的外衣不见了。不会是他给自己的吧，真是不可思议……难道对面的身体里真的有两个凌越然么？

　　“你和他……”他小心翼翼，紧张地皱起眉头，不知道该如何用词，“是一个人么？我是说，一个身体，两个灵魂？”

　　凌越然有些微愣，既而微微一笑：“算是吧。他说他不需要我。所以将我赶到了心底。”

　　意识流？

　　他有点觉得诡异。寒，眼前这个人有点神经质……

　　天呐，他终于发现自己是在跟一个外表光鲜，实际上仍然是一个疯子讲话……

　　“雪儿可有喜欢之人？”凌越然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哎？他愣怔，脸微红却有些不解，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心下不由小心应对。

　　凌越然看着傻呆呆又紧张兮兮的模样，不由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带着忆雪无法理解的表情，脸上似甜蜜又似痛苦般对月喃喃自语：“雪儿不会懂的……一个人有心才会痛，一个人动了心会更痛……这爱才是痛苦的根源啊……有一种爱注定得不到回应，那痛苦会将人的心撕碎……”

　　“为什么没有回应？那个人不爱他么？”他有些糊涂，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有些迟疑地道，“爱上的话，不是就要争取么？为什么要绝望？”如果什么也不做，是自己将自己埋进绝望里吧，与别人又怎会有干系？

　　“争取？”凌越然微怔。

　　“是啊。”他看到凌越然的样子，心底突然想到是不是凌越然心里有个喜欢的人，却又不敢告白，所以自己将自己逼疯？如果他帮他解开心结，是不是凌越然就可以放自己一马？

　　“喜欢他的话，就要主动争取，什么也不做的话，不是什么也得不到吗？”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凌越然的反应，心下惴然。

　　凌越然的眼神猛然转变，炽热的目光中带着有些让他颤栗的疯狂。

　　天呐，他的赌运是不是天下第一烂？为什么，他觉得凌越然又变回去，甚至更疯了……他说错话了么……

　　他并没有说错话，只是很不幸的是，他正是某人的目标……

　　“这个是软骨散的解药，你吃下去。”凌越然的眼神突然恢复清明，脸上却不知为何突然现出慌张，将一粒药丸放在他的手上，“他要回来了……朝相反方向，快走！”

　　话音未落，凌越然惊惶间身形如惊鸿一般掠起，眨眼间消失在夜色里。

　　他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弄巧成拙了……呆愣地看着手上的药丸，犹豫着不知该吃掉还是扔掉，这难道又是凌越然的新花样？那家伙有必要为他这般折腾么？

　　想了想，将药丸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血液的特殊力量，所以一般经过血液扩散的毒药会提前发作，不过也会被很快地克制。但是这软骨散却是直接作用于神经，原理应该是麻痹大脑的神经网络，以中断身体各个部分的反应吧，所以他无法自行解开。

　　仔细感受了下，那种身不由已的感觉，似乎真的正在消退，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四肢。

　　果然是解药！他听从凌越然2号的话急忙站起来，向东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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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黑夜里，月光被茂密的树林挡在头顶，他慌不择路地跑着，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近在耳边，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有一天会这般清晰。口中一股腥膻的铁锈味弥漫。他拼命压制住胃里翻腾的恶心感觉，脚下运起轻功，不敢停下来。

　　直觉告诉他，万分松懈不得，身后有人正在赶上来，那种怎么也甩不掉的错觉，不停窜上背后的寒意，几乎快将他逼疯了。

　　慌不择路……慌不择路……

　　猛然间，他一脚踏空，惊恐间发现自己的前面竟是深不可见的悬崖！

　　“啊……”惊呼间，脚下运力，将自己即将跌下去的身子稳住，急忙远离崖边，抱住有些颤抖的身子，剧烈地喘息，心脏狂乱，后怕不已。

　　“跳崖不死定律”在他身上会不会成立？他缩了缩脑袋，看了看黑糊糊的悬崖，忍不住倒吸一口气。以身试法啊，对他是不是残酷了点……

　　突然，心底泛上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他颤抖着转过身，看见凌越然在月光下的脸，，眼中反射着他无法理解的光芒。他腿一软，忍不住后退一步，石子带着空洞的回音滚落，让他心里惶然，腿忍不住颤抖。

　　前有狼，后有虎。这次是结局么？他真的要死在这里？

　　“我们一起死，好不好……”凌越然突然开口，认真的表情说着令他惊惧的话，那神情仿佛家常便饭一样随便与坦然。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地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凌越然，狂乱的心跳，远离的神志，令他根本分析不出，眼前人到底是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在说着这样离谱到极点的话。

　　凌越然突然笑了一下，月光下的容颜绝美绚丽，散发着夺目的光辉，可是在他眼里却有如恐怖的梦魇。

　　这是梦吧……求求这个世界的各路神仙……快让他醒过来吧……

　　凌越然向他走了过来，微笑着却如同黑夜中的死神，一点、一点向他靠近。背后就是无底的深渊，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勇气，才将软到极点的脚稳住，没有退后一步。

　　“停下！”他害怕地闭上眼睛叫道。凌越然的脚步声静止。

　　“为什么……”他颤抖地深吸一口气，哽咽道，“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请你放过我……不要……”他不想死，他舍不得他们。他怎么也不敢狠下心地去想，自己死后那些人会是怎样地生活下去，无论是痛苦还是悲伤，绝望，还是依旧快乐地活下去，他都不愿去想象。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世界，不要这么残忍让他在已经舍不下这里的时候，将他打入虚空，让这里又变成了别人的世界，他不要……

　　“为什么……”凌越然突然古怪地轻笑出口。

　　“自我出生，我就听命于她的吩咐，寸步不敢逾矩，她将我训练成她的手下，她的奴隶，我连呼吸都没了自由，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也想这么问，可惜，十九年了，没有一个人给过我答案。”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吗？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不是吗？”他几乎快要疯了……

　　“你不知道，你小的时候，有多么可爱。天天围着我二哥、二哥地叫着。轻脆的声音，快乐的笑容，无忧无虑，天真善良。

　　“为什么呢？你是我的亲弟弟，你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天真活泼，而我却要在黑暗里忍受她的折磨？你可以甜甜安睡在床上，而我却必须在密室里忍受冷酷的训练身负重伤？有人因为你的天真漂亮而喜欢你，包容你，爱护你，而我露出那样表情的时候，却要被她嫉恨，毒打。

　　“我做错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么？”凌越然痛苦地看着他。

　　他猛然呆住。这就是凌越然的生活？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同情眼前这个人，可是下一刻，他只会同情起自己来。

　　同情别人，就是在庆幸自己。他根本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他庆幸的，此时此刻，同样无辜的他，不也正是被人莫名其妙地以自己的方式处死么？

　　“为什么你将所有的痛苦，愤恨都转移到我的身上？折磨你的不是我，伤害你的也不是我！”他忍不住大吼。

　　“那你认为我为什么痛苦！”凌越然同样吼回来，吓得他一愣。

　　“你说我为什么要痛苦……”凌越然喃喃自语一般，神色哀伤地看着他，“你什么也不明白……你怎么能明白……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我已经麻木到了可以等闲任之……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每天只是像一只形尸走肉一样生活，这样不好么？这样心就不会痛了，不是么……

　　“我为什么要痛呢？

　　“她想要取你的血，所以我破坏你在家中的地位，而你却恨我，恨吧，如果恨能让你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我也认了。

　　“是我挑拨你和风若影的关系，我故意与他暧昧不清，我知道每天你都会在那里偷偷看着……

　　“那个姓风的有什么好！只不过是个恋眷美色的登徒浪子！什么也不懂，他根本就不明白，你在凌府的下场，只有死！你怪我，你恨我，与其让你恨我……所以我下毒，我挑断你的脚筋，你奄奄一息，我的痛却深入骨髓……我在乎你，却亲手毁了你……我爱你……我为了爱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我牺牲了自己的爱来爱你……

　　“而你却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三个字我要来问你才对！”

　　他呆愣住，看着凌越然哀伤却狂乱的脸，他的心在痛。酸酸的，不像他自己的一样。

　　不，不，他摇头，这是爱吗？这样的感情……他用力地摇头，他受不起，这种感情，是爱吗？爱是什么？凌越然说，爱是痛苦的根源，他因为爱，所以才会痛苦，他因为爱，付出了所有，会让人痛苦的爱，他理解不了……他真的理解不了啊……

　　“你告诉我，爱上一个人，就要争取。你恨我。这辈子不能拥有你，那我争取下辈子。”凌越然敛了情绪，轻声道。

　　他害怕地看着神色平静的凌越然。这是什么论调，这是什么结论，不，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他猛地向凌越然踢去，地上的尘土一并向对方扫过去。不可否认，他也跟着某人一起疯了。明知这样的后果只会激怒凌越然，却无法忍受他平静下说出的恐惧表白。

　　他趁着凌越然反应过来秒掉他之前，急急向一边掠去。只要远离那该死的崖边，他就要烧高香庆祝了。果然，下一步，脖子就被人遏住，脚悬高在崖边。他涨红了脸，艰难地呼吸，没有白费力气挣扎，认命了。

　　无论凌越然的动作如何继续，他的下场只有一个：去见某位地下首席执行官。见面的方式有两种：被掐死，或是摔死。他个人比较倾向于后者。可惜，执行权却不在他的手上，否则他一定在凌越然的恐惧表白之前就大义凛然地选择跳崖。

　　可惜晚了。曾经有一个更美的死法摆在他面前，他没有珍惜，直到失去时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转身对那个男人说：他奶奶的，你闪开，我跳了！

　　“咳咳……你不用……指望……我会……感动……”他勉强睁开眼，不服输地看着凌越然，艰难地开口。到了这个地步，害怕就已经太矫情了，如果有下辈子，一定让这家伙滚得远远的，那大概是他听过的最阴森的表白了。原来，浪漫的夜晚，也是可以拿来烘托恐怖气氛的。

　　凌越然脸色阴沉，满目寒光。只可惜，那沾满泥土的大花脸实在给他的杀意打了个对折。能在死前，见到凌越然这种滑稽狼狈的样子，真是不枉此行。

　　突然，马匹嘶叫的声音隐约响起。他心下一震，是踏雪！司空相破来了！

　　欢喜尚未生出，只觉身体腾空而起。他发现了自己被人禁锢在怀里，风呼啸地自崖下侵袭到他的脑后，身子正急速地下落。

　　那一瞬间，脑筋一片空白，隐约间，耳边传来一个焦急的呼唤：雪儿……

　　还有一个声音贴近耳边：下辈子，我们在一起……

　　一滴分不清是水还是泪的液体，落在他的颊边，转瞬被风吹散……

　　分不清是实还是虚，失重的感受让他丧失了一切的感观，完全没有了思想，原来，死亡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地令人无力。他想伸出手阻止，却触到了一片云。他死了么？这一切，难道只是他的一场梦么？转瞬间，风若影，风袭影，影刹，司空相破，月霓裳的脸一一划过他的脑海。还是说，他才是这个世界的一场梦，匆匆梦醒，便如泡沫一样烟销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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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写文，不想折磨别人，也不想折磨自己……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