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骨》九画

3、03交杯

　　古人说，人生有四喜。

　　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其他三喜暂且不提，这满目耀眼的红在提醒着钟离，他遇上了第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可就在不久前，他才看见了一个身穿凤冠霞帔的娇小女人站在拐角，一转眼，自己就身处于一个闹哄哄的庭院里，脑子乱糟糟的不知西东。

　　轻轻一嗅，有一股子陈旧的檀香味。

　　“呼啦”一下，钟离突然被吵闹的人群起哄般的拱到了一个房间里，身后的门在他没反应过来便关的死紧。眼睛一抬，发现桌上的龙凤红烛烧的热烈，桂圆红枣花生合欢酒杯喜气洋洋的摆在上头。一边的卧床上端坐着个盖了红盖头的人，身后是叠的整齐绣了鸳鸯交颈的大红色缎被，看起来异常缱绻暧昧。

　　钟离抬手想按住晕乎乎的脑袋，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变成了长袖子。再低头一看，身上不是来时的衣服，罩了层喜庆的外衫，袖口和对襟的领口用金丝绣的流云滚边，腰间的黑色腰带上垂挂着白玉腰佩。

　　不对，钟离想。

　　“夫君。”

　　不知何时，卧床上的新娘子踩着小步子到了钟离的身边。嗓音轻轻柔柔的还带了点小女儿家的羞涩，软软的提醒他，“交杯……酒。”

　　听着这声绵软的提醒，钟离不知怎的，脚步有些虚浮的走到桌边。他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两个酒杯满了酒，一手端着自己的一手端起另一杯递给新娘子。新娘子走了几步接过酒杯，无奈碍着盖头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有些赌气。

　　钟离一拍脑袋，盖头还没揭呢喝什么交杯酒？

　　他只得放下酒杯双手上前掀起红盖头，鹅蛋脸小嘴巴，眼睛不大但很灵动，面上扑了桃红的胭脂令她更加动人。钟离只消一眼便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随后脑子又糊了，他的新娘那肯定见过，不眼熟才奇怪啊。

　　等等，新娘？

　　“夫君，交杯……”

　　一阵胭脂的香风袭来，钟离打了个晃儿压下了心底的疑惑，执起酒杯。新嫁娘抿着嘴朝他笑，笑容满满都是幸福。她伸着手想要与钟离交杯时顿了顿，轻蹙着眉头后退了一小步，似乎在忍耐什么。

　　钟离举着杯子有些疑惑，“怎么？”

　　“我——”

　　两人离的近，新嫁娘欲言又止，她睁着盈盈的双眼咬着嘴唇小跨步向钟离走过去。只一步，钟离脚踝上带着的东西突然发出细细的一声响。钟离整个人一震，如梦初醒。他眼神逐渐清明，看清目前的情景后倒退了几步。

　　钟离如临大敌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手心甚至渗出了汗。他记得自己是被某白姓大师叫来唐远出事的地方勘察，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大着胆子进了院子后遇到了白饮岁，然后就是这间屋子——虽然布置成婚房，可他没认错的话，当时跟着白饮岁进的屋子就是这间！

　　“夫君。”

　　新嫁娘喊的可怜，带了一丝凄凉。

　　钟离咽了咽唾沫，连忙摆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你不要我了吗？”

　　钟离不是没有被妹子控诉过，但被女鬼控诉，这辈子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后一次。他不停在心里诅咒白饮岁，把自己扔在这不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钟离看着那个楚楚可怜的女鬼，不由得说道：“我真的不是，你认错人了。”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我们还拜过堂，合欢酒还未饮夫君你就要反悔了吗？”

　　钟离一惊，“什么时候拜的堂我怎么不知道？妹子你真的认错人了！”

　　“夫君反悔便反悔，何必假装失忆推脱。”新嫁娘举着酒杯，泪眼相望，“也罢，喝了这杯酒，给我一个成全。”

　　钟离为难的看着她，虽然可怜但交杯酒不能随便喝啊，于是摇了摇头。

　　新嫁娘低垂着头，摇晃的红烛映照着她乌黑的发丝，地上一点影子都没有。没过一会，她的声音不再是娇柔软弱，哽咽的嗓音里参杂着复杂的情绪。

　　“夫君，抱歉，就一杯酒。”

　　钟离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起来，他半张着嘴看着自己把桌上的酒杯拿起，慢慢的朝新嫁娘走去。那女鬼似乎忌惮他身上的某物，他的身体自动自发的动起来，把脚踝上的那个师父给他的辟邪之物卸掉了。

　　新嫁娘满意的笑了，执着酒杯与他的交叠在一起，慢慢的放到唇边。

　　钟离绝望的看着自己与女鬼胳膊交缠，心里不停的腹诽白饮岁，感叹自己流年不利遇到了骗子还撞了霉运。他在心里大喊：谁都好，快来个人救命！

　　“哟，等不及了？”

　　一道声音突然横插到寂静的屋里，这声音在钟离听来，犹如天籁之音，他也没去计较之前白饮岁为何失踪了那么久，而是迫切的想要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地方。

　　白饮岁这话明明是戏谑的，可被他这么一说，愣生生让人听出了冰冷的味道。

　　女鬼一听见白饮岁的声音有些急，她想要把这杯交杯酒喝了，可白饮岁这么一打扰让她乱了阵脚。强硬的想继续没那么容易，迫着钟离把酒喝了时靠的太近，猛的一下向后弹开。钟离这才发觉，由始至终，这个女鬼都近不了他的身。

　　“嘭”的一下，房门被撞开，白饮岁笔直的站在门口保持着右手伸直推门的姿势，面无表情。他收回手，冷淡的看了眼被扔在地上解开的骨铃，而后转向如释重负的钟离，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字句简直能把钟离给气死过去。

　　“新婚愉快。”

　　钟离顾不得那女鬼就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瞅着自己，整个人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炸起来，“艹，白饮岁你个变态！让我过来什么都没说清楚！还丢我一个人在这破地方！新婚愉快你大爷！别让老子逮着你小辫子，分分钟拽死你！你个骗子！”

　　“让你娶媳妇儿还不高兴？”

　　钟离没忍住啐他一嘴的冲动，“你为什么不娶？”

　　白饮岁嘴角扯了个弧度，“你要嫁么？“

　　“滚！老子喜欢的是妹子！”

　　白饮岁随手一指，“这不白赚么？”

　　钟离气急，“老子花钱不是让你来气我的有点职业操守，小心尾款被我吃了！”

　　一提到钱白饮岁就住了嘴，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石子放在手里。

　　那女鬼见白饮岁手里玩着几粒墨色的石子眼神一暗，趁着两人斗嘴的功夫一个旋身就要跑。白饮岁手里的石子掷出去已经晚了，只打在女鬼的裙摆上，留下了青黑色的灰。钟离身体能自由活动后急喘了几口气，不可置信的问：“人呢？”

　　“除了我们哪来的人？”

　　钟离气的咬牙，“我问的是那个东西呢？让她跑了唐远还有救吗？！”

　　“当然……过来！”

　　白饮岁话没说完就疾言厉色的朝钟离喊，钟离一懵也顾不上脚麻，在被裹着胭脂味的风刮过脸颊时就兔子一样往白饮岁那边跑。这才惊觉屋子突然变了样，像是扭曲了空间。他眼前一花就扑倒在地上，扬起地面的不少尘土。

　　磕磕绊绊出了门口时钟离才想起自己那个辟邪脚链，急忙回头要去找。白饮岁一把扯住他，“干什么？”

　　钟离满脸焦急，“我的脚链！那个骨铃师父说不能丢！”

　　“现在进去就出不来了。”

　　“可是——”

　　没有可是了。

　　钟离望着眼前恢复成最初看到的模样时，地上哪里还有他的脚链。屋子里的红烛早已熄灭，满室清冷。凳子也倒在一边，天光微亮，晨光微熙。屋檐下张开的蜘蛛网迎风微微抖动着，上面一只蜘蛛正慢吞吞走向困在网中央的猎物。

　　天亮了。

　　钟离脱力的低头看自己，终于不是大红喜袍了有些高兴。仔细一瞅，发现自己一身狼狈而白饮岁还衣冠楚楚，特别是自己还穿着和白饮岁借的衣服没来得及换。他顿了顿，有些恼怒的说：“我花钱是让你来救人的，结果人没救到差点让我小命不保还丢了我重要的东西！白饮岁白大师，你对得起我倾家荡产请你的钱么？！”

　　认识眼前这个人不到一天，他就把一年份的霉运给揽到身上了，钟离干脆破罐子破摔。他脾气向来不错，可眼前这个人简直就是生来克他的，不说话都能让他肝火上升怒气满贯。

　　白饮岁听到他的指责没动怒，面瘫脸上总算是有了变化，满脸嫌弃的后退几步，“离我远点，臭。”

　　钟离睁大眼睛看他，“艹，这是你的衣服！”

　　“那你赔我。”

　　钟离牙齿都咬碎了，“你心里除了钱还有什么？”

　　“元宝。”

　　一回来就病倒了，浑身疼晕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