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狐妻》夸父逐日

55、受制于人

　　乌丸都缓缓笑道：“我说过，你的朋友都在我府上。”

　　外边不知何时压下沉沉的乌云，淅淅沥沥落下雨来，狂风卷起落叶，抛向空中。

　　“我不信，”辛四娘看着对面笑地得意的乌丸都，道，“我不信他们在你府上。”

　　突然一个雷电将乌云撕开一个口子，雨倾盆而下。

　　乌丸都的脸在闪过的雷电下恍若鬼魅：“你若不信，我带你去见他们。”

　　“不必了，”辛四娘拒绝，“没什么好见的，你不如让我瞧瞧你的盒子，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这般厉害。”

　　“为什么不呢，”乌丸都却站了起来，“我们不能让他们久等，你不过去，晚宴如何开始呢？”

　　又一阵电闪雷鸣，同时亮出的，还有辛四娘的招式，她一个兔起鹘落，五指做爪状欺近乌丸都，乌丸都一个闪身勉强避过，却见辛四娘一击不中立马由抓变劈，朝乌丸都的脸生生劈将过去，乌丸都闪得过第一次却闪不过第二次，只能举起手中盒子抵挡。那木盒子便硬生生被拦腰劈开，成了一堆废木头。

　　“你骗我！”辛四娘一把扯过乌丸都的衣领子，柳眉倒竖。

　　“呵。”乌丸都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脸颊上出现一道小小的伤口，有血珠渗出，那是刚刚快速飞溅的一根木刺造成的。

　　“很好，你差点就真的骗过我了。”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木盒子是我平空想出来的吧？”乌丸都抬手，将辛四娘的手指一根根从自己的衣领上拨开，又重新将衣领理整齐，然后缓缓抬眸看向辛四娘，“我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筹码，随便亮在你的面前呢？”

　　“我可以马上杀了你。”说到“杀”字时，辛四娘的声音又轻且柔，好像春风亲吻花蕊。

　　然而屋外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似乎昭示这是一个适合杀人的夜晚——因为风雨是最好的抹去罪证的东西。

　　“那你会吗？”乌丸都抬起下巴，以手指向自己的脖颈，“这里，你很容易就可以得手，你只要伸手，稍微一用力，我便会身首分离。”

　　“我会——”

　　“——不，你不会，”乌丸都看向辛四娘的脸上露出些微怜悯，“你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

　　“我会，”辛四娘努力说服自己，“我不杀人，是因为我不需要杀人，如果需要，我当然也会动手。”

　　“先不谈这个，你不想现在去见见你的朋友吗？我说过，你没有出场，宴席不会开始。”

　　辛四娘沉默地看着他，心里做着打算。

　　“如果再不过去，很快，会有人向你的朋友献上一个木盒子。”乌丸都却根本不给她选择的机会，用玩笑的语气描述或许会发生的事情。

　　“走吧。”辛四娘收回目光，率先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便侧身等乌丸都出来。

　　外面风雨大作，即使撑伞也改变不了被淋湿的命运，而且两人谁也没心思去找一把注定会被风刮破的伞。

　　乌丸都大步走在前头，不顾风雨。他半生顺风顺雨，却并没有畏惧过任何想将他摧毁或者想将他珍藏的所爱摧毁的东西。此时狂风裹挟着雨水狠狠拍打在他脸上，他倒觉得很是舒畅，好像这雨水冲刷的不是大地，而是他苦闷长久的心灵。

　　辛四娘跟在后头，释放了些微灵力于身外，因此雨水不沾。

　　辛四娘怀疑两人在经过一个院门穿过一条狭窄的长路时已经离开方才乌丸都的住处了。两人在雨中穿行约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一处屋子前，这屋子雕梁画栋，在大雨的夜晚，灯光透过窗纸散发些微熏人的暖意，还有袅袅丝竹之声传来，。

　　乌丸都一脚踢开精美的大门，好似将一块石头砸入宁静的湖面，顿时原本整齐的舞步乱作一团，一群身着鹅黄色裙衫的漂亮女子惊呼着四散开去，有一个女子如一只受惊的小雀飞扑向在座的一个青衣男子——也是当时唯一的看客——却不曾想被猛力一推，稀里糊涂推向了大厅中央。此时所有同伴都站到了离大门最远的地方，唯有她无助地看着门口那个浑身湿淋淋，猛一看很粗鄙的高大男子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这个男人看着她惊惶无措的模样，淌着水珠的脸上露出一个柔情似水的笑，轻声安慰道：“不要慌。”

　　“将军……”女子认出这人是乌丸都，北魏最年轻的将领，她被他突如其来的铁血柔情击中，一阵晕眩。

　　“忘记我白天是怎么交代的吗？”乌丸都眼神缓缓扫过屋里近三十几个受了惊吓的女子，朗声问道。

　　姑娘们恍然大悟，纷纷从腰间解下用布绳缠绕的木盒子，举给他看。

　　辛四娘：“……你是不是有病？”

　　乌丸都笑着转身，对她解释道：“办法虽笨，但行之有效。我说了你不来，宴席不会开始，你看。”他手臂一挥，仿佛向她展示什么珍馐美味。

　　此时坐等了很久昏昏欲睡的王嫣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向辛四娘——路过刚才被自己推开的女子时报以歉意的一眼——然后乐呵呵地问辛四娘：“四娘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辛四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就跟个母亲看贪玩的孩子似的。

　　王嫣敏锐地察觉出了辛四娘的紧张，收起玩笑的神色，拿手轻抚辛四娘的头发，而后牵起她的一只手，微微俯身，低声问她：“怎么了？”

　　“没事，”辛四娘将手从他掌心抽出，神色冷淡，“本是想找你回去的，不过看来王公子是乐不思蜀了。”

　　“四娘？”辛四娘突然的冷漠令王嫣心中升起困惑，他微微蹙起眉间看向她，想从她的脸上找寻答案。

　　然而辛四娘却并未向他投递一个眼神，只是对面前的乌丸都道：“说吧，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明白的，我要你救一个人。”

　　“我不是医者，不懂医术。”

　　“我管你是不是医者，懂不懂医术！我心爱的女人每天都离死亡更近一步，我寻医问药求神问佛走投无路，既然你出现了，”声线急转直下，乌丸都道，“我怎么能放过这次契机？”

　　“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王嫣看出辛四娘是受制于人了，而这个人……

　　“你就是乌丸都？”王嫣看着这个全身都在往地板上淌水，举止失礼的男人，“那封信是你写给我的？”

　　“至于你，”乌丸都闻声侧首看过去，道，“你既然有胆量来北魏，就该有胆量承受这个后果，我本来是要杀了你的。”

　　“你想杀了我？”王嫣好似觉得乌丸都在讲一个笑话，于是就真的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看乌丸都并未有回答他的意思，王嫣好心告诉他：“我是来找我的尸骨的。”

　　乌丸都眼神瞬间锐利如一把刀，好似要把王嫣的脑袋剖开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救一个将死之人，问她还不如问我。”王嫣顾语气循循善诱，令人信服，“你可听说过我曾醉酒溺水，两只脚都踏进了棺材，最终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件事？”

　　“确有耳闻。”对于此类死去又活过来的故事，乌丸都一直很留意，虽然这些故事真实性总是要大打折扣。

　　“那是因为我不是王嫣。”

　　“你说什么？”

　　“人死如灯灭，死了便是死了，又怎么会三魂重聚，我之所以能在王嫣身体里重生，是因为我的神魂本就是一体的。”

　　乌丸都听得有些不耐烦：“忒多废话。”

　　“你可真是傻，”王嫣笑吟吟道，“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到死后三魂不散呢，唯有三魂一体，可以不入轮回。”

　　辛四娘在一旁听他一通胡说竟觉得很有道理：“的确如此，正因为他的三魂不会有分散的风险，所以可以在另一具身体里重生。但即使如此，也因为并非自己身体，而经常有神魂出窍的时候” 讲到这，辛四娘突然想到，不知那个牛鼻子老道去了哪里，怎么关键时刻找不到他人影？

　　“那总有办法的，”乌丸都十分固执，“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让我放弃。”

　　“但是你不会，”辛四娘叹了口气，继续胡诌道，“或许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办法……”

　　“你尽可说出来，我自会做判断。”

　　“因果轮回，一命抵一命……”

　　“拿谁的命抵，”乌丸都冷笑一声，“你的吗？”

　　“自然是你咯……”

　　“你是真的把我当做傻子吗？”乌丸都冷冷看着辛四娘，道，“我若是死了，怎能留她一人独活？”

　　“啧，”辛四娘摇头叹息，“还道是多么情深，却原来最爱的还是你自己。”

　　“你不必讽刺我，我乌丸都不需要他人评价，你也不要跟我耍小聪明，”乌丸都击掌将屋子里捧着木盒子的女子召集到一块儿，对辛四娘道，“这里有三十五个盒子，其中只有一个盒子里面藏了利器，这件利器被人做了手脚，她不会杀你，却会杀他。”说到此，他抬手指向王嫣的鼻子，眼神不错地看着辛四娘，不放过她任何瞬间的失态——她越失态，他才知道自己的筹码有多重。

　　“我能知道是谁想我死吗？”王嫣脑中迅速划过一个个面孔——他自认不怎么与人结仇，是什么人会买凶买到北魏来？

　　“有太多人了，”乌丸都一个个数给他听，“南楚的宁钺你觉得算不算一个？被你断了财路的商户有不少，他们想不想你死？还有北魏的许多聪明人——因为你一死，便可以栽赃嫁祸、挑拨离间、大做文章。”

　　“宁仲倒不至于这样做，”辛四娘下意识否定了乌丸都的话，却突然发现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谁给你的木盒子？！”

　　辛四娘：“……你是不是有病？”
乌丸都：“你是不是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