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衡非

1、初到京城（一）

　　锦朝定安六年，风调雨顺，全然看不出前几年腥风血雨兵戈戎马的风雨飘摇。皇城京都沐浴在三月春光里，更是祥和安乐。
　　这一日，封芸打着呵欠被小厮长书叫起来，一顿洗漱，用了些早饭就被赶着上衙门去。真是的，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他好歹也是皇上御封的三品侯爷，虽然没有什么正经朝职，只是在护城军衙门挂职，但也是这亲贵遍地的京城里身份最为尊崇的贵公子之一了。
　　封芸哀怨地瞥了一眼长书，突然灵光一闪：“长书啊，我突然想起昨日似乎将香囊落在了寒夏姑娘那里，不若……”
　　“少爷！”长书一脸的认真，直直地盯着封芸，没有半分可以商量的余地，“皇后娘娘前儿刚刚唤了我去问话，说再放任少爷不上衙门便要扒了我的皮！少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晚上再去萃曲苑罢！”说到这里，长书的脸都皱成了包子。
　　封芸只能把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他封芸什么人的话都可以不听，独独一个亲姐姐，他没办法充耳不闻，只能两眼望天地朝衙门走去。
　　护城军虽然只有几百个人的编制，但衙门却是很威风。护城军衙门在京城最高的望鸢楼里，望鸢楼本事先帝时期筹建，专门给护城军维护京畿禁戒全程用的。护城军衙门里最高的是望鸢楼，四边还付有四个角楼，校场屯所应有尽有。这么大的衙门，只有几百人，实在太奢侈。若不是先帝时期的那场逆案，护城军也不会萧条至此。
　　封芸刚刚走进衙门大门，就听到两个正准备出门的同僚对着一桩案子抱怨。
　　“什么时候闹鬼也要我们护城军衙门管了，京都府衙是干什么吃的！”
　　“诶，你也不想想京都府尹是谁，人家可是宰相门生！”
　　“也是，抱住了丞相的大腿，就连我们护城军都使唤上了。”两人对视一眼，讥诮地笑了两声，一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封芸。
　　“咳咳……”就算再怎么看封芸这个二世祖不爽，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伯父的闲话也是尴尬的，“小侯爷，这么早！”这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么，封芸居然准时上了衙门？！
　　护城军衙门里在职的，大多都是以前护城军里留下来的。护城军组建时是从禁军抽调的，都是当年禁军里的精英，逆案后，护城军的统领，也就是禁军统领秦茯被诛，护城军中很多将领也被牵扯其中，被杀的被杀，流放的流放，心灰意冷后离开的也不少，最后就只剩下了这几百人。
　　护城军的地位一路从介乎衙门和军队之间的皇帝直属精英衙门跌到了既受制于禁军又受制于京都府的闲杂衙门。
　　“若还是在当年秦统领治下……”
　　很多人有这样的感慨，却没有人敢说出口。

　　“王兄，有案子？”封芸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依旧是洋溢着慵懒的笑意。
　　“啊，是的。”姓王的兵将无奈地扁扁嘴，“说是西林巷那边闹鬼，大半夜的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
　　“西林巷？！”封芸原本只是随口问问，却被这个地址激起了兴趣。“那边，似乎是废宅？”
　　“说起来，西林巷不是秦统领……”他还没说完，就被同伴掐了一下胳膊，顿时想到了什么，立马禁了声。
　　封芸识相的没有继续问，敷衍的寒暄过去：“那我就不打扰两位去处理案子了。”
　　“侯爷慢走！”两个兵将看着封芸往里走，直到看不见了才松了一口气。
　　“你呀，能不能动动脑子！怎么能在封芸面前说秦大统领的事！西林巷闹鬼有什么稀奇，那么多冤魂，他封家居然还真能安枕？！”

　　“说的没错，如果不是他封家先斩后奏，先帝未必会下狠手处置秦家满门。”
　　“这些话也都不必再说了，秦家都死绝了……”
　　两人悻悻地叹息一声，赶紧出门办案了。

　　封芸点了卯，也没人敢给他这个侯爷派事，闲来无聊，趁着长书去给他沏茶的工夫，一溜烟跑出了衙门。
　　唉，三月春光，如何敢负？
　　封芸闲庭信步地走在大街上，一路目标明确地向着长乐街去，但路过西林巷口的时候，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那边飘过去。
　　闹鬼么？
　　封芸怔怔地望着那条街，眼前突然闪过一道人影，让他回过神来。
　　“叶苇……”
　　脱口而出的名字让封芸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有多久没有将这个名字说出口了，久到他认为自己不会轻易叫出口。原来，哪怕再久没有说出口，这个名字还是在他的心底，从来没有暗淡过，在出现的那一霎那，就可以不用思索的脱口而出。
　　但是，封芸环顾四周，却找不到刚刚的那个人。

　　今天这是怎么了。
　　封芸摇摇头，是被西林巷的闹鬼传言扰乱了心绪，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吗？叶苇在江南，怎么会在京城。
　　封芸苦苦一笑，不在意地拂袖，抱着佩剑继续向长乐街走去。
　　长乐街是京城乐坊青楼的聚集地，位于京城十字街的北侧，是有名的风月之地。只要是京城纨绔，没有不爱到长乐街找乐子的。
　　“小侯爷，今日这么早？”还未到正午，教坊都还没开门，封芸虽然也是流连长乐街的常客，可也没有这么早来过。
　　封芸笑的那个叫春风满面：“昨日不小心将香囊落在寒夏姑娘那里了，不知道寒夏姑娘可起了？”
　　“可不，昨儿兴致好，闹到五更天才歇下，还没起来呢。”正说着，却看到寒夏已经身段婀娜地扶着额头从楼梯上往下走。
　　封芸赶紧迎了上去，如寒夏风笑意盈盈，“寒夏姑娘早！”
　　寒夏神态慵懒，一脸疲惫：“我这天一亮就没能安心睡，就知道你会来！”
　　“知道我会来？”封芸倒是有些诧异，“寒夏姑娘不止琴艺卓绝，连算命都这么准？”
　　寒夏娇哼一声，媚眼轻挑，“算命呢，姑娘我是不会的，不过察言观色姑娘我可是有几分心得的。”
　　察言观色？
　　“不知道寒夏姑娘有什么心得？”封芸一脸无辜，一副坦荡的模样。
　　寒夏一下子凑到了封芸的身边，从怀里取出一个略有些褪色的香囊，在封芸跟前晃了几下，凑在他的耳边说：“那个香囊可是有七八年了吧，是哪家姑娘让小侯爷挂心这么多年？”
　　封芸呼吸一滞，抬手掠过香囊，随后无奈得笑起来：“什么姑娘，送我香囊的是一个朋友而已。”
　　“朋友？”寒夏一脸的不信。瞧你那副紧张的样子，信才有鬼！
　　“是啊是啊，还是你最崇拜的人送我的！”封芸将香囊收进怀里，不经意地说着。
　　寒夏袖子一拂，“小侯爷，你胡说什么！我最崇拜的人可是沐叶苇！行侠仗义潇洒风流英俊善良的沐家少主！怎么可能送什么香囊给你！不准你抹黑他！”说完，一跺脚“咚咚咚”跑上楼补眠去了。
　　封芸无言，好吧，这年头，说真话反而没人信了！
　　好在香囊已经找到了，也就无所谓了。

　　乐坊还没有运作，封芸也没有乐子可寻，走来走去，还是绕到了西林巷口。
　　西林巷。封芸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
　　相比起西林巷秦府的废墟一片，沐家的桃花正开得好，倒不如翻墙进去看看罢。
　　沐家就在西林巷后面的翰林街，封芸一路摸到沐家后院院墙，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人，便提了一口气，三两下就窜上了墙头。
　　“什么人？！”
　　伴随着一声大喝，一个矫健的身影飞身一掌向封芸劈过来。
　　封芸反应很快，对方掌风未至，封芸已经沿着院墙后退两步，随后飞身落下，才堪堪停住，对手已经又追上一掌。
　　封芸侧头避过，飞扬的发丝擦过对方的掌边，随后急速向后甩开，是封芸急速反转后肘击对方背脊，然而，对方的身手也不差，身体一侧，用右手胳膊挡过，左手扣起擒拿手，直直地朝封芸抓过来。
　　这手擒拿出手凌厉，封芸的手肘刚刚撤回，实在避无可避，眼看着就要被擒拿手就要落到肩上，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江，住手！”
　　擒拿手稳稳地停在了距离封芸一寸的地方，只有高手才能如此收放自如，刚刚那两招，楚江根本没有用全力。
　　然而封芸却没有空闲想这些，他只是僵硬地梗着脖子，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转身。

　　“阁下消息挺快呀，我这才落脚，就能找上门来。不过这翻墙入室的行径，是不是有负连家庄的盛名？”
　　沐叶苇步履轻盈地走到封芸跟前，却看封芸一点动静也没有，笑容冷了下来，“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封芸突然失声笑了出来，眼看着沐叶苇的眉头越皱越紧，赶紧摇头，“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说，寒夏没有骗我，楚门少主真的是一个潇洒风流英俊潇洒的美男子！”
　　“寒夏？”沐叶苇搜索了一下记忆，完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
　　“是萃曲苑的头牌琴姬，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的！多少名门公子为求她一曲大打出手呢，可她却是对楚少主仰慕得很呢！”封芸打量着眼前一席白衣，面容清逸，眉目俊朗的人，啧啧感叹道。
　　沐叶苇不知道萃曲苑是什么地方，但是听起来，好像是青楼楚馆。头牌歌姬？这倒也不奇怪，他沐叶苇行走江湖，什么人都接触，谈得来的红尘女子也并非少数。沐叶苇轻轻挑眉：“你不是连家庄的人？”
　　“喔，不是啊。”
　　“那你是谁？”
　　“额……”封芸七手八脚地从身上扒出一块牌子，递给叶苇：“我是护城军的人，接到京都府衙的消息，说旁边的西林巷那里闹鬼，我知道这里也是空宅，就来看看。”
　　沐叶苇瞬间没了兴趣，一副不想和官家打交道的样子，面无表情交代：“楚江，好好招待这位官爷，有连家庄的消息通知我。”
　　封芸低头垂目地待沐叶苇走远，这才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
　　叶苇。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