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欢记》七筒

1、相逢

　　唐川周身疼痛，感觉到自己在马上飞驰。
　　她浑身汗毛在冷风中炸开，意识虚弱的仿佛随时要飘散。
　　一双相当结实有力的胳膊将她搂在怀里，她知道那是个男人，恍惚间还能看到他的脸。
　　大致是个男人的轮廓，英俊犀利，下巴坚毅，生着不知多久没剃的胡茬子，滚热的胸怀蒸腾着阳刚的汗气。
　　唐川迷迷糊糊，心说，我这是在做梦了，真是奇怪，好像真的一样。
　　然后她就失去知觉了。

　　不晓得在马背上颠了多久，唐川睡梦中只觉浑身骨头都散了架，马停下来了。
　　还是那双胳膊，将她抱下马，厚皮靴踩着泥土发出闷响，窾坎镗鞳，让她感觉这胳膊的主人沉默威严，孔武有力。
　　四方传来古怪的野兽叫声，鸱枭怒号，突然冷风不见了，有了点安静的温度，是被带进了一间屋子。
　　接着她被放到了一张床上。
　　床是硬邦邦，石头似的，上面好像铺着稻草，有种干燥枯腐的味道。
　　那人动作很小心，像安放什么脆弱易碎的物什，安放好后，又给她盖上了几层稻草。然后是一件厚重的衣服，应该是皮衣，沉重而且不透气，压得唐川有点呼吸不畅。头重脚轻，有种人在半空，抓摸不住的无力。
　　眼皮沉重耷拉下去，意识飘出体外，唐川睡着了。

　　过了很久，她感觉屋子里温度升上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是燃起了柴火。
　　她艰难的抬动眼皮，目光越过散乱着干土，稻草的矮案，看到火堆边坐着一个男人。
　　他束着古人的头发，头发比唐川自己的还长，挽起来，散散一缕搭在肩膀，那头发是非常的柔软漆黑。脚上是黑色无花纹的长筒皮靴，下身穿着裆部尤其开阔的大裤衩，劲瘦的上身穿的是一件素色中衣。手上拿着根棍子在拨火。
　　年纪大概只有二十岁，相当年轻。脸看不清楚，脖子从领口中展露出来，黑暗中尤其的白。

　　唐川很难受，哼哼了几声，想呼唤，但那人并无动静，没理会她。
　　她继续哼哼，嗓子眼干疼如火烧，身上如同压着一座泰山，突然那人站起来了。这一站起来，身材堪称高大，阴影一般罩过来。唐川额头上覆盖了一只手，温热巨大，粗糙的砂纸一般，在她脸上摸了两下。唐川被他大力气直接摸晕了，突然有水滴到脸上，嘴唇，唐川本能的动了动嘴唇去吮，她尝到了有种类似铁锈的腥咸味道。是血。
　　她的嘴被捏开，粘稠的血顺着舌头流进喉咙里，竟然意外的清甜。
　　唐川想说话，张口叫道：“大将军……”她听见出口的声音，沙哑，稚气，软而糯。
　　是个小小孩童的声音，不是她自己的。
　　可是，大将军是谁？

　　大将军是谁？
　　我怎么会叫他大将军？
　　唐川怎么也想不起来，她这是在哪里。
　　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做梦了，哪有梦能真成这样，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她努力再一次睁眼，这回看清了，男人正收了匕首，手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素色手绢来，手绢上歪歪扭扭绣着一只蝴蝶。
　　他用手绢很快系住了手腕，动作麻利手势如飞，然后他将匕首在袖子上擦干血，插入刀鞘。
　　他的模样很英俊，有一双漆黑英挺的剑眉，眼眸璀璨如星，鼻梁挺直，嘴唇坚毅。
　　英俊而且阳刚，这是个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心跳加速的男人。
　　唐川心跳有点加速，颤巍巍的阖上了眼睛。

　　陌生的荒野，陌生的草屋，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又是寂静无人野兽吼叫的黑夜，奇怪的是唐川没有感觉到害怕。
　　反而觉得很温暖，很有依靠很安全。
　　屋子里的火烧的更旺了。

　　唐川醒来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了。
　　太阳将整个破屋子照的清楚明白，真是个破屋子，四面漏风，顶上还破了个洞。
　　她身体意外的不疼了，只是整个人还有点浑浑噩噩。身上盖着一件皮袍子，还有稻草，跟埋尸体似的，唐川拿手掀掉，下了床，她先是看到自己的手脚身体，小小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
　　很古怪，可是哪里古怪，一时也说不上来。
　　不对，是古怪。有血，好像给鬼子的大刀砍过似的。
　　地上的火堆还未熄灭，用火灰掩埋着。
　　门上的栓子早就坏了，一碰就掉，唐川推开门，一片耀目的日光迎面而来。

　　唐川脚下所站的地方，是个萧条破败的小村庄。
　　田野里长满了蒿草，房屋坍塌的不成样，火烧过后焦黑连片的断壁残垣，上爬满了淡红粉紫的牵牛花，薄而嫩绿的叶片连同着五颜六色的小喇叭在晨风里轻轻招摇。日光明亮，草上的露水还未干。
　　一缕清风入腑，风中送来白艾的苦味。
　　野地里，一匹通体黝黑的漂亮骏马正在低头咴咴吃草。
　　唐川有点发晕，呆懵懵的。
　　她突然想起来哪里不对劲，她的身体。
　　唐川低头看自己的身体，手，是个七八岁孩童的样子。不是她自己的。
　　而且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荒郊野外。
　　我这是穿越了？唐川傻愣愣的，有点难以置信。
　　“这是哪里……”唐川自言自语，远处，一个男人大步走来，唐川认出他，是昨夜那个人。
　　可是一时也想不起他是谁，只得傻傻看着他走近，男人手里提着一只羊皮的大水囊，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把肥嫩的蒲公英。
　　男人看到她有些诧异，上下打量，问了句：“你这是好了？”
　　声音骤然一下，十分陌生，唐川竟然听懂了，点头道：“好了……”可是也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意思。
　　男人颔首，道：“我去找了附近，有水井。”说话间低了眼睫，剑眉星目，很有英气。
　　唐川反应过来他在解释，忙应道：“哦……哦……我刚要找你去。”

　　他将羊皮水囊递过来，唐川这才意识到口渴的厉害，拔开塞子就喝，有点笨手笨脚的。男人往马背上取了包袱，拿了一块干肉，重新生了火堆，石头垒了个小灶，将一只破了一半的瓦瓮洗净，坐在火上，煮起了肉来。
　　他用匕首将干肉切碎，还有某种薯类植物的根，连同蒲公英，一块洗净切碎烩煮，还有盐，煮的咕咚咕咚的，很快肉香菜香一起飘出来，唐川肚子饿了。但是她不好意思动，只是在一旁站着看。
　　男人手上系着手绢，唐川想起来了，昨夜他割了手。
　　他给自己喝了他的血。

　　唐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男人对她仿佛很好。
　　唐川不动声色，没有说话，男人坐在地上，是跪坐，脊背挺直端正，膝盖下面还铺了一张油布。他左手掩右手袖口，右手握着匕首，在锅子里扎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咬了几下，放下匕首，又加了点盐。
　　唐川心说，这人是个军人，还是个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
　　只是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抬手招呼他：“坐。”
　　唐川蹴过去，男人扎了块肉给她，让她吃。
　　唐川饿的厉害，也顾不得脏不脏了，拿手就接，肉很香，是牛肉。
　　她吃了一块肉，又吃了一块，捧着破碗喝肉汤，肉汤当真十分鲜美，有滋有味，蒲公英的清香连同肉的荤香煮在一起，热乎乎的落入口腹，怎一个舒服了得。唐川喝了两碗肉汤，看男人拿匕首在切肉撕咬。
　　明明是个粗俗至极的动作，他做起来却姿势潇洒，分外的赏心悦目。唐川不由看了很久。

　　她猜测着彼此身份以及两人之间的关系。
　　不管是说话态度，还是衣着打扮，两人明显不是一路人。
　　她破衣烂衫的样子，不可能跟这个人是一道。
　　看来只是萍水相逢。

　　他不说话，唐川遂试探询问：“恩人，你叫什么，我要怎么称呼你？”
　　男人捧着匕首撕咬肉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道：“我姓苏，名宴，你随便叫就好。”
　　说话也不转眼睛，外表大马金刀的，又有种别致的温文尔雅。

　　唐川一笑：“那我叫你苏大哥，苏大哥，这是哪里啊？”
　　苏宴道：“镇西县吧，不知道，总之没出西河郡。”他放下匕首，手压了膝盖，侧头看唐川。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想去哪里？”
　　唐川什么都不知道，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苏大哥你去哪里？”
　　苏宴道：“我跟部将杀散了，现在只能往南走一段，到附近县镇再想办法跟他们会合。现在凉州武威郡以北，并州太原郡以西都是胡人的天下，汉人都往南走，我父亲在新平郡，你既无双亲，不如随我到新平郡去，到时候让郡守大人给你安置。跟那些流民一起，再怎么艰难，总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这世道艰难，你一个小姑娘也难活命。”
　　凉州并州，也就是今天的甘肃山西一带，不管是不是架空，大概都和中国历史某个朝代差不多。
　　唐川耳朵听着，大致明白了。这里胡人和汉人在打仗，眼前这人是个汉人军人，打败仗了，自己这个身体是个孤儿。
　　兵荒马乱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没人要的光屁股娃娃。
　　所以自己是穿越到这么个苦菜芽身上了。

　　唐川一想就黯然了，这叫什么命！
　　她上辈子也没爹妈，生下来就是爷爷奶奶在养，她长大了，爷爷奶奶也相继去世了，活了小半辈子，没有亲人，朋友始终不多，没谈过恋爱，幸而有份理想的工作，收入不错，自己一个人活的挺舒坦。好么，穿越了，还穿成这幅德行。
　　唐川除了眼前这人谁也不认得，这荒郊野地的，连条狗都没有，哪能不肯，连连点头：“我跟苏大哥走。”
　　苏宴“嗯”了一声，示意她靠近，唐川看他打手势，迟疑挪过去。苏宴拉过她查看伤势：“奇怪，昨天还流血，今天就全恢复了，一点伤口都没有。”蹙眉问道：“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甜文无虐哟，男主是他，是他，就是他！是个尊老爱幼爱憎分明有才有貌还低调哒真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