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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一朝天子一朝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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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禁内,慈静宫的后院里一株株的桃花笑迎春风,一颗颗小草的绿芽冲破了土,一派生机勃勃。
一位年约七旬的华服老妇人坐于软榻赏花,脸色苍白,精神却很好,身旁的宫人手中端着一小盆吃食,恭敬的站在一旁。
一个身穿太监衣着的男子低头猫着腰,无声无息的走到老妇人的身边,附着她耳朵悄悄的说着什么,就见老妇人的眼睛一亮,一向严谨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温和的笑容,对她跟前的太监道:“快去,快去有请。”
老妇人在宫人的搀扶下,理了理本就穿得一丝不苟的衣衫,缓缓走出后院。
还未步入偏厅,便听到里面传来的调笑嘻嘻声,老妇人的心情忽地愉悦起来,急急的赶到偏厅,脸笑得连眼角的鱼尾纹都皱了起来,对正和宫女说话逗乐子,估约弱冠的男子,唤道:“庸儿。”
“皇祖奶奶,近日可好?”毕平庸转过头,随即起身,从宫人的手中接过斐氏,边搀扶她坐于炕上边问,又脱下自己身上穿的披风盖在斐氏的肩膀道,“虽入初春,早晚却还是天寒地冻,皇祖奶奶外出怎地不知道多加件厚衣服?”
太皇太后斐氏坐定,喘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笑道:“外出个啥子?不过就是在自家的后院看看桃花。”
“待到旧疾复发可如何是好?”后者略微担心的问道。
“哀家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是旧疾,还不如是顽疾更确切些。”斐氏笑得像个弥勒佛,宠溺的拍拍毕平庸的脑袋。
无奈的摸摸头,看看左右站在两侧憋笑的小宫女,毕平庸不好意思道:“皇祖奶奶,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说是这么说,手头却没闲下来,轻轻的替斐氏捶背,一下一下,力道恰到好处,服侍得她老人家很受用的闭上眼享受。
屏退了左右宫女,斐氏嘴角撅起了一丝笑意。锦儿生的一群孩子中,她最喜欢的便是此子,不仅仅因为他的孝顺,更为他那份待人难能可贵的赤诚。现今又有哪个小辈会心里时时刻刻惦记她这个居住深宫逐渐被人遗忘的老太婆,还隔三差五的过来探望她?更何况是出生于生来视亲情为浮云的皇家?她虽是老了,可心思未老,自是辨得出哪个是真心实意,哪个又是虚情假意。
“月头刚来过,还未出月庸儿你咋又来了?可是有事?”斐氏睁开双眼,定定的望着正帮她捶背毕平庸。
毕平庸并不回避,和斐氏对视后,沉着一笑,未曾隐瞒,坦率承认道:“姜还是老的辣。皇祖母英明。”对于他的拍马,斐氏并未在心,倒是奇异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中微微带了点惊讶和促狭:“真想不到庸儿也有让哀家帮忙的一天。”
后者微笑不语,浅褐色的眼眸执着的凝视太皇太后。斐氏虽很好奇,但还是松了口道:“说罢,所为何事?”
毕平庸思忖片刻,开口道:“庸儿想去参加此次的春闱和殿试。”
言毕,太皇太后整个略有浑浊的眼顷刻明亮起来,惊讶之意难以言喻,整个人跟着怔了怔,随即和颜悦色的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庸儿,你终是开窍了?”
“此言差矣。平庸惭愧。”不着痕迹的抽出他的手,毕平庸停了半晌才道,“皇祖奶奶,我并不是要去做官,不过答应一位拜把子兄弟陪他应试而已。”
斐氏眼底的光亮瞬时湮灭,却又不放弃的再度握住毕平庸逃开的手,低头喃喃道:“唉,不做官便不做官罢,多交个做官的朋友也是好的。” 自言自语后,又抬头珍重的对毕平庸,语重心长道,“庸儿,你可千万别像你那早殇的爷爷和你爹学,凡事都不懂争取,只知死守愚忠。”
“皇祖奶奶尽管宽心,平庸谨记教诲。”看他态度良好,斐氏还是忧心忡忡,暗叹的摇摇头,她知道自个孙儿不过是把她的这些话的当成了耳旁风,根本没上心。真是从遥儿到锦儿再到庸儿,没一个听她劝的,不图霸业,不图功名,只愿安稳的度过一生,否则这天下国土又哪会是他家的?
那会儿,先帝的先帝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又值年迈弥留之时,因天生体弱多病,只留下两位皇子便撒手人寰,魂归去兮。
一位便是长皇子先帝毕安弈,另一位便是九皇子,今后的贤王爷毕安遥。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然,先帝的先帝,归合国合太祖天生霉运,虽生有九子,除却皇长子及最小的九皇子,其余皇子全在襁褓之际夭折,一个不剩。
两位皇子自幼缺少玩伴,加之先帝毕安弈其母早丧,襁褓之际便由斐氏接手抚养,虽年纪相差五六岁却不似寻常皇家亲情视若草芥,分外珍惜,自小同盘而食,关系不比他人。
毕安弈方至弱冠,父皇生死,仓促即位,改朝安宁,即登基之日起为安宁元年。九皇子毕安遥辅佐之,封号贤王。
九皇子毕安遥相貌平凡,才智平庸,与他英姿飒爽的皇兄毕安弈比就是乌龟比月亮,不可比拟。先帝毕安奕才智超卓。短短半年,利用自己的铁血手腕安了内,又下诏,派从小感情良好的亲弟弟毕安遥出征讨伐邻国,动机单纯,不过是想间接锻炼他弟弟。
为不辱皇命,毕安遥别离了新婚一年的妻子,赴向沙场,万死不辞。毕安遥离京三月,美貌如花的贤王妃发现怀了孕,已有二月,喜上眉梢,先王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让人把这消息传至边关。
人天有不测风云。喜讯传过去,传来的却是噩耗。一年后,贤王毕安遥战死沙场。太皇太后斐氏和贤王妃娘俩哭得伤心欲绝,贤王妃倘若不是有了个儿子,多了份牵挂,必定也随着毕安遥去了。安宁帝毕安弈更是内疚得整日食不下咽,封斐氏皇太后替早殇的九皇弟以尽孝道,又追封毕安遥王爷封号,可每每看到毕安遥的儿子毕唯锦,还是会触景伤情,遂决定接毕唯锦入宫,亲自教导。
毕唯锦不同于他爹是个绝顶聪明之人,长相又十足遗传了他娘的特色,小时候生得水灵稚嫩,别提有多可爱,自幼异常懂事,很孝敬他娘和他伯父安宁帝,以及他皇奶奶斐氏,为人又机灵实务,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安宁帝甚是喜爱,还一度曾超过亲生儿子毕唯源。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边关探子来报,邻国又有侵犯我朝之意图,安宁帝行事果断,决定将一切机会抹杀至摇篮之中,要亲点一名武将,趁势攻打的邻国二十年之内翻不了身。正是用人之际,毕唯锦主动请缨,为皇帝效命。安宁帝对毕安遥的死耿耿于怀,已深入骨髓,根牢蒂固。起先无论如何都不答应,最终在毕唯锦三寸不烂之舌的夸夸其谈下,为了国家,思忖再三答应之。
这一去便是三年。三年中,屡屡报捷,胜仗打得不计其数。毕唯锦的辉煌战绩举国推崇,安宁帝更是喜不自禁,亲自守在城门,迎接毕唯锦回朝,并下圣旨令毕唯锦袭贤王之位,赐封地千万亩,手握精兵千万。势力日益壮大,又得先帝赏识,民心稳如磐石,风头一时无二。
毕唯锦不是莽撞武夫,懂得见好就收,赶紧推掉朝中官职,执手握兵权,入了自个儿的贤亲王府,当起了清闲王爷,娶了一美艳娇妻,生了五个娃娃,快快乐乐的过上小日子。
经此一叙,便可以知合源帝并非太皇太后的嫡亲,而与斐氏有直属嫡系的却是如今的贤王府,也就现今的贤王爷一家子。
当今皇上和太皇太后斐氏,关系再是亲切,中间还是隔了一层的。
“请皇祖奶奶拟份懿旨,准许庸儿随子钰伴试。”耳边毕平庸的话语,打断了斐氏的思绪。
斐氏像是又想到了哪处,咳嗽不止,毕平庸立即端茶送水拍背,眉间也是淡淡的担忧,直到她止了咳,方才舒口气。
“这事儿皇祖奶奶给你兜著,若是被你爹知晓了,叫他尽管来找哀家。”斐氏一手紧握毕平庸,一手捂着自己的嘴,缓声道。贤王爷坚决反对自家的儿子到朝廷做官,就为了这事毕平庸的弟弟毕平凡还特地惹过一阵,最后在贤王爷超乎异常强硬的态度下无疾而终。
“谢皇祖奶奶。”知斐氏应承了下来,毕平庸笑得好不自在。
“扶哀家去卧房。哀家乏了。”斐氏疲惫的闭上眼,挥了挥手。
毕平庸不再多言,帮衬著扶斐氏进她的厢房,又在一旁等老人家上床后,替她盖上暖被,轻轻道了声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斐氏确认毕平庸走后,才睁开了眼,眼中一片清明,若有所思的顺着窗台望过去,外头阳光明媚,几株桃树开得和后院那几株一般嫣红茂盛。
现在的她还健在,能撑一天是一天。
念及至此,老人的眼神似是惋惜又似流连的朝开得正嫣红的桃花看了眼,便侧过身来,重新闭上双眼,独留一声只有天地才听得见的叹息,伴随着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的粉色花瓣。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朝天子一朝臣。
贤王府能存活到何时?
而她这个太皇太后又能撑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