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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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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军营已是戌末,不知是巧合或九皇子确有神通,越王几乎是紧踩着九皇子的脚后跟回来的。越王的随从捧了厚厚一叠簿册往军帐里送,听说是凉州都督府存的贞曜二十二年的投军名册。趁着八/九两位皇子并头悄语,我踅去打探青年行踪。
凉州屯兵十万,尚且不计勤杂仆役,试图在十万兵士里找人形同大海捞针,然而青年脸上有这么一道鲜明的艳疤,可就好办多了。我是后来才知道,正当我跟诸王府潜伏在豹骑军里的同行们东拉西扯彼此试探的时候,京城王太医府的荷花池里浮起了一具男尸。事情的起因是王太医多日未去太医院点卯,医丞派人来宅邸几番找人不得,正没做理会处,荷花池底突然冒升起无数鱼儿唼喋似的气泡,十几双眼睛看见一具穿着太医常服的尸体像一坨煮糊烂了的大扁肉,忽忽悠悠从一池枯叶中翻腾上来,惊悚程度直追西市浮生楼在夏夜揽客开讲的幽冥鬼话。坊间传言是王太医私下在鬼市卖秘制春/药捞外快得罪了□□贩子,王太医府的小厮却一口咬定最后一次看到王太医时,王太医正和隔壁楚王府的杂役在煮酒闲谈。
花什么时候开是有季节的,人什么时候倒霉却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身处凉州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榜上有名的杀人嫌犯。吴王府的赵甲见我跟掐了头的苍蝇似的到处探问豹骑军里谁脸上有刀伤,立刻拍胸脯说他有门道,不到一盏茶功夫拉来一个军汉,介绍说是专管调/教新兵的队正。赵甲从晋王府分到伙头军的厨娘那里弄来一坛烧刀子,我殷勤劝酒,盆大的海碗喝干了又倒,你一碗我一碗不一会儿眼全红了。我问队正他能熬到这个职衔是不是立过不少军功受过不少战伤,那队正答:“那当然!”说着扒开衫子给我和赵甲看胸膛上的箭创刀疤。“这是在肃州挨的冷箭,这是被沙州流匪刺的回马枪,还有这道疤,是在甘州叫吐谷浑弯刀砍的,说起甘州那可就话长了…”
“这还画上地图了。”我啧啧赞叹,生怕那人自夸起来没玩没了,赶紧打岔道既然兵凶战危,豹骑军里有没有哪个同袍在脸上挨过一刀。那队正想了想,猪肺色的酒红脸渐次灰白上来,嗓子颤了个哆嗦:“难道是那个煞星!?”
据队正痛心疾首叙述,艳疤青年名叫苏偃,刚入军营没多久就揍趴了几个教头,心狠手辣使的尽是断人关节、锁人要害的功夫,为此还被项副帅罚去喂了一阵子马。我好奇追问青年动手的缘由,那队正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我从队正的表情中读出了超越言词的内容,似乎遥遥望见青年初到军营时煞气严霜、每天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的样子。
翌日我在帅账找到了苏偃。正逢亲兵轮班交接,侍奉晨值的兵士们匆忙却井然地出入,青年黑衣挺拔的身姿逆行在如鱼群洄游的人流中,转瞬隐没。按惯例值完夜的兵士可以去伙头军领取一餐旰食,然而当我追去饭堂却不见苏偃。可容纳百人的伙头军大帐里人声鼎沸,门帘一起,羊肉汤饼热腾腾的膻气杂着汗味迎面能把人顶一个跟头,抢饭咂嘴吸溜面条的喧声仿佛进了猪圈。我挤在人堆里游目四顾,只听身前一个后脑勺上有块瘌痢的兵士在跟同伴抱怨,说所有贞曜二十二年投军的兵全在四更天被召去越王行辕,也不知道越王在想什么,竟命一百来号人逐一进账问话,足足闹了个通宵。兵士的同伴笑着调侃,那可是求之不得的良机,说不定越王有心选拔几个亲兵带回帝京,若能攀上便是青蝇附骥,岂不远胜在这西陲边塞日复一日地苦熬?
“那些簪缨显贵看人只看脸,我刚进去就给撵出来了,连半个屁也没放,哪来的攀附良机?”瘌痢兵满腹牢骚,齿间“簪缨显贵”几个字咬得忿忿,听着像在酸溜溜地叱骂“全靠廕庇”或“纨绔膏粱”。我听的入神,冷不防脚底一绊险些撞翻一个军士的汤碗。汤汁溅出淋淋漓漓湿了那军士的胸甲,那人啧啧拭衣不迭,我连声致歉,惊艳兼惊见遭我所害淋了一身腥膻肉汤的受害人文弱彬彬,薄剑眉、桃花眼,若不是黑衣绛甲全副赤宵营装束,简直教人以为是哪家公子寻风流跑错了地方。
趁着帮忙擦拭汤水,我一边上下其手一边自报家门:“小的楚王府杂役王二,这位军爷可是在赤宵营当差?”那人不耐烦地漫应一声,我又问:“军爷是不是有个同袍名叫苏偃?”那人动作倏止,再看我时眼神里带了几分探究。“你是偃哥儿的什么人?”我三分真七分假地答说是楚王遣我来凉州买马,因在夜市偶见苏偃驯马有术故而想找他讨教几手马经。
“哦?昨天晚上你也在场?”那人似不经意地道,随即告诉我他姓杜,恰巧有事去找苏偃,如果愿意我可以与他同行。
这天有吐蕃使者从南边的官道来,我跟着那个自称姓杜的军士途径军营侧门时,看见一个穿着累累叠叠半身毡袍的吐蕃男子在“黑老鸹”的引领下急匆匆地走进聂帅军账。吐蕃与大雍不算友邻也没太大瓜葛,我问杜军士这是出了什么事,杜军士避而不答,却笑道:“你倒事事上心。”只一句就让我心生惴惴不知所措。如果人也可以像马一样分种别类,我会把杜军士与晋王归入同一类,这类人习惯曲里拐弯,温和其表,实际每一句话都皮里阳秋意有所指。
路渐走渐偏,时有烈风,送来阵阵被晒干了的马粪草料的气味,遥遥望见马棚的同时我看到了苏偃和那匹黑马。长着一双美人眼睛的黑马立在粗木隔栏里,嚼着干草打着喷鼻一会儿偏头看看苏偃,一会儿调转头看看另一侧。再走近些,便可以看见黑马那侧还戳着个腿长高拔的青年,兽鬃似的编发在额前垂下几绺,既野且悍,正拔高了嗓门在跟苏偃理论。风把声讨的字句刮得支离破碎,听起来似乎青年在说什么“拿我的干儿子换女人”、“之前的桃花债还没了清,又惹风流账”、“弱水三千左一瓢右一碗你有完没完”,还有“苏偃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TBC (等不到游戏更新,本座自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