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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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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睁开眼,她是被冷醒的。
“李妈!”她叫了一声,坐起来拥着被子,想到那被天打雷劈的梦,不禁又打了个冷颤。就在这时,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房间,不是她的!
此刻她在的房间极其简陋,土墙茅顶,不过方寸之大,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别无所有。而她生活的小院虽然偏僻,但红木架子床、螺钿妆台、锦绣屏风,该有的都有,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难道,程竟终于撕破脸皮,将她弄到乡下了?
不……就在这时,一片模糊的记忆在脑中闪现。
深山,被遗弃的女童,黄符纸、朱砂,只有背影的人传来严厉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终于找到镜子看自己的脸,心脏传来急剧的痛楚。这痛楚与她曾经粉身碎骨的痛交织着,叫她不禁弯下腰去,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在这痛楚之中,她终于明白了。
前世遭遇的一切都是真的,她这个慕家大小姐、程竟少帅的夫人,是真的死了,死在天谴之中。这副身体的女道也死了,死在看到自己容貌的一刹那,但不知为何,慕大小姐的魂魄竟没有消散,反而在这身体里重生了!
怎么会这样呢……她脑海中猛地浮现一副场景——是她天谴之前为自己算的那一卦。
依旧是明夷卦,变卦为上爻,大凶之兆。但她却忘了一件事,变卦的意思是阴阳相变,明夷卦的上爻若是变卦,得出的就是贲卦。
贲:亨。小利有攸往。
也就是通达,有所往则有小利的意思。
她不禁又掐了一回指。贲卦,艮上离下,艮为土为山,离为火为阳,火烧山是草木尽毁、玉石皆焚的意思。而太阳在山下,则表示落日,君子夜则自省思危。这卦象看着是不好的意思,实际却是君子看到贲卦昭示猛火烧山、太阳落下,便想到玉石俱焚,引以为戒,从而谨慎行事。
这么一看,倒是个小吉的意思。不过,此卦也有日落的意思,日落则阴暗的势力渐长,念及从前,这不就是害死她的人正得意?
她怎能让那些害死她的人得意!
就在这时,她脑内便浮出了这天的日子:十二月初七。
是她死后半年的日子。这时候,程竟是不是已经娶了如夫人?不知这位如夫人是她的庶妹慕府二小姐,还是程竟那位流落烟花巷的青梅?或者,程竟那厮又看上别家贵小姐了?
不要紧,都不要紧,她既然活过来了,就不会让程竟连同那一帮子人好过的。
她自小便是蒙眼走到黑的性子。从前痴迷程竟,谁的话也不听,身家性命都搭在了程竟身上,因此而天打雷劈。如今重生而来,便只想复仇!
只是,这慕婉熙的身份便不能用了,得用这位女道的身份。
这女道……她微微皱眉,只知道原身是个弃婴,被师父收养,取名明夷,今年十八岁,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容貌,一时竟被吓死了。
她很好奇,现在的自己究竟长了张什么样的脸。
她走下床,发现杉木桌上有一个熟铜半脸面具,一块破镜子。上前拿了一看,登时心头一震:
镜中人的脸一半完好一半却满是可怖的伤痕,好像被火烧过一般。但这不是她震惊的原因,她震惊的是,那完好的一半脸,竟然和她生前一模一样!
啧啧……有趣了,这张脸若是被人看到,会不会以为死去的慕大小姐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呢?
很好,从这一刻起,她就用明夷这个身份回归人世,一点一点地,将所受的痛苦还给施加的人了。
她冷笑一声,放下镜子。
从原身的记忆里她还知道,原身是跟着师父从北方一路南下的,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仇家。直到了姑苏附近才停下,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庇护,师父留下了书信说要寻找法宝便不知所踪了。
不知师父何时能回来,但她的时间却等不了太久了。她思索片刻,用屋子里剩下的黄符纸、桃木剑、香烛纸钱等物为原身做了一场法事,在香案前默默道:“妾身蒙幸,一缕亡魂,得托此身,此恩此情,没齿不忘。待妾身报了血海深仇,收回此身或借此活下去,妾身都听从上天意愿。求上天与原身庇佑妾身,报仇之事,事事顺意。”
语罢深深一拜,谁知就在这时,桌上一个喝水的碟子忽然掉在地上摔成了六瓣,她一看,又是个明夷卦,却是六二明夷卦,变爻在二爻。《象辞》曰:六二之吉,顺以则也。在卦象上,得此爻者常人有时会有难,但一定会有贵人相助,而做官的得此爻则会有实权,能当大任,读书人则会高中。
总之就是个好兆头!想不到她重生一次,命格却从先喜后忧变成了得贵人相助,这改命之事前所未有,大吉大利之极!
她心神一震,再拜一次,留下书信一封,告知师父去向。她得寄亡魂于此身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不敢再取屋子里的东西,只将旧道袍装了一身、穿了一身,戴上熟铜面具,拿了个拂尘,便锁上门离开了。
这一刻起,她便叫明夷。明夷卦断了她的死,也给了她如今气运,用这名字正当适合。
她下了山去,在山脚处遇到个赶车的农夫,见了她便问道:“仙姑,您去何处?”
明夷看去,从记忆里得知此人名叫张大牛,半月前他媳妇难产,是原身师徒相助才生下儿子的。明夷脸上露出笑容,点头致意道:“张善人,你家娘子可还安好?”
仙姑是普通人对女道的尊称,而善人,是道家对普通人的称呼。
张大牛一听便满脸红光,笑道:“好,好得很,三天就能下地走路了,只是在月子里,不让她出门。仙姑,我看你背着行囊,难道是要出门?这个方向,您是去申城么?正好呢,我打到一头野猪要运到申城去卖,仙姑,走路累得慌,不如我送你去。”
姑苏与申城之间不过一百五十里左右的路程,但以她的脚程需走两天,两天……她一心报仇,一天都不愿多等!
明夷当下也不客气了,一甩拂尘道:“那就有劳了。”
语罢登上车子,坐在张大牛身边。
她已经闭门五年,不知如何与人聊天,便端坐着闭上眼,回忆从前自己和原身学过的玄学知识。前世她之所以会算卦转气运,是无意间从母亲的陪嫁箱子里发现了一本《玄学谈》,上边记载了些功法,但才看没多久便被母亲发现了。母亲将她大骂一顿,气得直哭,说这东西会害了她的性命,把书收了回去。她却一直记得看过的知识,五年前她大婚,母亲的表情似喜似悲,次日便告知了父亲,去了申城百里外的紫阳宫修道祈福了。
母亲,你是否早就知道女儿有今日呢?
她心中酸楚,不知母亲近况如何,深悔自己五年来只知程竟,对母亲不闻不问,实在不孝至极。前世会遭天谴,也源于她不孝吧?
再看玄学,与原身学过的一对比,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所学的都是些禁术,用了便会有反噬,所以青春耗尽,容颜尽老。但这世上的玄学,除了禁术还有许许多多种方法可以摆弄,比如……
从姑苏到申城这短短的两个时辰,明夷心中便有了计划。
“吁——”张大牛将马车停下。
明夷睁开眼,看那渐渐靠近的申城城门,心中感慨万千。
程竟,你可想到,我死而不灭,又回来复仇了?
这么一想,竟有些兴奋起来。
她从车上跳下来,行礼道谢:“张善人,多谢你了,今日你的财神在东南方靠水处,记得找个相应的地方贩卖,必有大收获。”
张大牛忙连声道谢,目送她离开后,按照她说的找了个东南靠水的地方贩卖。刚吆喝没多久,便有个管家模样的人来问价,看他野猪极新鲜,一开口便给了他十个大洋!
一个大洋值十元也就是一千个铜板,一斤猪肉才三十个铜板,他这野猪肉可卖得太值了!这十个大洋够他家吃两年了!多亏了明夷道长!
此刻的明夷,已经到了督帅府门前。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前方熟悉的洋楼,当真恍如隔世。当日她出嫁,白色的洋楼也是挂满了红绸带,喜气洋洋,今日一看,依旧满目红色。
“快看快看,今日少帅娶如夫人呢!”
“真是羡慕,不知新夫人长成什么天仙的样子呢!”
周围也好些围观的人,议论纷纷着。
如夫人?又娶?程竟,你有多少个如夫人呐?明夷捋着拂尘雪白的马尾,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一个女道在督帅府门前站了许久,早就被人留意了,因慕夫人入山修道的缘故,督帅府对修道人多有优待。士兵正要问她是否化斋,走近一看却听她叹气,登时拉下了脸:“你这女道,今日我们少帅大喜的日子,你在门口叹气做什么?敢触我们少帅的霉头,是不是想吃牢饭?”
“贫道是笑这房子虽好,但气数已尽。”明夷又叹了口气,说:“新人如花,旧人白骨,白骨上开的花,是毒花,不能长久的,不如请贫道做一场法事,消一消灾。”
“好你个女杂毛,竟敢在少帅大喜的日子咒人!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士兵不由分说便叫道,“来个人!咱们将她扔到牢里去!”
两个士兵跑过来,一左一右抓着明夷的胳膊便把她带走了。
明夷也不挣扎,只是面含微笑。
不急。待会儿,程竟回来求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