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羞》寂静清和

1、第 1 章

　　不能羞。

　　李沐曦第一次听到韦庄的《思帝乡》是十年前，那时候她正在女生宿舍下摆着地摊，随口忽悠忽悠就把毕业出国没法带走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卖给小学妹。
　　那个六月，寝室里的六个小姐妹只有她一个还是单身，但是她活得最自在最光鲜，连忽悠小学妹也是她第一个收摊，半个月的零花钱轻轻松松的搞定。

　　那个曾经好歹是校园里风云人物的李沐曦，商学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李沐曦自己也没有想过，十年后，宿舍里那些曾经普通平凡的女孩子早早地结了婚，生了孩子，如今再聚虽然美貌不比当年，可是眼角眉目间从家庭和孩子那里得来的自信自豪和快乐，是她陌生而渴望的。

　　如今老友再聚，曾经那个被所有人羡慕的李沐曦变成了用怜悯和可惜语气小心询问着的了。
　　“沐曦，都三十二了，怎么还不考虑个人问题？”
　　“你在上海好好的，回来会不会太可惜了呀”
　　“沐曦，我表哥去年刚离婚，我们大学的时候你见过的，你那时候还夸他帅呢，不如帮你介绍？”
　　“沐曦，怎么就你剩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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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沐曦，依旧在聚会饭桌上维持着十年前一般自信疏离的笑容。十年前就觉得女孩们总想着安稳，总想着结婚生子放弃自己和事业，她同她们是不一样的。
　　只是时间是个好东西，它能改变一个人的心境，也能抹去女人曾经有过的自信和美丽。
　　回家的路上李沐曦开着车，脸上再也没有一点笑容。
　　不用伪装出曾经的风光的气场，可以安心做她的人生失败者。

　　“小鬼，在干嘛呢？”车开进小区的地下车库，沐曦打着手机沿着车道慢慢地往地上走着，高跟鞋踏出笃笃笃——的声响很是好听。她嘴里的话语难得的温柔。
　　“哟，是博士姐姐呀。在和同事打牌呢，明天上午10点去城北集合，张姐的电话是1876666666。等会儿我发微信给你。”电话那头是年轻的声音，是正在打牌呢，那边着急地催他出牌，还有八卦的问行情那么好的他又勾搭到了哪个女人。
　　沐曦听到陆商解释的笑声，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倒是着急地要解释什么，她笑着开口了：“嗯，就问你张姐电话呢，明天我去接她，晚上别闹太晚，明天还得跑5公里。”
　　“哎，放心啦姐。挂了……哎哎哎，我要的，别着急嘛……”那边依旧热闹。
　　沐曦挂了电话，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夜空，星星是很多年都没有再见到了。

　　回来这座二线城市工作生活，所有认识李沐曦的人都觉得她疯了。
　　她有名牌大学的高学历，有在华尔街让许多人眼红的工作经历，几年前父亲病重，她不得不回国，等父亲身体稳定了，她留在上海拿着五位数的月薪，过着有钱没时间花的生活。
　　她以为这辈子强势的普通男人根本干不过她，忙点多赚点钱，好歹可以堵住父母没日没夜逼她结婚生孩子的嘴。
　　都说女人熬到35岁，彻底没人要了，然后爸妈就闭嘴了，日子也会清闲。
　　很多年里，沐曦总是在听着碎碎念的时候意志坚定地相信到了35岁就好了，至少耳根就会清净了。

　　她也没想过会在同事的婚礼上认识陆商。
　　然后她毅然决然辞了工作回到这座城市，就当是给自己休个假，也不为别的，因为这么多年让她动心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

　　陆商比李沐羲小六岁，正是二十五六刚毕业打拼事业的年纪。沐曦也说不上来这个没有西方人高大健壮，偶尔贪玩还会和小孩子一样没有主见的小男孩到底哪里来的吸引力。
　　是那天的婚礼上，李沐曦的伴娘服被毛手毛脚的服务生泼了满背的红酒，正在她尴尬地在众人注视下往洗手间去的时候，伴郎陆商脱下了自己的西装，给她披上。

　　那时候对这个单眼皮的小男孩只是感谢和赞许，后来就有了还西装，加微信，陆商来上海出差一起被同事夫妇约着吃饭的交集。
　　爱情来的很快。
　　被浇灭地更快。
　　同样学商科的陆商把沐曦当做他学习的榜样，和聊得来出手大方的好姐姐。
　　而沐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期待，有了失落，有了幻想，有了冲动。

　　冲动来的更突然。
　　她辞职的时候上司让她回家再考虑，甚至提出了让她带薪休假三个月的offer。
　　沐曦除了感谢就是决然。

　　然后回到了这里，找了一家二流的企业做了投资顾问，工作量成倍的减少，工作兴奋度趋近于零，工资自然是曾经的零头都没有。
　　沐曦同父母说，她回来休息半年。
　　父母自然是高兴的，不敢明着喊女儿抓紧机会解决个人问题，每天欲言又止喋喋不休说着别人家的女儿外甥，还是生怕女儿不高兴，什么委屈都自己咽了下去。

　　沐曦心里比谁都清楚。
　　自己这辈子呀。
　　基本没什么希望。

　　谁也不怪。
　　怪她自己。
　　好的年轻的多半怕她，不怕她的她也轮不到。
　　坏的坑的，嫁过去自己也不会甘心。
　　那就折中一个办法——

　　找个自己喜欢的，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都说女人主动肯定没什么好下场。
　　沐曦看完所有女人恋爱宝典，然后把它们打了包全部丢进了楼下的可回收垃圾桶。

　　这几个月，她会主动叫上朋友找陆商吃饭，陪陆商熬夜看球，和他一起去参加公益活动，比如明天要去的跑步捐款。
　　她也不知道这把老骨头跑完五公里妆会化成什么模样，张口大口喘气的样子会不会丑到爆。
　　多一些美好的回忆，多一点经历总比每天刷着微信一见陆商有点动静就胡思乱想好。

　　这个年纪的沐曦终究是理智的。哪怕冲动也是压抑，理智，默然的。
　　其实要获取陆商的信任非常非常的简单：在陆商周围的女人不是图他的财就是图他的貌的时候，只要什么都不图，什么目的野心都没有，自然就能做朋友，很好的朋友。

　　“我周末没事，一起吧，叫上xxx。”这是沐曦这几个月来用的最多的语句。
　　有时候想，有点勾搭小白脸的意思。我什么都不图你，你陪我玩，我多看你几眼心情舒畅，其他没有一点关系。
　　到底是，他们之间没有金钱的纠葛，纯洁的让沐曦给自己的头顶上挂了一个大大的“圣母”标签。

　　“姐，你觉得我和Grace怎么样”上个礼拜一起在市中心和长跑的club的人聚餐。回到家陆商难得主动的打电话沐曦。
　　“怎么，终于想明白了？听说人家姑娘可是从大学就暗恋你呢。”沐曦踩着高跟走在闹市区的街上，她从来都不担心那些卖花的小女孩会缠上自己，一路走的畅通无阻。抬头看看天，月亮都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连轮廓都看不清。
　　“刚刚我送她回家，她着急地哭了，突然觉得很想保护她。”陆商有些小羞涩，大男人一样地说着重要的承诺。
　　沐曦停在珠宝店的窗台外：“小鬼，这种认真的话你该和亲爱的Grace说，和我说，不觉得太浪费感情？”
　　“和姐说不会有压力嘛，和Grace说总觉得怪怪的。不过她挺好的。”
　　“你喜欢她什么？”
　　“漂亮呀。”陆商脱口而出，然后赶忙找借口：“……呃，以前周围的人都起哄我们，但是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态度，上个月我生日的时候我和她表白了，今天她答应我了。”
　　“哎哟，小样看不出城府很深。挺好的，人家是你学妹，爸爸还是处长，好好把握。”沐曦打着哈哈。
　　“好像自从认识姐了以后，我干什么都顺利，下个月我可能要被提升哟，要谢谢姐上回帮我介绍了几个大客户。”陆商说得真诚。
　　沐曦笑得客气：“都是我以前的资源，反正我也用不到，不如便宜你喽。不说了，我逛街呢……”

　　然后沐曦进了珠宝店，看着琳琅满目的钻戒，问了最喜欢那款的价格。

　　“小姐你好，这是我们今年的新款“明天的希望”，全国只有99枚。16万人民币，如果一次性付清，可以享受九折优惠。”

　　沐曦那天差点就刷卡买了。
　　最后理智战胜了感性。
　　她知道，那些不开心的情绪，花不花钱终究都会抚平。

　　周日的长跑捐款。
　　沐曦跑完五公里，觉得肺快要炸开了，并且心里安慰着自己跑完了这回，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受这份罪，活在当下好好享受吧。
　　沐曦汗如雨下，却看到从终点折返回来的陆商拿着水陪着她跑最后的一公里。

　　“李姐真厉害！”终点处，Grace穿着小洋装笑得甜甜的，递上水和纸巾。
　　沐曦疲惫的羡慕Grace的大姨妈来得真是时候，不像她，头发黏在脸上果然是没法看的。
　　“走……吃饭去。姐好多年没那么卖命了，我请客。”沐曦故意走在最前面懒得去看背后的小情侣卿卿我我你侬我侬。
　　现在的小年轻从恋爱的第一分钟起就开启羡煞旁人生人误入的气场。
　　她李沐曦得自觉，多给他们一些空间。

　　“什么？你要回上海了？”吃午饭的时候，沐曦换回了高跟，找到了点自信和面具，刷着火锅随口说了自己的工作计划。她看到Grace的表情里释然多过吃惊。果然女人比男人要敏感很多。是时候走了。
　　“这里的公司没前途，回去再战。”沐曦刷好了羊肉，捞了起来，递给对面的小年轻们。陆商英气的眉头皱在一起，修长的双手抓着都出了白印子，沐曦觉得，或许这是舍不得她走的表现。
　　这孩子心软，是好事，也是坏事。
　　“怎么那么突然？”陆商对食物没了兴致，戳着盘子里的肉，没看沐曦。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有钱去哪里。而且家里和爸妈住在一起压力挺大的。”沐曦笑：“哎哟，你们干嘛呢，上海离这儿多近？周末回来找你们腐败。”
　　低头吃着碗里凉了的鳕鱼肉。
　　木夫夫的，是太久了，没了最新鲜的味道。

　　“这里本来就没有上海机会多，那时候你干嘛来……”
　　沐曦听到陆商嘟囔了一声。
　　一抬头，看到Grace看着自己复杂的眼神。
　　她回了一个人畜无害，无所谓的笑容。

　　火锅店里推荐的秘制拌面送了上来。
　　沐曦是三个人里胃口最好的，吃了两口，直摇头：“这个面有点坑，以后有机会姐做给你们吃，保管撑死了还能吃上一大碗。”
　　沐曦吃得欢乐。
　　她看到陆商第一次用疑惑深沉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不喜欢。
　　她喜欢那个单纯阳光总是没心没肺，好像看起来就充满希望的大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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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交接手续办得飞快。
　　公司也知道小地方供不起她这尊大菩萨。
　　被经理评价成“不可多得的人才，失去你是我们的损失。”沐曦第一次觉得是一种讽刺。
　　她工作干得再好有什么用
　　天生的性别劣势加上后天比男人还拼的强势果断。
　　有时候她都不清楚自己是生错了性别，还是老天故意和她开着玩笑。
　　上海那边的工作谈得非常不顺，原来的合资企业她曾经的位置被一个资历能力都没她强的男人轻而易举地取代，曾经极力挽留的上司，冷漠的三行邮件就打发了她。
　　再去其他公司应聘，被问的最多的问题就是：“你已经这个年纪了，我们要考虑你结婚生产的成本。”
　　这里不是美国，被性别歧视可以告死公司。
　　沐曦解释：“我近几年都不会结婚。”
　　可面试官只是轻浮的语气道她：“计划赶不上变化。”
　　沐曦只能撒谎说：“我是不婚主义，不会结婚生子。”
　　面试官一脸的怀疑。

　　沐曦那句：“我其实是女同性恋”都准备在嘴边，特别想恶心一下那个趾高气扬的HR，终究还是忍住了，讪讪而归。
　　那天中午她就开车回了家，就在那天她看中的珠宝店里，买了那枚16万的戒指。戴在手上又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回了上海。

　　戒指很漂亮。
　　的确是明天的希望。
　　第二天她去另一家面试的时候，没人问她婚姻状况，她得到一份不好不坏烂摊子一堆的工作，算是心想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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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我带我爸妈下周来上海玩。”沐曦上班半个月后，突然接到了陆商的电话。
　　这些日子陆商不怎么发朋友圈，倒是Grace孜孜不倦地晒着恩爱，让沐曦继续保持着每天一早一晚刷朋友圈的习惯。她知道陆商剪了头发，露出额头，更加地成熟干练。她也知道Grace见过陆商的爸妈，两个人都二十五六了，速度是快了点，不过年长的人都说，人对了感觉对了就会坐上火箭炮什么都飞快。
　　“周几来？”
　　“周五过来，周六准备去周庄那边逛一圈，周日回去。”
　　“行，我车借你开吧，坐地铁玩怪拥挤的。”
　　“好，谢谢姐。”
　　“说什么呢，住的地方订好了嘛？我有朋友认识……”
　　“嗯。都订好了。”
　　“好，周五到了给我电话，我把车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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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曦和二老打了个照面，说工作走不开，回去了。
　　周日的时候怎么都推辞不掉，她还是买了营养品还有水果去吃了饭。

　　陆商的爸爸退休前是小学的副校长，妈妈是小医院的护士，特别本分和蔼。吃饭的时候各种客气感谢。
　　不过世界上所有的妈妈大概都差不多吧，生儿子生女儿都一样。陆妈妈也关心着沐曦成家的事。
　　“我们搞金融的环境不太允许。呵呵。”沐曦打着哈哈，她不太喜欢陆商看着她带着些戒备的目光。
　　只想快点吃完饭早点回家去呆着。
　　“总要结婚的呀，你爸妈也着急吧。”陆妈妈眉头的纹路和沐曦妈妈一模一样。
　　沐曦心里也只有叹息：“嗯，遇到合适的，一定就抓紧时间了。”
　　“哎，要找呀，要找比你年纪大的，陆商说你一个人在上海得有人照顾你。”阿姨苦口婆心。
　　沐曦咬着筷子点着头。以为这个话题说完就过了，事实却是陆妈妈似乎抓着这个就是不肯放。
　　“你也年纪不小了，哎，老陆，你们办公室以前不是有个姓王的老师，好像三十好几了，还没结婚的。我看过相貌的，挺不错，年纪也符合。”陆妈妈道。
　　“王老师女儿都七岁了，以前结过婚的。”陆爸爸看了眼沐曦，别过头去。
　　“叔叔阿姨，这儿真着急不来的，上海人多，机会也多的。呵呵。”沐曦使劲给陆商挤眉弄眼求助，偏偏这个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低头吃着饭。
　　直到沐曦实在无话可说的时候，陆商终于扯开了话题。
　　以往同陆商还有朋友们吃饭，总是沐曦在那儿和男人一样的政治经济文化滔滔不绝。
　　在外面的饭桌上被问得哑口无言，今天还真是第一遭了。

　　等沐曦筋疲力尽地吃好饭回到家，后知后觉地突然意识道——
　　“你爸妈怎么突然来上海玩了，以前没来过吗？”沐曦发微信问人。
　　陆商已经在回去的动车上了：“他们突然说来玩。”
　　“哦。”沐曦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关了手机，去睡觉了。

　　日子总是要过，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偶尔有什么人出现了，还有力气还有资本的就去努力一下，得之是幸，不得是命，没有公平不公平，值得不值得一说。
　　老天给了她强势的性格，当然要夺走她一些东西。
　　沐曦认了。

　　是生活里，绝大多数时候，她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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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日子依旧一天天的过着。
　　好像刚认识陆商的时候沐曦还是齐肩的头发，如今头发已经慢慢地爬到了蝴蝶骨，上班的时候因为头发长了，曾经的霸气和干练都少了几分。
　　在公司里柔弱没有任何作用。
　　沐曦想把头发剪短。
　　拍了张长发的照片po在了朋友圈里，陆商是第一个回复的。
　　“你长发好看。”

　　然后沐曦拖呀拖呀，从七月拖到了八月，头发又长了一些，等八月她工作忙到昏天黑地的时候。陆商突然在微信里问他。
　　“xx路开了一家日本菜，一起去？”
　　沐曦回了一句：“小子忘了你姐在上海吧？还是发错了？”
　　陆商：“没。什么时候有空？”
　　沐曦：“好，等我忙完了我回来带你和Grace去吃。”
　　陆商：“我明天来上海出差。”
　　沐曦：“真的？那有脸赏光和姐吃个饭？”
　　陆商：“我下午办点事，晚上来找你。”
　　沐曦：“ok。”

　　那天沐曦从办公室出去的时候一办公室的人都用怨念的眼光看着她。
　　“别这么看我，我就去两个小时，十二点以后我继续加班，回来给你们带宵夜？”沐曦自己也不好意思，打电话订了晚上的外卖，着急回了家换了身衣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一些，遮一遮连续几天熬夜的黑眼圈，想敷个面膜，到底是再贵的保养品很多东西也都是挽回不来的。

　　“我在xx路的辛巴克等你。”陆商发了信息过来，沐曦捂着胃，翻出胃药吃两颗，朝着镜子笑了笑。
　　漂亮的衣服和包包到底还能挽救几分吧。
　　她自我安慰着。

　　陆商的头发长了些，刘海遮住了眉毛，看起来更加小了。见到沐曦笑起来的模样还和出现时一样的温暖而阳光。
　　好像连续半个月的疲惫很快就能一扫而空。
　　沐曦承认，自己就是一个肤浅的人，喜欢人家小年轻的皮囊，多看两眼就觉得自己赚到了。

　　“工作很累？”
　　“没，挺轻松的。去哪里？吃韩国菜还是日本菜？”沐曦打着精神直着腰，她忙到连早点订位置的时间都没有，只能去远点的地方碰碰运气。
　　“我定了xxx。七点的。”陆商说。
　　“ok。”

　　晚饭吃的随意，不过好像是沐曦和陆商第一次单独吃饭。以前身边总有些什么人。
　　沐曦不得不承认，两个人吃饭就是好，漂亮的雅座，混在一对对的情侣里，好像他们也是情侣一样。
　　沐曦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小年轻吃饭的时候总是对着自己的手机看来看去。对面明明坐着恋人，不是应该多花点时间说说话，多看几眼？
　　饱汉不知饿汉饥。
　　放到哪里浪费都是可耻的。

　　“沐曦……”
　　“怎么突然叫我的名字？”沐曦吓了一跳。
　　“我……”

　　电话来了。是办公室里的数据出了问题。
　　沐曦去外面讲了几分钟回来，和陆商没说上几句话，电话又响了。

　　“你去接吧。”
　　“没事儿，等会儿我回去一趟就好。”沐曦说得无所谓。直接把电话关机了。

　　“说说你和Grace，最近都没见你们发朋友圈。”
　　“嗯。”
　　“哎哟，什么嗯呀，趁年轻多晒晒，姐支持你。”沐曦吃了几口饭其实就咽不下去了，夹着菜和小鸡啄米一样的吃几口，胃里翻江倒海的。这几天都是饿到睡不着觉，猛吃一顿倒下就睡，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你工作很累。”陆商用陈述句。
　　“赚钱都是累的。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天赋了。你呢？晚上住在哪里？等会儿送你过去。以前出差不是都轮不到你？现在有出差补助了？混得不错。”
　　“嗯。”

　　隔壁的小年轻正卿卿我我地点着菜，女孩软软地说了一句：“今天情人节，这个是节日特别的套餐吧。这个。”
　　沐曦愣了愣，去看陆商。
　　两人四目相对，沐曦发现，这家伙什么时候眼睛也贼了起来。

　　“喂，你和Grace订婚了？特地跑来告诉我？请帖呢？”沐曦想到的只有这个。
　　“没。”
　　“呃……那你是咋了？工作不顺利？还是和Grace吵架了？你们这种脾气的也吵的起来？”
　　“没。”
　　“哦。”
　　“吃菜吧。你吃的太少了。”

　　陆商给沐曦夹排骨。
　　吃在嘴里酸酸甜甜，脆脆的。
　　然后沐曦也想不出说点什么来，是太累了，想着多看几眼就少说几句吧。
　　虽然不说话有点尴尬。
　　总比累死好。

　　另一边的男女亲热地把手放在餐桌上紧紧地握着，吃饭都不得闲。
　　男女的手都细细长长，很是漂亮。
　　这个动作放在哪里看着都很开心。
　　餐桌下，沐曦的左手附上自己带着戒指的右手。
　　凉凉的。感觉没那么好。

　　“你最近有相亲吗？”陆商突然问。
　　“没。”沐曦自嘲道：“姐高学历高收入高危人群好不好？谁吃得消来？”
　　“哦。”
　　“喂，你怎么了嘛，说话吞吞吐吐的。”沐曦探头去问。“生病了？破产了？还是……做了什么特别对不起我的事情？你姐姐我可七八年没过过什么情人节了。别是什么大事情我受不了的。”
　　“真没什么。要再点点东西吗？”
　　“不了，送你回去吧。”

　　沐曦看了看时间。
　　再不回去，办公室大概要炸开锅了。
　　她也早过了自怨自艾的年纪，陆商肯定遇上什么事儿了，不愿意说，那就等到他想说的那一天吧。她也没资格和立场去逼迫着要一个答案。

　　“你宾馆那边没地方停车，就在这里下吧。”沐曦停了车，想到了什么，“哎等等。上回说给你做我做的拌面来着，昨晚做的，凑合着尝尝味道，做得挺多的，当夜宵吃吧。”沐曦从车后座拿了包好的盒子。
　　她昨晚一点开始做，发现手生了，于是反反复复做了好几遍。
　　“……”陆商看着盒子好一会儿。指了指前面：“那边挺热闹的，要不要下车走几步？”
　　“我……”沐曦刚要开机的手，停了下来，“也好，吃多了消消食儿。”

　　晚上很是热闹，都市里随处可见漂亮的女孩和高挑的男生。
　　“走在这里都有自卑感了。”沐曦开着玩笑，夜市里琳琅满目的东西看得她心情特别好：“我年轻的时候哪里都没去过，天天在办公室里加班。后来想着，我也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于是想换一种生活方式，却发现最适合我的，还是每天在办公室里加班。”
　　“你一个人不累吗？”
　　“累呀。可是累有什么用？我总不能做着少女梦期待孙悟空来救我吧？”沐曦摇摇手。

　　“哥哥，你买一只花给姐姐吧。姐姐好漂亮的。”突然有卖花的小女孩捧着玫瑰和气球拉住了陆商。
　　“行，姐姐都买了，你手上的花全要了。”沐曦觉得小女孩眼睛大大的很漂亮，去掏钱包。
　　“姐姐要买花给哥哥吗？”女孩自然是高兴的，歪着头问。
　　“你猜。”沐曦挺高兴的。却看到陆商先把钱给了女孩：“是哥哥送给姐姐。”

　　陆商拿过小女孩手上的十几只玫瑰，一股脑全部给了沐曦。
　　等小女孩拿着钱跑远了，沐曦抱着花有点不知所措。

　　“花这些冤枉钱。”
　　“不冤枉。花很好看。”
　　“也是，本来我也想买回去养着。”沐曦找着借口。

　　发现没走两步，就到陆商的宾馆了。

　　“进去吧。明天就回去了？好好休息。吃胖点。总觉得你瘦了。”沐曦抱着花。
　　看到情侣们在宾馆里进进出出，脑袋里瞬间想到各种画面，想着自己是累傻了，快点回去才是好。

　　陆商看着她的表情有点奇怪。
　　沐曦不喜欢这样。
　　疲惫地想着，难道老天开眼，陆商对自己有点意思了？
　　她藏的很好，被看出来了，她也无所谓，面子不能当饭吃。
　　只是，活到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什么是小概率事件，那边才是自己该走的路。
　　没力气也没有资本人性了。

　　漂亮的转身走吧。
　　陆商绝对不会再来找她第二回了。
　　他们谁都拿不起的。

　　胃又疼了。
　　“我走了。”沐曦摇摇手，不去看陆商略带失望的眼睛。
　　她突然想起十年前听到的那首诗。

　　春日游，妾拟将身嫁与，杏花吹满头。
　　一生休。

　　陌上谁家年少，纵被无情弃，足风流。
　　不能羞。

　　是呀。不能羞。
　　不能羞。

　　转身的动作做得很好看。沐曦背对着人，捂着胃。
　　不想让自己的动作变得狼狈。

　　抬头看看天。
　　依旧是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月亮在云层后面，好像是上弦月的形状。像一个好吃的糕点。

　　沐曦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哭一下。
　　可是铁石心肠太多年。哭不出来了。
　　或许软一点弱一些，总有人会对自己怜悯或许愿意陪伴在她的身边。
　　可是，她天生没有这样的性格和能力。后天连装都装不像样。
　　于是也只能放弃了。

　　半年了。整整半年了。
　　头发都长了。
　　也终于，梦醒了嘛。

　　“啪——”
　　沐曦的手腕被温暖的手掌抓住了。
　　那一瞬间，沐曦很想哭。

　　头发长了，于是在她转头的时候，被风吹到了眼前，挡住了视线。
　　远处是五彩斑斓的夜市灯光，近处，有一双如儿时见到的如星辰般美好的眸子。

　　包着玫瑰的玻璃纸发出悉悉索索的清脆摩擦声，伴着高跟鞋在青砖上的声响。
　　沐曦觉得，自己终究是一个肤浅的人。

　　她喜欢陆商。
　　肤浅地喜欢着。
　　虽然说不出来。
　　但是她听得见身上每一个细胞曾经，和现在的呐喊……

　　《完》

　　后记：

　　可能，最后抓住沐曦的只是卖花的阿姨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