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Luna-lulu

27、第 26 章

　　饭桌的对面坐着李汉阳，他看来还是那么自在清爽，敞开的领口没有一丝汗渍。晴川直直盯着汉阳的锁骨——准确地说，是上面的那条挂链。那墨绿色的绳结她是熟悉的，汉阳说过，这是他的护身符，可一直以来，她不知道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汉阳抬身给晴川面前的杯子加雪碧，雪白的泡沫冲起来，溅起星星点点的凉意。晴川端起杯子轻啜一口，舌尖上有麻麻的刺激，她的心也是这样，被很多很多的疑问刺痛着。

　　“晴川？”见她不语，汉阳试探的叫了一声。晴川抬起眼，她的眼神让汉阳心里没来由的一悸，禁不住放轻声音问：“你怎么了？”晴川却不答，久久，她才缓慢的开口：“汉阳，我要出国去留学了。”汉阳大为震动：“什么？”晴川直视着他的眼睛：“是真的。九月份就开学。”

　　汉阳顿时张口结舌，晴川却也不再说话。沉默突如其来的蔓延开来，空气是闷热的，而两人间的气氛却压抑到冰点。

　　许久，汉阳终于开口：“为什么……没听你提起过？”晴川说：“你说过的，我们已经毕业了，想事情不能再用学生的思维。已经决定的事，我认为我说或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汉阳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里一阵光火。他试图平静自己的情绪，理清一个头绪出来，他看着对面的晴川。晴川眉梢眼底都是冷冷的。这让汉阳觉得心绪烦乱，她这是怎么了？下午在橘园，她还跟他有说有笑，满满的温柔。之前也是，他不相信这些日子以来她竟能一直隐瞒这样大的事情——那样单纯直接的她！想到这里，他又燃起一丝希望，说：“晴川，你别开玩笑吧……我可开不起这样的玩笑。”晴川没答话，她突兀地问：“你的护身符带了很久了吧？”说着向汉阳的脖子上轻轻一点。汉阳抚了一下那坠子，并不在意的点了下头，急道：“你别转移话题呀。”晴川摇摇头，正欲开口，汉阳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陌生的号码，汉阳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那边是一个很久没听过但却依然熟稔的声音：“汉阳。”汉阳心头怦的跳了一下，再也料不到，唐琪会在这时候打过来，他应了一声：“是我。”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唐琪的声音是少有的柔和：“汉阳，好吗？”

　　汉阳本想问她怎么会有自己的号码，可听到她这句也只好先顺着说下去：“挺好的，你呢？”

　　唐琪在那端轻笑起来：“不好，当然不好，不然会什么会给你打电话？”

　　汉阳没有作声。

　　唐琪却继续说下去：“从我回学校到现在两个多月了，你连一个电话也没打过。就算是分手，也该有个说法吧？”

　　汉阳只好说：“对不起。”

　　唐琪说：“就只是对不起而已吗？”

　　汉阳看着对面的晴川，晴川一言不发，只是那眉梢眼底的冷意更甚了。汉阳心中越发慌起来，对着电话说：“对不起，我现在不方便跟你说。回头有时间……”那边呵呵笑起来，打断了他的话：“真想不到，李汉阳，有一天你也会‘不方便’听我的电话，而我也会有一天，听你的这些套话和借口。”汉阳心里动了一下，不禁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便对晴川道：“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在这等我。”说着便离座出去了。

　　十分钟后，待汉阳回到桌旁，桌子空荡荡的，晴川已不见踪影。他急忙叫过服务员，服务员也只是说：“那位小姐买过单了。”便再也问不出所以然。汉阳冲出去，华灯初上，车来车往，满街灯火行人，城市一如平常，可晴川早已湮没在不知哪个方向的人潮中。

　　晴川结了帐，茫然的走出来。汉阳出去接电话后，她只觉得如坐针毡，心像被一只手攥着，一下一下挤得生疼。她想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又觉得此刻所有的疑问和回答都失却了意义。她在心里默默的数数，她想，汉阳，我等你一分钟，如果数到六十你还不出现，我就连你的解释也不要了……可是，她没有意识的数下去，数到了一百，二百，三百……忽然有声音飘进耳朵：“……我们不在这吃了，你看这家菜一定不好。”那是个女孩子爱娇的声音，接着便是一个男孩子笑着说：“你怎么知道？”那女孩子又说：“你看有人对着菜哭呢。”晴川听了，心里迷迷糊糊的也觉得好笑，竟然有人坐在餐厅里流眼泪，可她随即觉察到了脸上的冰凉，伸手一抹，手上一片潮湿。

　　原来他们说的就是她，她自己竟也不知道。

　　晴川叹了一声，抹干眼泪叫来侍者结了帐。她出去的时候又转头看了一眼，李汉阳还在另一边的门外接着电话。

　　夜晚起了一点风，轻柔的抚在脸上。霓虹滟滟的光，泪眼中看不真切。晴川告诉自己不要哭，可她觉得心像是饱蘸了水的海绵，一下一下挤压着，那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出来。这一刻她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她曾经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对感情要求多么彻底的人，多么理性多么自信的人，原来，不知不觉，她已经不在骄傲不再理性，他成了她生活的中心，而她不过是他生活的花边。

　　可是即使到了现在，她竟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他，不能控制自己走得越来越慢，好让他追上来。他为什么还不追上来阿？

　　原来她已经变得这么软弱，软弱的连自己也讨厌自己。

　　汉阳跑出饭馆，遥遥看见一个长发白裙的女孩，他立即追过去，跑到跟前才发现不是晴川。他又跑回到饭馆门口，周末的晚上人来人往，一对对情侣手挽着手满面笑容的走过，可晴川却早是不见影踪。

　　汉阳心里又气又急，气的是晴川突然甩出这样一枚重磅炸弹，又不说清楚就消失无踪，急得是刚刚电话里唐琪说他不回短信，他猜到晴川的不高兴是因为什么。汉阳蹙起眉头，晴川，即使你要离开，也不要像这样带着误会。

　　可是，真的是误会吗？

　　唐琪说：“汉阳，我想不通这一切。我不相信你会这样报复我。那个女孩子真得比我好那么多吗？”汉阳答不出，这样的问题让他不知如何措辞，于是只有沉默。唐琪又说：“汉阳，我本来不会再给你打电话，只是我真得不明白。在我没有给你一句承诺的情况下，你不离不弃的等了我六年，也许我错在以前没有告诉你我的感动。可是你知道吗？如果我心里还相信感情，那么你就是我唯一相信的那个人。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告诉我。如果你不说，我怕我从此以后没办法再去相信任何人。”

　　汉阳还是沉默，唐琪竭力保持着她语调的平稳，可是他还是听到了话筒那端压抑的啜泣。这两个月来他想到她的时候不多，有几次也想打电话过去，想想又觉得索然。已经不能继续了，不如就放任感情渐渐淡去。但此刻他听着她说这样的话，想象着骄傲如她是犹豫了多久，挣扎了多久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这让他只觉得心里那样疼。

　　可最后他能说的，还是一句：“对不起。”

　　唐琪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送你上大学的那天，你说时间和距离会证明你的心意。上次你来找我的时候，你说你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汉阳，这些都是我珍藏的最美好的诺言。从现在开始我要慢慢的忘掉它们了。只是，”她顿了一下，声音轻幻如梦：“你自己也能忘掉吗？”

　　然后她就挂断了电话。

　　回想起这些，汉阳觉得心情那样的沉重。对唐琪，他只余抱歉，对晴川，他有着深深的无力感。毕业一个多月，初涉职场。才发现现实生活有那样多的“预期之外”。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成熟的男孩，现在才发现还“嫩”的过分。他知道理想和现实总会不一样，工作上的委屈和辛苦他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可坚强冷静如他，也难免在随处可见的无奈和不如意面前感伤。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一遍遍的想，是否适合在此时经营一段爱情。然而每一次想起晴川，还是觉得那样那样的不舍得。不舍得。不知不觉她已经在他心里占了那样多的重量。可是他什么也给不了她，就像他也给不了自己的那些东西。

　　就算他追她回来又能怎样？没法说放就放的感情，不能握在手里的明天，试探不出的结果，不能给予的承诺，这些都没法改变。

　　汉阳坐在路边的台阶上。他一直坐了很久。路过的行人有时会带着惊异的眼光打量一下这个瘦削的男孩，他的嘴唇抿得很紧，眼睛里有晶亮的东西在闪动。

　　可是没有人能停下来安慰他，同情的一瞥后，他们还是从他身边匆匆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