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断·长安殇》林浣潆

2、下阕

　　【下阕壹帝都赋】

　　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五，是帝都的端午佳宴，新科进士荣登大雁塔顶，受封万户俸禄。
　　五月的长安，依旧是春深之景。帝都天子脚下，素喜爱牡丹。遍大街的魏紫姚黄玉楼春，姹紫嫣红了朱雀桥两岸。
　　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刻，他就爱上了它。秋染曾告诉他，若是他可以代她来到这个城市，完成一个理想，那么，她亦满足了。
　　而今，他站在这里，无可救药地开始思念起千里之外的她。
　　女孩曾说自己亦想来长安，然却生做女儿身，不便行去千里
　　“青泽，你去吧。”
　　“长安，亦是我想去的地方，我是女子，不便前往，那么就由你去为我完成这场梦境吧。”
　　这里的繁华似乎一场落日余晖下的盛大幻梦，楼阁亭台，重重雕瓦，气派非凡中透着森然与空洞。他是如此希望，自己回眸远眺时，满目的深碧浓浅、山岚雾霭中，能有一个她。
　　帝都今年似乎都在盛传着这样一个传说，陵少年间太宸宫宫中曾诞下一位公主，本是说要在十八岁那年出降新科文状元的。传言，此皇女并无甚特殊之处，唯一异处是乃其腕间天生盘绕梨落花纹，是为祥瑞奇特之意。
　　“传说那个公主出生不久就亡去了，也有人说是失落了。一切因果都应了女孩腕间的花纹，说不定那是余孽之兆也未曾可知……不过，说起来，她若是活到现在，也是大概十八岁了吧。传闻其母美艳，必也能是绝代美人吧，真是可惜了，可是了啊……”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正远眺万里江山，凭栏饮茗，突然间惊在当处，“啪啦”响处，精致的秘色宫瓷碎裂开凛冽的痕迹。
　　他想到她纤细玉手从水中撩起衣物时的刹那芳华，晶莹剔透的水珠似上好的玉石水泽，滑落于她腕间妖异华美的盘梨落花。白瓣的梨花，纠缠繁复成重瓣的落雪之姿，顺着纤细的手腕渐次延展，是一幅上好的图画。
　　而这一年，他首次参加科举，中的即是新科文状元。

　　【下阕贰关河哀】

　　少年的成名是于西去匈奴的首战告捷。
　　这年冬天来得似乎特别早。大胤西部的匈奴噶尔丹部突有异动，年关将至之时，当皇上下达命诏问及群臣，唯一回答的，竟然是他。
　　当年的新科文状元，武功平平，缺乏后台，平生所学之精华唯为女孩教予的兵经斗法，然而，他却站了出来，在犹带着硝烟的战报送达之时，他仿佛又一次听到了女孩当年念给他听的那首诗。
　　“大地春如海，男儿国与家。龙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
　　声音似风里婉转的瑟声，余音绕梁千百日，梦梁断弦犹未绝。女孩说，自己一直最喜欢那种风流姿态，侠骨柔情，仗剑沧海，为国献才，不枉为人。
　　冬雪挟着劲风，渲染了长安的大街小巷。去前一个月，少年来到朱雀桥下，摇橹一只画舫，于冻湖中央，寄给她报信的丝巾。少年说，这一次，他必定归去过年。
　　长安隆冬，汉白玉的镂空石桥上大雪纷飞。楼外青灯独盏，白色雪鹞振翅而飞。孤灯火染江东雪，一夜落花寒。
　　只是他不知道，女孩在那年深秋就已去往了长安。
　　他走后两个月，江南的夏雨遭遇飚风侵袭，淹没了他们相遇的那个偏僻的村庄。那个时候，女孩开始反复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听到一个老人的声音。苍老而沧桑，一遍一遍地告诉她，她的心里有那样一座城，它叫做长安，若是希望从此不再孤独，那么，她需此去向西，永不归来。
　　她遗忘了那些年父亲的忠告，将内心的期盼筑成为最强大的心魔，牵引一条虚无却强大的引线，将她带到那片她降临的故土。
　　那一年，雪似乎下的没完没了，掩盖了江南小镇，十里断桥；掩盖了繁华帝都，朱雀大街；掩盖了少年尚未成熟的清稚眉眼。
　　那年，他十九岁，才刚刚成为状元入庭，就犹如一颗遽然滑落的流星，永远葬身于大漠深处的苍茫雪山。
　　匈奴尽退，帝都长安；然青泽已逝，再无长安。

　　【下阕叁京华残】

　　女孩终究没能收到男孩的来信，罗巾轻纱秀体，墨字寥寥，那“青泽”二字，这一世，大概在无人能够明识。
　　当她终于千里跋涉来到这魂牵梦萦的都城之时，等待她的，却是他的死讯。
　　新科文状元江青泽，勇退匈奴十万大军，终魂归天山。
　　她终于一个人走过千山万水，来到这个有他的帝都长安。佛曰，她的心里有一座长安城，而她走不出重重楼门，堪不破十丈软红，永远永远，注定了一生孤独。
　　长安城忽然开始下雨，湿了繁华沧桑，染了冬日落雪。
　　她一个人走上传说中她出生的那座朱雀桥，汉白玉的镂空，筛落江面阑珊的白雪。慌张的人潮，来往的车流，各色布幡于风中划开流彩的弧度。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长安如此繁华。而她穿越人海，已然忘却自己来时的方向。
　　她永远都再不可能知道，那年初夏，少年与友出游京华，友人告诉他，朱雀桥是情人幽会之所，他的眼里倏尔投落与她眼里如出一辙的空洞寂寞。他的脑海里浮现女孩清丽的面容，水珠璀璨，比不过她一笑回眸。
　　那日他赋诗于她，年来朱雀桥边候，霜落枫红秋染花。
　　然而，他以为年来终成的邂逅，成了永远的遗憾。
　　少年在大漠被伤时，天空下了很大的雪，仿佛他这一生所见过的大雪在那一刻迸射散开，将他的视野掩埋。
　　雪鹞没有在断桥溪畔找到那个女孩，于是，它再次归来。
　　信纸还是原来那张，却染了斑驳殷红，似离人泪痕。
　　那日，他望见万千丝绦滑落，罗巾飘远，就再也没能再次醒来。
　　她开始疯狂思念故事里的长安，春秋冬夏，长河的星空，灯下的镂桥。风依次吹起女孩飞扬的发端，似命运的千端万绪，散若尘埃。那一年，她终究回到那个小镇，于桥头植梅，于溪畔浣花，就像少年从来不曾到来，诺言已逝，谶言仍在。
　　长安魂断，雪落朱雀坠繁华；寒花已逝，殇梦泉倾寂寞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