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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成人童话 ...

  •   1

      我和泰勒站在落地窗前,看对面的高楼一幢接一幢的爆炸,漫天飞火美得象游戏画面一样不真实。午夜时分,当人们大多还在睡梦中不愿醒来,我们把文明变成废墟。第二天,一切将从零开始。

      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我和泰勒手握手,站在落地窗前,看我们制造的成人童话。

      泰勒是一个肥皂推销员,这与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一点也不相符。在他打开一满手提箱的肥皂前,我还在琢磨他是当前正走红的明星中的哪一个。那时候他戴着夸张的墨镜,身穿一件火红的皮外套,坐在我身旁仰头用鼻梁打量我。这种只有有钱有权有身份的人才会带有的目空一切的气质,他居然也有,似乎还满盈有余。

      为什么?

      谁给了他这么嚣张的底气?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一直地想,一直地想。跟在主管后唯唯诺诺作记录的时候,挤在沙丁鱼罐头一般的地铁车中不能呼吸的时候,对着电视机翻来覆去换台的时候,半夜睡不着研究放多少头肥猪才能把眼前的天花板压垮的时候。一直地想,一直地想。

      说到底,我羡慕他,羡慕得眼红。

      我是一个都市里随处可见的白领职员,我在一家保险公司上班。我患有失眠症。失眠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它让人从未真正睡去,也从未真正醒来。医生说,你得找到一个宣泄的口,让所有积压在意识层中的欲望得以释放,可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缺,我拼命的买家具填塞公寓里并不大的空间,我坐在飞机上幻想出事的瞬间,我加入癌症协会,假装成一个没有几天好活的可怜虫。我把头埋进像上帝一样宽广的胸怀里试图放声大哭。只是干嚎,却没有眼泪流出。

      癌症协会的主持人站在讲台上。她说,请你深入,深入,再深入地探察你内心的世界,你会找到你的本相。我坐在一群将死之人的中央,闭上眼,渐渐沉入本心——那是一个冰窟窿,我不知道别人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但我的只是一个寒冷而绝望的冰窟窿。

      漫无目的地走着,跟前几次一样。突然,我看到前方冰崖处原本只是一片白雾的地方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穿着耀眼的红大衣,蜷着一只腿在喝酒。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嘿嘿一笑,问:“要喝一口么?”瓶口对上我惊愕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泰勒?”

      “那得问你自己!”

      我刷地睁开眼,回归现实,主持人还在用轻缓的语气重复着:“深入,再深入。”周身环着的还是那群将死未死的可怜虫。我站起身,确信这里不是我要来的地方。

      2

      我缩在电话亭里给泰勒打电话,电话亭外是冒着浓烟的公寓,转着警报器的消防车以及围观看戏的群众。我不知道谁干的好事,就这么巧。老天英名神武的烧毁了我的住所,把我送到泰勒的眼前。泰勒说,你想找房子啊?你想找房子为什么不求我?求我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酒吧后门口灯光中央,他笑得十分痞气。

      在他发光的眼眸中我看到自己脸上一点点绽发的解脱。

      “好吧,求你告诉我哪里是我今晚的归宿?”

      “我家。”他揽着我的肩,一头撞上我的额,“哥们,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求我。”

      牛逼得好似上帝。

      他要是上帝,世界保准崩溃。

      我住进泰勒的家。其实那并不是泰勒的家,只是他在路边发现的一幢勉强可以住人的残垣。墙壁上留着燃烧以后的焚迹,没有一扇窗户有玻璃,没有一扇门有栓。下雨天我们会拿着大大小小的盆与桶接雨滴,到地下室趟过膝盖深的积水去关电源总闸。

      泰勒和我不同房,他的房门从来不关。每次路过他的房间我会目不斜视,我并不是一个尊重他人隐私的守法公民,但我尊重泰勒带给我的神秘感。

      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是在一场酒醉之后。泰勒指着自己的脸侧说,来一下。我扑上去,送上自己狠狠的拳头。泰勒倒在地上,哈哈大笑。他的鼻子还淌着血,可他笑起来还是那么帅,真让人嫉妒。泰勒冲上来还我一拳,他打得比我狠,我半天趴地上爬不起来。

      泰勒蹲在我身边戳着我的脸颊问:“死了么?死了吱一声。”

      回答他的是我压倒式的反扑。

      我们的对打,以及对打之后畅快的笑声,将许多行走在麻木边缘的路人吸引过来。男人的世界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很快我们成立了一个搏击会。搏击会最大的乐趣就在于痛快,先有痛,然后是快乐。所有成员在黑夜脱下文明的伪装,赤身裸背的打斗,再在白天带着青肿的印记上班。

      施暴与被虐的行为渐渐让人有了张狂的底气,我可以用轻蔑的余光扫过上司的脸,把他需要的文件像扔草纸一样扔到桌面上。我对客户夸张地描述车祸现场,脸上贴着遮掩不住伤痕的创口贴。我从别人震惊的眼中看到和泰勒一样的嚣张的笑容。

      “抛弃一切希望,你就能找到自由!”

      泰勒一脚蹬在橡木酒桶上。搏击会的男人们轰然鼓掌叫好,将一道道激狂而炽烈的目光投向泰勒。我站在泰勒身后的阴影处,看这个男人王者般的气质,看大家尊崇的眼神。有欣喜,也有迷惑。

      我要的,就是这些么?

      3

      我给玛拉打电话,玛拉在那一端咯咯地笑,那是带着大麻味道的歇斯底里。玛拉是我在癌症协会里认识的一个女人,我们试图勾搭彼此,尚在未遂的阶段。老实说,我对她兴趣一半来自生理,一半来自空虚。玛拉说,男人啊,你需要爱,你需要爱抚,你需要我。

      我拿着电话筒,漫不经心地应诺。抬眼,就看见泰勒穹扎的背影。他站在破旧的地板中央,嘿哧嘿哧地举哑铃。昏黄的光线从天花板的吊灯中摇摇晃晃的洒下,抚上他宽厚结实的肩膀。抬至半空的手臂展现出强悍的力度,肱肌紧绷处凝着的几珠欲滴未滴的汗,中央透出的光让人口干舌燥。

      我慢慢地,慢慢地恍惚了视线。手里的听筒跌落到离地半英尺的位置,连着线左右地晃。玛拉还在制造她的空中性和爱,她沙哑的嗓音渐渐飘忽,再飘忽,像烟一样消散在空气。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对劲。

      那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泰勒的房门紧闭着。他向来是不关门的,不敏感,不失眠,大大咧咧,和我相反。但那天,他居然关上了房门。他在掩藏什么?经过走廊的时候,余光瞟过墙角的电话。那只听筒已经搁还原位。随后,我在卫生间的马桶内发现三个用过的套套。它们像水母一样漂在水面上,并排嘲笑着我的无知。

      很显然,泰勒接了我的电话替了我的位置,去找我的女人解决他们的问题。

      多么氧化钙的答案。

      泰勒带着满足的笑容走下楼梯,他说,哥们儿,你无法想象我昨天有多么快活。我揪起他的衣襟狠狠威胁:“不要笑得这么得意!”泰勒回答了三声哈,哈,哈。眼里绝无歉疚,或是服软。他挣脱我的钳控,后退一步,露出玩味的表情。

      “你后悔了?”他问。

      后悔?我?开什么玩笑!

      我拉开没有栓的大门,冲出去。暂时不想跟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待在同一片屋檐下!好歹玛拉也是我名义上的女人,他说插足就插足,给了我面子么,给了我们兄弟情谊的面子么。我知道泰勒是个疯狂的人,对生活满不在乎,对情感嗤之以鼻。他就像文明世界里的一头野兽,骄傲地咆哮着,从不低头,只凭个人喜好和直觉感官行动。他需要的时候不会犹豫,他想要的时候会抢会夺,不会等。

      我冲进熙攘的人群里,企图将自己化为大海里的一滴水。然而,我毕竟不是他们。身边飘过一张张挂着虚假笑容的脸,仿佛他们真的过得很自如。曾经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今……

      自从泰勒出现,我的生活翻天覆地,我无法继续忍耐,我无法再回头。

      后悔么?

      是的,我后悔!

      我后悔认识泰勒,后悔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我后悔立场太不坚定,让他左右我的思想。我自以为可以冷眼旁观做个局外人,可是我没那那能耐。我后悔没有立即挂断玛拉的电话,我后悔从来失眠的自己昨晚睡得像头死猪。

      假如他们在一起,假如他们在一起……

      我嫉妒的对象是谁?

      这个突然窜进我脑海里的问题如一支冷箭插上后脊,刺得我浑身一颤。站在人流中的我慢慢蹲下身,捂住脸。一个被差点被我绊倒的女人惊叫了一声SHIT,然后以为我不舒服,企图扶我到路边。我头也不抬的笔出一根中指,她骂骂咧咧的走开。

      我蹲在人群中央,像激流中的的一块顽石。我捂着脸,在黑暗中放声大笑。

      上帝,你终于准备遗弃不爱你的子民了么?

      很好,很好。

      4

      我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说找到了原先我那间公寓被烧毁的线索。他说种种迹象表明,火是从内部烧起来的。他问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么,似乎怀疑我才是纵火犯。

      我对着电话咆哮:“我比谁都更在乎那间公寓,我在乎房间里的每一片木削,它们曾是我生活的全部,你觉得我神经到会去烧毁它们?”

      电话那头很困扰的说了句抱歉,下次再聊。

      我挂断电话,骂了一句白痴。回头看见泰勒抱肘靠墙。我若无其事的转身,想对他视而不见,泰勒一手撑住墙,拦住我要走的路。

      “干什么?”

      “来来,”他说,嘴唇贴着我的耳侧,“今晚我们来造肥皂。”

      声音暧昧得仿佛在说来来今晚我们来造孩子。

      不怀好意的语气,着实让人无法抗拒。

      肥皂的原料来自工厂废弃物堆放处的垃圾箱内,一大袋一大袋红白油水状的混合物。泰勒告诉我,那些都是从肥婆身上抽出的脂肪。他要把它们做成肥皂,再卖还给女人。说这话的时候他正把我抱在怀里,而我的怀里则抱着那一大袋脂肪。我们蹲在垃圾桶的角落,铁丝网那端警卫拿着电筒在做巡查。

      他什么也查不到,泰勒显然已经熟门熟路。

      他那个推销肥皂的生意做的是无本买卖,难怪赚钱。

      回到家以后,泰勒叼着烟往返于冰箱与堆放杂物的桌边。我跟在他的身后,带着敬意看他制造肥皂。人们常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如果泰勒仅仅只是一个仅有胆量和力量的混混,事情会简单许多,但他不是。他还有渊博的知识,丰富的常识,以及灵活运用这两者使之成为歪门邪道的本事。

      “你知道么,用简单的家居用品可以制造出很多东西。”

      我像个小学生一样好奇的追问:“你还会做什么?”

      泰勒停下脚步,用力吸口烟,再将烟圈慢慢喷上我的脸。

      烟雾中某种邪恶的光芒一闪而逝。

      “炸弹。”他说,“各式各样的炸弹。”

      我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虽然泰勒时常开玩笑,可当他认真的时候,那些看似玩笑的语句都是真的,我知道。

      泰勒勾勾手指,我狗腿般地靠近。他抓住我的手掌,拇指摩挲着手背。

      “想知道毁灭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么?”

      “什么样?”我漫不经心地笑问。

      泰勒突然低头,吻上我的手背。我吓了一跳,随即一种柔软潮湿的触感烧得脸发烫,心脏更是狂跳不止。就在我心猿意马下一刻,手背突然剧痛。泰勒冲我一笑,嘴角还带着一丝光亮。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白色塑料瓶,瓶里的粉末洒落在我的手背上。那些白色粉末一触及我手背的肤表立即丝丝作响,随后开始溶解,接着嗤嗤冒泡。我挣扎着想要摆脱痛楚,却怎么也甩不开泰勒的钳制。

      “够了,够了!”我痛苦的嚎叫。

      泰勒一巴掌扇过来:“你要得到,先得毁灭。”

      我开始回想那些痛苦的事情,火灾,瘟疫,父母的离去,死亡。那些痛实在太痛,刺进我的神经,入侵我的大脑,渐渐精神开始恍惚,而后我再次冲进本心那一片寒冰天地。

      上帝啊,我看见了什么?泰勒赤身裸体地躺在冰壕处。

      他冲我笑,他向我招手,他说嗨。

      表情绝对煽情,动作极度性情。

      这就是在痛的尽头全世界毁灭都不在乎的时候我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狂叫着逃离本心,跪倒在现实中泰勒的面前。泰勒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刺进我的胸口,他居高临下地问:“你领悟到什么。”

      我不敢说,我不能说。

      我只有指着泰勒的脸做激愤状怒吼转移话题。

      “你怎么能体会我的领悟!”

      回答我的是泰勒扬起的一只手。

      他的手背上有一个形似骷髅的灼伤痕迹,与我手背上渐渐成形的伤痕极其相似。

      “一体一心。”泰勒说,严肃得像在告白。

      我还他一个虚脱的苦笑。

      逃不掉,得不到,这样的日子,真刺激得有病。

      5

      我承认曾一度希望泰勒消失,因为他是我痛苦与快乐并存的因源,是一潭无底的沼泽,越是挣扎,越是深陷。然而,当有一天我发现周身的泥泽突然不复存在,而自己可以选择做回深海里的一条鱼时,却恍然若失,不知何去何从。

      泰勒走了,在一场车祸之后。

      那是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泰勒用疯狂的速度开在高速公路的逆行道上,车上还坐着试图抢方向盘回归正道的我。

      “你疯了,”我大叫道,“别拿生命开玩笑。”

      泰勒有惊无险地绕过一辆对面驶来的面包车,侧过脸,冲我森森一笑:“假使人生还剩下最后一秒,你想做什么?”

      我拽着他手中的方向盘,气急败坏:“你给我看着前方。”

      泰勒不看前方,依旧看我。前方又一辆耀眼的车灯闪过,伴随着司机不满的鸣笛。泰勒捶击着方向盘,用更大的车鸣回敬,同时继续问我:“你想做什么?快想,快想,我们还剩下最后一秒。”

      我试图转动方向盘,泰勒拦住不让,我们扭打在驾驶座上,前方驶来一辆重卡,灯光刺痛我惊惶的眼。车子歪歪扭扭的冲向死神的怀抱,泰勒还在没心没肺的笑。

      “要撞上了哟,快想!”

      “你快给我转回去!”

      “不要,除非你给我答案!”

      “我最想要的是——”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轰隆隆的撞击声中。我们没有撞上对面的重卡,因为我终于抢到了方向盘,并打足了急转。随后,车冲破高速路边的护栏,滚下山坡。幸运的是坡不陡,也不高,车转了两个圈,倒扣在地面上。

      泰勒受伤不比我轻,但他爬向我的速度显得比我要清醒。他把我抱在怀里,脸上是带着血迹的笑容:“哈哈,我又找到一个刺激的玩法。”

      我虚弱地比了比中指,骂道:“你这个疯子!”

      “刚才你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

      泰勒凑近我,眼神带着兴奋与期待。他始终是个任性的孩子,不知道有些话不到死不能说,有些事死也不能做。我只有逃避似的晕过去,绝断他更多的探究。

      那天以后,泰勒就消失了,留下劫后余生的我满身伤痛。

      他没有回到我们的屋子,也没有在搏击会出现。就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世界依旧转得正常,然而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甚至想什么,都会不由自主的与他挂钩。即便他整个人都蒸发在空气中,也能将残留的气息逼得我窒息。我不得不开始满世界的找泰勒,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依沿蛛丝马迹,追寻着他的踪影。

      我总觉得他就在我前方不远处,而我就差了那么一个脚后跟的距离,抓不到他。若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醒来,你会变成不同的人吗?我原本不知道答案,直到有一天有个人把真相递到我的鼻子跟前。

      “真的要我说么?”酒店里的服务生望着我,脸上带着些迷惑不解。他剃着光头,颈部有伤,笑起来神秘兮兮,显然是搏击会的一员。

      我咬牙切齿道:“是的。”

      “先生,就是你。”他说,“你就是泰勒。”

      6

      我是泰勒?

      哈!哈!哈!

      我是泰勒?!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答案么?如果有人指着你的鼻子告诉你,你和联合国秘书长是同一个人,你信么?我不敢置信,我不敢。

      我回到旅馆,坐在床上,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打给玛拉。

      我说:“听着,这很重要,很重要,那天晚上你到底有没有和我做?”

      电话那头传来玛拉用尖锐的嗓音:“你这个混蛋,那晚上拒绝我的邀请还骂我,怎么现在舍得打电话了?”

      “谁拒绝你?”

      “就是你!泰勒!”

      她挂断电话,留给我最终的答案,尽管情感上还在抗拒着不肯接受,理智依然默认了这个事实。然而,新的问题随即出现:假如我就是泰勒,而那一天泰勒拒绝了玛拉,他是和谁激情一夜,以至于让早晨的我生出异样的滋味?

      慢慢放下听筒,揉着有些疼痛的脑袋,抬起头,就看见泰勒坐在床对面的靠椅上。

      吓了一跳的我失声叫道:“泰勒!”声音中抖漏出连自己都无法置信的激动。想说的话太多,一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消失这么久?你想要做什么?最后只总归为一句不是问题的问句:“你……就是我?!”

      泰勒回答得绝妙:“那得问你自己!”

      如果他真的就是我的另一半人格,问他就等于问自己。如果他不是,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问自己:“我就是泰勒么?”所有泰勒干过的事情,都转换成我自己视线的角度,回忆把所有的片段拼接成一个事实,结果写在泰勒意味深长的脸上。

      我不敢伸手去摸,我怕摸到满手的虚空。

      泰勒却伸手抓住了我,他手心的热度让我一度以为这不是错觉。

      他的手抚摩上我的脸,他的眼深邃得像夜空。

      “你想要什么,我都知道。我会帮你实现所有的愿望!”

      泰勒低沉的声音包围着我空白的思绪,他的身体向前倾,逼得我不得不后仰,再后仰,直到整个身体无法支撑,倒在床上,眼前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身下是一把靠椅,眼前前是一面可俯瞰夜景的落地窗。夜已尽黑,窗外闪着星光,以及比星光更繁密和耀眼的灯光。几幢危耸入云的大厦灯火通明,那些熟悉的标牌,让我意识到自己已不在郊外的旅馆,而是市中心内。

      再细看那些标牌,脑海中忽然出现几个相应的地址。为了寻找泰勒,我曾在家中大肆搜索,在纸堆中翻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地址,当时只查到它们隶属几个信用金融机构,便没细想。而今晚它们尽在我眼前,而且全部亮着灯,着实有些诡异。

      泰勒把我送到这个地方,想做什么?回忆泰勒危险的过往,我似乎摸索到了疑团的线头。

      脑海中响起泰勒曾经说过的话。

      “想知道毁灭的滋味么?”

      “我会制造炸弹。各式各样的炸弹。”

      突然之间,升起一种荒谬的念头。它让我的额头挤出一滩汗。

      上帝啊,不要告诉我猜错了,我宁愿猜错,也不愿承认这样一个疯狂的计划,就要付诸现实。

      泰勒,不要告诉我这是真的?

      “是真的。”泰勒笑嘻嘻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手里把玩着一把手枪。泰勒不是上帝,却有着似乎比上帝更为神通的本事,他成立搏击会,给人洗脑,让那些人忠于自以为是的自由,成为城市混乱的制造者。偷个把手枪,生产一批毁灭性的炸弹,实在是小意思。

      “你猜得没错,”泰勒手中的枪贴着我的脸慢慢游移,金属冰冷的质感,和它散发的危险气息,都表明那绝不是一把玩具手枪。

      “我要炸毁所有的金融机构,我要这世界从零开始!”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强大,自信,仿佛全能的主。我是这样膜拜着他,爱慕着他,为他痴迷和疯狂,然而我又是这样的不甘心,满腔积郁无法释然。他的出处让我之前所有的挣扎与妥协都成了笑话,我可以像爱着自己一样爱着他么,那终究是不行的。我们是同一个人,这比父子兄弟更杯具。

      我举起手枪,对准了他的咽喉。

      泰勒就是我,他拿着的手枪,掌控在我的手中。

      我举着手枪,指向我们的咽喉,一字一句地说:“让我们也一切归零,好么?”

      7

      泰勒常说,只有抛弃一切,才能获得自由。他用这句话给搏击会的人们洗脑,奉劝他们不要做物质的奴隶。在他的诱导下,那些人即将完成毁灭城市的壮举。

      泰勒把我带到了视野最好的高楼顶层,等着欣赏这一夜戏的高`潮。他能够洞察我内心最深处的祈愿,他做得比我想得更绝。

      这样一个人,如何不知道我现在拿枪口直指自己时候的心态。

      他就是我,他明白我一切的慕恋和歧念,他知道我压抑的情感,和隐忍不发的欲望,打斗的时候,制造肥皂的时候,发生车祸的时候……他就是我,他那么地明白我所有,却一直一直地像对待傻瓜一样冷眼旁观沉默着,若即若离诱惑着,肆无忌惮调戏着。

      我将如何不愤慨,不怒而生悲,顺而绝望致死。

      握着□□手因为愤慨而颤抖着,手背上那狰狞的伤痕映入眼帘,只叫我更心痛。有时候人总喜欢给自己找一件麻烦事,来证明伤害也是一种爱。一心一体,那时候的泰勒庄重得如同在礼堂发誓,而我居然信得离谱。如今只觉得一切都是荒谬,一切都如同泡影,幻灭得十分彻底。

      手指扣上扳机,我正欲施力,泰勒突然开口。

      “你真的不记得了么?”他说。

      “记得什么?”

      “那一晚啊……”泰勒在我的耳边叹息着,声音一层一层的荡漾开去,就如同风吹散了重重迷雾,封藏的记忆渐渐清晰。

      那一晚,摇摆着的灯像一只催眠师手上的怀表,它令我迷失方向,放弃防备的底线。我扔掉电话,朝泰勒走去……

      那一晚,和泰勒激战三个回合或者更多的人,不是一直被我误解并仇视的玛拉,而是我自己。

      “记起来了么?那一晚,我们拥吻在一起,肢体缠绵,感官沦陷……”

      泰勒低沉的声音萦绕在我的周身。他无视我握着枪的手,低头吻上我手背形似骷髅的印记。唇的湿润与触及肤表的温度,都让我一阵恍惚。我知道他是我,我所看到的听到的和感受到的,都是我自己制造的幻觉。泰勒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我的感觉却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感觉很奇特。

      原来自己,也可以跟自己结合。

      没有人比泰勒更了解我的需求,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泰勒的喜好,我们的结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那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绝妙的契合。只是为什么我在第二天忘得一干二净,然后误以为泰勒背着我跟玛拉鬼混。不等我问出口,泰勒便明了我的意思,张口解释说:“我不想让你知道得那么早,那样你会否认我的存在……”

      “只是,”泰勒的目光中闪现出我从来未曾发觉的,赤`裸裸的占有欲。

      “你只能是属于我的!”

      与那声告白一同出现的是窗外绚烂的礼花。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瞬间碎成光火满夜的奇景。越是高耸危楼,越是倒塌得悲壮。我看着窗外无可挽回的局势,就像在看一场现代成人版的童话。童话世界里那些压迫着劳苦大众的怪兽们在悲鸣中倒下,落地窗前出现了王子的身影。他牵起我的手,含笑听万众欢呼高唱凯歌。

      泰勒说过,你拥有的东西最终会拥有你。

      我想他是对的。

      【END】

  •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电影《fight club》,绝妙的剧情,经典的台词,还有诸多类型的帅哥可供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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