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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摩天崖上住一回,隔世再把心葬掉 ...

  •   少年

      他并没有许多值得烦恼的事情。烦恼就象天上的浮云,从他眼前一片一片的漂过,天与地的距离,便如手掌的宽度那么一目了然。他望着自己的手掌,手心那些粗细不匀的曲线令他迷惑。多年以前抓着他手抚摩这些曲线的盲眼老道同样地迷惑。他皱着眉,轻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望着老道上翻的双眼,那眼中是一潭死寂的湖,湖面映着天空,只剩苍白。

      许多年后他才明白,不同的人眼中有不同的天空,并不是每一片天空都那么蓝,那么安宁。

      男子

      他摊开手掌,掌中是一只麻雀。麻雀扑腾着要逃离他的手心,翅膀张了合合了张,他微笑的看着它,这笑容象极了去年早春三月开在山崖顶的那丛迎春。迎春花在风中高高的摇曳,仿佛在向他示威。他怎么允许有比他更骄傲的事物,哪怕只是一束迎春。仅用三次提气,两次点壁,便纵到崖顶,他把迎春高高举到半空,缓缓松开手掌。

      风吹得散黄色的花瓣,吹得散白色的浮云,吹不散他嘴边的笑容。他一向自信,未来就象他手中这只麻雀一般,可以掌握。

      少年

      什么是命运。他问。它们在我手上吗?没有人回答。树叶沙沙作响,好似在替他叹息。他并不知道树叶在叹息,他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叹息,他早已习惯自言自语,就象习惯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晒着叶隙间细碎的阳光。

      后来,他离开山边的小屋,去找他的狗,它叫阿黄。他不知道山下是一个叫做江湖的镇子,镇上每个人都疯了。

      男子

      他把铁牌递到一个人的面前,这个人脸上流露出一种神气的微笑,这笑容令他觉得格外刺眼。他无法容忍有人比他更神气,他更无法容忍这个比他更神气的人莫名成了他的恩人。他觉得头痛,就象酒醒后每一根神经都微麻的刺痛。他等着他来求他,他等着有一天他在他面前露出比他更神气的笑容。

      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他站在他的墓前,冷冷望着他的碑,碑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名,每一笔勾画都象极了他神气的笑容。墓前一片空旷,他恨恨的把香插入泥中。

      他没有子女,那块铁牌不知所踪。

      `````````````

      他问,你是好人么。

      他答,不是。

      他又问,你是坏人么。

      他答,不是。

      他再问,难道你不是人,是神仙。

      他答,胡说八道。

      ```````````````
      男子

      他住在云雾环绕的峰顶,他一向孤单。他厌恶与人相处,他厌恶罗嗦。他可以在喧闹的街边睡得安稳,任马蹄来去,将尘土扬起;但只要有人在他面前多讲两句话,哪怕和颜悦色,他也无法忍耐。

      少年

      他跟着他,他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

      他的信任是盲目也是单纯,他象一张白纸,与世隔绝。

      男子

      他在少年脸上看到久违的神气,就象多年以前某个人曾经露出的笑容。那笑容隐藏在他记忆的深处,关紧门上了锁,这么多年,几乎被遗忘。当他接过少年手中的铁牌时,锁链断了。他心口有道伤痕,隐隐作痛。

      你求我吧。他对少年说,你想要,就求我吧。

      少年

      他不求他。

      他一脚踏空,壁崖上几块碎石深深的深深的坠下,他听不见坠落的声音。脚下是一片飘渺的云海,头顶是他神气的笑容,他说,你求我,我便救你。

      他不求他,他咬紧牙,拽着铁链,铁链连着天与地,一端是生,一端是死。他不明白生的痛楚也不明白死的欢欣,这么多年他一直懵懂,就象云海连着天天连着地一般懵懂。他望着手中紧拽的铁链,仿佛那就是他的全部。

      他冷哼一声,收拾铁链。他被甩到半空,就象有翅膀的生命一般飞起,他觉得世界在旋在转,他直直的冲进他的怀里,冲散他得意的微笑。

      男子

      他有许久不曾做梦,好的坏的都与他无缘。他被梦里一双清澄的眼惊醒,他坐起身,满额是汗。他已多年不曾出汗,他只会令他人流汗,当他的剑挑上他们的喉,汗水就顺着扭曲的脸慢慢的滑落,有时候混着泪水,有时候混着血水。

      月光撒在洞口,一切都变得迷朦。一定有什么在悄悄悄悄的改变,这变化在他的掌握之外,他不喜欢。

      少年

      他站在山崖边向下望,他望不穿云雾;纵使知道云雾下面有什么,也无法改变被他囚在山顶的事实。他向来随遇而安,解不开的疑惑,他扔得轻松,就好似把獐子腿扔进大锅的沸水中那么轻松。沸水飞溅起来,滴在他的手背上,他痛得缩回手,放在嘴上,轻轻的舔。他的手上还有一些淡淡的疤痕,有些是孩提时爬树给树枝撩伤的,有些是求母亲求来的一满扫帚。

      男子

      每天红日都会从山的一边生起,另一边落下,当它升到正空的时候他开始练功。他并不是要变得更强;他已经很强,强到山下被人尊崇的武林高手提到他的名,眉梢都会微微的颤。他把掌拍到松干上,每一掌都拍实,松针纷纷的落,象极了他的心思,他把心思扬到半空,让风吹得它们漫天的飞舞,他不让一叶心思落入尘埃,哪怕它细如发丝。

      他假借一块铁牌把他留在身边,他知道这个借口荒谬,而他宁愿继续荒谬下去。

      少年

      风不常常刮起,他却常常沉默。他沉默的时候万物也随之沉寂,谁也不愿打扰一个少年对生命的思索,在思索中他开始成长,他的手臂渐长,肩骨渐宽,他的目光变得深锐,这深锐就象云雾下面的世界不可估测。

      告诉我,少年问。你要遗忘什么。

      男子

      他开始教他练功,他对他说,你想知道答案,就练下去。他教他修习少阴、厥阴、太阴、阴维、阴跤的诸路经脉,他教他在冰天雪地中赤足的奔,每一步都象踏上刀刃那么痛;他教他反向修习少阳、阳明、太阳、阳跤脉,他教他在烈火焚云中撕声呐喊,却什么也喊不出声。

      他说,每一种痛都是我要的遗忘,如果你不明白,会死。

      少年

      他的心很宽很大,能装下淡蓝的天空和飘渺的云峰,能装下男子眼中令他迷惑的深沉,他不怕死亡。他用心的练功,一半是冰,一半是火。忽寒忽炎的感知令他的世界起了变化,这种变化令他不安,觉得累。他是这般疲惫,仿佛闭了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他在昏睡中被人带下山崖,再次进入那个叫江湖的小镇,上一次是与他相逢,这一次却是与他离别。

      男子

      他已经忘记一个叫做叹息的动作,他在强敌面前也只是冷哼。

      他望着空无人影的石崖,表情正如他脚下踩着的那片暗红色的泥土。

      少年

      他在惊呼声和血液的喷涌中睁开双眼。那一刻他看不到身旁少女惊惶的脸孔,看不到破碎的窗格和窗格后压倒的一片玫瑰丛,他的眼中只有一个人若有似无的笑容,以及笑容背后的深沉。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那个人要的遗忘,是他无法给予的请求。

      `````````````````
      多年之后,少年把那个与自己相仿的兄弟推倒男人的怀中,扬声开口。

      你求我?男子问。

      是的,我求你。少年答。

      哐啷一声,黑白双剑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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