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临大地》木木心水

1、序

　　遥远的地平线处，太阳缓缓下落，红色变得黯淡。不知名的黑暗从远处推进，野蛮地吞噬着，吞噬了天空，也将要吞噬远处的小黑点。

　　模糊的黑暗中，隐隐约约听到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轻轻的祈祷声，还有呼呼作响的风声。这里聚集着一群人。人群的前方站着一个人，他的身后跪着一大群人。那些人似乎有些激动，哭泣声，祈祷声混杂在越加凄厉的风声中使人心中莫名地感到难受。那人背对着这群人，摆了摆手，身影在黯淡的光亮下被拉长，显得落寞。人群越发激动，开始不住地磕头。他没有什么动作，就那么站着。黑暗已逼近。

　　为什么还不动，快走，快走啊……

　　悲伤与痛苦涌上心头，泪水无意识地划落。玉临醒了。玉临直起了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了桌边，缓缓倒了杯茶水。玉临摸上了茶杯，那是一片温润的凉，刚要把茶水送入口中，忽的又停住了。他望着外面漆黑的夜，全身打了个颤。那黑暗，梦中似乎更真实，更可怕，席卷着未知的恐惧。玉临喃喃道：“果然，我还是讨厌黑暗。”

　　又做起了这个梦。尽管每次自己都想靠得再近点，听得在清楚些，所能知道的只是这些。玉临也怕，怕知道梦中的人，事，自己会怎么样。每每做这个梦，悲伤和痛苦像一根根细小的木刺扎在心头，拔不出来，就一直疼，一直疼，疼成一片片，难以消散。

　　玉临静静坐在桌边，一只手自然地垂落，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则搁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他不想做些什么，呆呆地看着天空。外面黑暗开始淡了，启明星高高挂在空中，似乎在拽着黎明的曙光，渐渐地，天空已露出东方白。玉临交叉着手，放在胸前，闭上了双眼。然后，天空已变得全白了，屋外响起了人的走路声，说话声。玉临睁开了眼，眼中是一片平静，那些汹涌的情感已随天亮而消失。

　　“玉临呀，醒了吗？醒了便出来吃饭吧，阿公等会找你有事。”门外传来一阵和蔼的声音。

　　“是，阿公，我马上来。”玉临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套上一件黑衣，衣上绣着部落的图腾，部落人称之为阿托。这是一只奇异的动物，似龙又比龙强壮些许，面容给人一种狰狞凶猛之感，却又糅杂着一种慈悲怜悯。奇怪的是，两种并不让人觉得有冲突。有条不紊地整理完自己，玉临向着主堂走去。

　　玉临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原本是地球上一个普通的学生，叫做穆慕。成绩平平，却很刻苦。也是一个很平常的一天，她照常看书看到很晚，最后实在疲惫地不行，便打算趴在桌上休息一会。谁知，她这么一睡，竟是跨越了时间和空间，来到了异界的阿托部落。

　　阿托是个小部落，部落里也只有几十户人家。但部落人淳朴善良，热情好客，就是玉临原本木讷安静的性子，也和部落的每个人都熟稔地像一家人。

　　阿托如果能自给自足，便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可惜，阿托的土地并不适合种植任何粮食，部落通过制作陶器，在每月的部落集市中与别的部落交换粮食。阿托附属于鞑靼部落。鞑靼是个大部落，拥有宽广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阿托也需每年向鞑靼部落进贡陶器。

　　玉临的阿公墨托是阿托的族长，在部落中有着很高的威信。然而玉临却不是阿公真正的孩子，这是玉临无意间知道的。玉临曾偷偷地看到阿公站在供奉部落守护兽的祠庙对阿托说着话。

　　“捡到玉临这孩子是在一个下雪的晚上，白茫茫的地上，她不哭不闹，见到我还露出了笑容，这个婴孩就像送给我和玛萨的小阿托。那时我真感谢您，阿托。所以当鞑靼部落的人来到部落要带走最近出生的女婴时，我好慌，那是我和玛萨的孩子，怎么可以……作为族长，我怀着私心，把玉临说成了男婴。他们也没怀疑一个族长的话，玉临就留了下来。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是否改变了玉临的命运。玉临真的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明明只要像个普通的女孩子轻松地干些活，如今却成了男孩干体力活，为做部落的勇士而努力奋斗。对这孩子真愧疚。”

　　穆慕一开始穿过来时，这个叫玉临的孩子只有8岁，是个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的小孩，长大一定会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孩，穆慕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听到部落的小孩都叫自己玉临哥哥或者弟弟时，穆慕就觉得很疑惑，自己明明是个女孩呀。但穆慕内向的性子使她不敢开口询问他人，就像记忆里那般小心翼翼地模仿着。而无意间听到阿公的那番话，使穆慕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变得汉子一点，不让部落的人觉得自己女孩子气，最好还能当上部落的勇士。至于以后勇士会与部落最美丽的姑娘结婚的事穆慕想这事以后再说吧。

　　穆慕就是那么努力坚持的人，她会帮着阿公干着粗重的体力活，会和部落的男人一起去狩猎，尽管一开始很困难，穆慕就不断地锻炼自己，咬着牙坚持着。到现在，部落的人谁也毫不怀疑玉临是个勇敢的小伙。穆慕真心觉得好不容易，但自己做到了。

　　玉临来到了主堂，吃完了早饭，便与阿公坐在了一起。阿公慈祥地望着玉临，开了口：“玉临呀，你的制陶技术掌握的怎么样了啊？”

　　“阿公，你还不相信你家小子，我的技术虽然还比不上阿公你，但在部落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阿公自是相信你的，我家玉临的努力阿公都看在眼里啊。阿公只是想，部落是以制陶为生的，这手艺你定是要好好学着的，不能断，部落才能好好延续下去。”

　　“阿公，你这是说的是什么话，你不是还在吗，你还可以继续教导那群小孩呢，把你那顶呱呱的制陶技术传给更多的人”

　　“好，好。阿公这次把运送进贡给鞑靼部落的陶器的任务交给你做虽有诸多不放心，但还是放手要你去做，这次白涂回来了，我让他和你一起去，他毕竟比你大，见识也比你多，会好好照顾你的。”

　　“我会的，阿公。”

　　“那阿公祝你一切顺利，回来我们好好庆祝一番。”

　　玉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阿公，还是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二
　　玉临与白涂小时候是很好的伙伴，只不过前几年白涂一直跟随父亲在外，已是好久没有见面。玉临去见白涂时，白涂正在院里喂马，白涂比离开的时候长高了许多，眉眼间的稚嫩还在，但已长成翩翩少年，清疏俊朗，不复玉临记忆中的模样。玉临满心欢喜之余又心有踌躇，不敢上前。倒是白涂看到了玉临，露出了笑容，快步向玉临奔来。

　　白涂一把攀上了玉临的肩，笑道“玉临你小子几年不见，是不是与我陌生了，来了都不主动打招呼。”

　　玉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叫了声白涂大哥。

　　“玉临，我们先进屋吧，我们来谈谈此次去鞑靼部落的事。”进了屋，白涂摊开了放在桌上的一份地图，道：“这份地图是我与父亲在外根据所走过的所看到的画出的地图，虽是简陋些，却很有用。以前我们阿托前往鞑靼走的是这条路，”白涂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一条路，“要是以前走这条路绝对是安全的，但听说最近被鞑靼驱逐的凶恶之徒聚集在这，占据了这条路，那我们走这条路便危险了许多。要确保运送成功，所以这次我们要走另一条路，”白涂又指了指地图上一条不显眼的小路，“这条路是我与父亲回来的路，路虽然有点难走，但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也没有什么野兽，基本上是安全的。玉临，你觉得如何？”

　　“嗯，白涂大哥向来考虑周到，我相信你。”

　　“墨托大人既是让我来帮助你，我当然会用心，何况我们还是好朋友。”白涂顿了顿，皱了皱眉，又开口道：“墨托大人此次让你去，想来是有把身上族长的担子交付于你一些，墨托大人是否身体有恙，否则为何？”

　　玉临摇了摇头，道“阿公的身子向来硬朗，我也没见阿公有任何异样，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阿公有事瞒着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要多想，阿托会保佑墨托大人和我们的”

　　“嗯”

　　离开的时候，因为要运送的货物足足有五车，部落里有不少男子要一起去，部落里的女子都纷纷出来告别。玉临也被部落的一些年轻姑娘围住。

　　“玉临哥，这是我的平安符，我把它送给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玉临哥，这是我绣的香囊，是我的一点心意”
　　“玉临哥，你要早点回来，你还没教会我制陶呢”
　　“玉临哥……”

　　等玉临摆脱了这群姑娘，走向牵着马的白涂时，白涂狭促地一笑，道：“想不到你小子这么受欢迎，看来等你回来你就要娶妻了，你白涂大哥要被你抢先了啊。”

　　“你就别笑话我了”玉临无奈地笑着。

　　“哪里是笑话你，我是羡慕你呢。不过小时候我一直觉得你长得真好看，把你当成女孩子，想着长大后把你娶回家呢，哈哈”

　　“啊”玉临有些惊慌地看向白涂。

　　“开玩笑呢，你还真的相信了，哈哈。”白涂爽朗地一笑。

　　路是蜿蜒曲折的，有时还需翻过一座陡峭的山。玉临并不习惯走这种路，显得有点吃力，但毕竟以前锻炼过体力，体力也比得上年轻男子。在白涂的引领下，队伍一路上顺利地前进，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玉临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叫大家休息一晚。大家点着火，围坐在一起啃着干粮。夜深了 ，因为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走出部落，显得格外兴奋，一晚上与身旁的人聊得很嗨。玉临躺在地上，两眼望着天上明亮的星星，她也并没有什么睡意。

　　“白涂大哥你睡了吗？”

　　“还没。”

　　“白涂大哥你能给我讲讲你这几年在外面的事吗？”

　　“有些事你需要自己去经历，我希望有机会你也能到处走走看看，我口中所说的事自然有我欣喜的，难过的，渴望的，讨厌的，可这些都不是你所能亲自感受到的，我会感到很可惜。出去走走真的是一件能长见识，令人成长的事。等我们都一起经历过了，我们再一起分享吧。”

　　“白涂大哥说的有道理，我的见识的确太浅了，”玉临顿了顿，又道“那白涂大哥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啊？”

　　“有啊，不就是你吗？”

　　“喂！”

　　“哈哈，有啊，”白涂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像是想到美好的事“那是一个善良的姑娘，那天我与父亲走散，我被一群恶狼追赶，好不容易摆脱了它们的追赶，却已是身受重伤晕死过去。醒来我躺在一个简陋的屋子，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然后我见到了她，她端着盆，温柔地笑着，为我换药。往后的日子她都一直细心地照顾我，她并不会说话，但看着她的眼睛，星星一样，我像是能明白她想讲的，与她在一起是我最美好的时光。可惜等我伤好后，便要离开她去找父亲。离开的时候我不敢说喜欢她，但我说我会回来找她的，她站在门口，向我挥着手，依然笑着，我却第一次读不懂她的想法。后来我会去时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那个人……”白涂的声音渐渐低了。

　　“白涂大哥”

　　“没事，我说过，我会找她的，一定会找到她的，我还没对她说我喜欢她，还没问她可愿嫁于我为妻呢。”

　　“你会的，会找到她的，告诉她你想说的。”

　　“嗯”

　　玉临渐渐有了睡意，合上了双眼。迷糊中好像听到有人说天黑了。

　　玉临一行人接连又行走了许多天，快要接近鞑靼部落了。这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岂料灾祸就那么降临。

　　远处鞑靼部落的天空上方不知何时起了黑雾，渐渐地越来越多。玉临呆呆地望着那，心中也升起了一阵黑雾，这是不好的预感，就像梦中席卷而来的那片黑暗。

　　“玉临，有点不太对劲。快，大家往回走，那些陶器不要管了，快走，不要停，。”

　　众人匆忙掉头往回走，黑雾集聚地更快了，马上，天空已完全变黑了。

　　“快走，不要停。”白涂又大声喊道。

　　玉临和白涂原本在队伍的最前头，一掉头就跑在了最后。玉临神经紧绷着，不停地催促着自己快点再快点。白涂紧跟在玉临后面。忽然白涂在胸口摸了摸，从胸口掏出一样东西，塞向了玉临的手中，“给她。”又用力地推了一把玉临，玉临顺势向前冲了几步，回过头想找白涂，却看到一道白光闪过，白涂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冲击一般，整个身子被分解成粒子，消散在黑暗中。

　　“那是什么，白涂大哥，白涂大哥”玉临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又有一连串白光飞向了玉临的身后，玉临转过身，往回看，又看到了相同的一幕，前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在白光中消散，连飞在天空的鸟也被白光击中消散在黑暗中。玉临彻底呆住了，已喊不出什么话，就那么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攥着白涂给的那件物什，最后竟是攥出了雪。

　　时间像是过去了许久，又像是才一眨眼，天空中的黑雾慢慢褪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整个世界变得静悄悄的，毫无生机。那些白光跳过了她，把所有生物都毁灭了。玉临回过了神，呆滞地转了转眼球，苦涩得笑了笑。这算什么，留我一个算什么，干脆一起消失不是更好，留我一个有什么用呢……

　　忽的玉临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摊开手看向白涂塞给自己的东西。那是一小个玉石雕刻的鸟，精致光滑，浑成一体，尤其是一双红色的眼睛，生动得像是要活过来了，玉临的鲜血有些许沾染在鸟身上，玉临连忙用手擦去上面的血迹，发现玉鸟身上隐隐有红光浮现，不仔细看是不会发现的。难道刚才是这样东西保住了自己吗？白涂大哥为什么会把它给我，玉临又记起白涂那时塞给自己时喊道给她。她，她是谁，是那个姑娘吗？所有一切交织在一起成了一个大谜团，使玉临不知从何解开。玉临深吸一口气，又将玉鸟紧紧握住，心里默默念道，不管怎么说，先回去找阿公，阿公一定会帮我。白涂大哥，我不相信你们就这么死了，这么消失了，我会弄清楚怎么回事，那究竟是什么，我也会把这样东西送给那个姑娘，一定会的。

　　玉临整理了自己，向着四周念着阿托部落的祝福语，完毕深深地望着四周，似要记住这个地方，然后像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痕迹。玉临的心高高悬起，害怕阿公他们也会这样消失，不分日夜赶着路，即使身子疲倦到了极点也支撑着不敢停歇。走，快走，就这样不吃不喝，玉临在黎明时感到了部落。还是一片安静，连鸡叫狗吠声都听不到。玉临走进了部落，部落里乱糟糟的，东西散落一地，就像那群人突然消失了，是啊，没有准备地消失了，玉临闭上了双眼，疲倦一下子爆发出来，瘫倒在地上。

　　“阿公，阿公……”玉临声嘶力竭地喊着，她好委屈，为什么就留下我一人，为什么……

　　玉临哭得很伤心，恍然间什么都看不清了。山头上，那白云漂浮着，漂浮着，忽然间不动了。什么都静止了，什么都暗了，玉临哭晕了过去。

　　玉临怀里的玉鸟身体里的红光浮现地更剧烈了，最后一道红光从玉鸟里飞了出来，那道红光依旧是鸟的形状，在空中不断盘旋着，越来越快，最后，红光与玉临一起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