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遇见说再见》桃源城

1、妈妈的鬼魂

　　高树的妈去世了。

　　这让高树犯了难，因为他妈一分钱都没给他留，而他刚刚考中本市的重点大学，尽管学费不是很贵，但也不是免费的。何况，平时吃用也要钱，没有钱，他该怎么活下去呢？就算申请助学贷款，现在距离开学还有一个半月，这一个半月又该怎么度过呢？该去打工吗？不，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会打工。高树决定先挺着。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

　　他妈去世后的第七天，夜，高树终于再次见到了她。

　　那时高树已经饿了一天了，他兜里只剩三个钢镚，他纠结是买包方便面煮来吃还是买两个大馒头加榨菜吃。想来想去，只觉得哪一样都想吃，哪一样都不够吃。就这么想啊想，一不小心，就饿过劲儿了。既然不再觉得饿，那就继续坚持下去，先睡一觉再说，有本事就饿死他，饿不死就明天再想办法。

　　高树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躺着，感觉自己身体很轻，好像要飘起来，好像要飞出窗外去。睡梦中，他翻了个身，眼皮掀了掀，似看到个人影如氢气球一样悬在棚顶。

　　那熟悉的衣着使得高树清醒一些，他用了力量睁开眼睛，看清了昏暗室内确有一个悬吊的影子。一双光脚，后脚跟干燥起皮了，左脚的小脚趾趾甲有些灰，还有点外翻，再往上，那灰色的碎花长裙，那垂在身侧的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细瘦指尖，那披在双肩处的暗红头发。

　　太亲切了，不是妈是谁呢？

　　高树坐了起来，仰头望着用头顶着天花板的妈妈。

　　妈妈像是睡着了，定在空中一动不动。

　　高树伸出手，去碰妈妈的脚，手却直接从脚上穿了过去，只手指有些微发凉，要不是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手指上，这点凉意几乎察觉不出来的。

　　妈妈像是被惊动了，只见她的头微微晃了晃，连带着整个躯体都飘动了一瞬，其正面向着高树的方向更加倾斜一些，高树因此能看到妈妈的鼻子了。

　　“妈？”高树叫。

　　悬浮的身影犹如苏醒，动作更加生动起来。她缓缓地扭转头，黑暗的眼睛透过发的缝隙窥向呼唤她的人。

　　高树的身体坐直了，他睁大他的圆眼睛，向着空中之鬼问道：

　　“妈，家里还有钱吗？”

　　鬼像是不太能识别高树的语言，只见她仍是暗暗地窥着高树。

　　“我快饿死了，妈。”高树向她抱怨道。

　　这几天，高树已经快要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了，可就是没见钱的影子。钱也没得，银行卡也没得，存折更是没得，也是奇怪，哪去了呢？房产证倒是在，可是他家地址太偏，楼也是很老的楼了，恐怕卖也不值几个钱，甚至根本就卖不出去也是可能的。尤其是，家里又出了死鬼，原本他家就阴阴的，传闻他家这片儿闹鬼呢，现在好了，他年纪轻轻的妈妈这一死，房子就更凶了。

　　大抵天下的母亲都听不得孩子向她喊饿。

　　空中之鬼神色竟变得温情了，她不再从发缝里去窥高树，而是彻底旋转过来，慢慢下落，像一条竖起的纱幔，下半部分堆叠在床铺上，只余上半身仍立着，正正朝向高树，惨白的面庞上现出一点慈色来。

　　“妈，钱。”高树确定面前之鬼可以跟自己交流了，他简短地说。

　　只见鬼哀哀地摇摇头。

　　高树不明白妈的意思。

　　“是忘记钱是什么了吗？是忘记钱放哪里了吗？是钱没有了吗？”

　　妈仍是怨怨地摇头。

　　“总之，没有钱了，是吗？”高树问。

　　妈点点头。

　　高树叹气。

　　“那你回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他问道。

　　妈点点头。

　　“什么事？”

　　只见妈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掌心向上，一个讨要的姿势。

　　“你要什么？”高树问着，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可是碰不到，握不住，就只能悬空着，好像隔空传功一样。

　　妈只是微笑摇头。

　　高树略略一思，忽地露出一个不可置信之神色，猜测道：“你不会是……问我要钱吧？”

　　妈只是微笑。

　　高数鼻子一歪，不高兴了，抱怨道：“我哪有钱呀？你上次给我零用钱都是七天前了！”

　　妈的手指忽然渐渐收拢，小指，无名指，中指，拇指，只余下一根食指。只见妈抬起手臂，手一翻，向着高树身后一指。

　　高树下意识回头。

　　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空白的墙。

　　高树转正脑袋，问：“什么意思？”

　　妈只是点头微笑，手指仍指着高树后方。

　　高树再次回头去看，仍然只是墙。

　　等他再去看妈，却发现妈已不见了。

　　高树烦恼地皱皱眉，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时，手里拎了一把锤子。

　　他对着卧室床头墙壁凿了凿，最后终于失望地发现，这墙壁不是空心的。真要凿穿了它，他就得喝东北风了。

　　高树又饿又累，气喘吁吁，他放下锤子，倒头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