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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乱世花 ...

  •   四月的科尔沁香花遍野,风光迷人,苍劲的马头琴悠扬迷离,高亢的牧歌随风荡漾。碧绿的草原上马蹄霍霍,勇猛剽悍的青年骑士们正扬鞭追逐着一头四下乱窜的羔羊,以获得此次敖包赛马的最后胜利。
      从群骑中逐渐显露出个马首,只见名身形魁梧的青年侧卧马鞍,伸臂拎起羔羊的后腿拔得了头筹,随即便向彩台轻驾而去。在人群欢乐的簇拥中青年鹰目横扫,突然吆喝着停下座驹,铁蹄踏花,落英飞舞,红绯的花瓣沾染上了少女的面颊,凭添了几分娇媚。在阵惊呼声中,青年男子丢下羔羊,冲进人群将少女掠到马上绝尘而去。
      一路驰骋,少女在紧簇的拥固下不住颤抖,泪水若珠玉落盘,绵绵不绝。青年低声劝慰无效,不得不急勒马缰,停下脚步。
      “你别哭啊!”青年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怀中的少女,半晌方道:“其实我见过你,四年前在木兰秋狝的赏功大会上。”
      少女一怔,抬起双琥珀色的泪目望着对方,青年不由红着耳根支吾道:“当时我便想认识你,可惜部落里的长老归天,我父亲便匆忙带我回叶尔羌了。”
      见少女仍垂泪不止,青年情急下翻落马背道:“你不要哭了!我给你表演耍猴看,每次我妹妹看了我耍猴,便不会再哭了!”说罢,青年搔头弄耳,倒手连翻了数个筋斗。
      少女见他这般模样,全然已无适才的骄傲不羁,倒似个小顽童在调皮细作,果然禁不住破涕而笑,咬着贝齿问道:“你——你叫什么?”
      青年扶正了帽沿,细长的鹰目中泛着无喻的欣喜,灿烂的笑容堪比骄阳,他朗声道:“我是图尔都,我的家族是赫赫有名的新疆和卓氏,我的父亲是第二十八世回部台吉!”

      “——图尔都——图尔都——”
      听到断断续续的呓语,兰吟翻身推搡着身旁之人道:“其其格,醒醒!其其格!”
      缓慢睁开的双眸里沾染着无尽的忧伤,其其格回过神来喃喃问道:“图尔都,他真的没事了吗?”
      “我不是已说过数遍了,诺敏已将他身上的毒给解了,他没事了!”借着烛光看清了其其格灰白惨淡的脸色,兰吟不禁用衣袖替她抹着额头的冷汗,忧心忡忡道:“倒是你,眼看临产在即,需得好生调养才是啊!”
      其其格抚着圆隆的腹部,苦笑道:“这个孩子——若非如此,图尔都也不会自缚手脚,落困于此地了。”
      兰吟已了无睡意,索性侧身揽着其其格的脖子问道:“姐姐,你说人可真有前世今生吗?”
      “前世今生?”其其格随手梳理着兰吟一头柔顺的长发,想了想道:“应是有的吧!前生种下的因,今生得到的果。人世间的诸多恩怨纠葛,许是前生便已注定,今生若不能清偿,想必还要拖累到来世。”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做者是。”兰吟美目一黯,叹道:“却不知我阿玛和额娘来生是否能再结连理,而我是否有缘能再幸为人女?”
      “若真能如此,我只希望来生能做娘的亲骨肉,不求尊贵富裕,只要能家人团聚不离。”其其格沙哑道:“我枉为人女,竟然委身于拭母凶手多年而不自知,实是天理不容!”
      “这都是策妄那阴险小人所为,你又何必自责呢!”想到珠木花姨娘被自己的继子和策妄合谋鸠杀而亡,兰吟攥紧了拳恨声道:“呼沦那老淫贼死有余辜,我若是姨娘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凌虐,自然也要将他置之死地。小呼沦替父报仇,倒也罢了,可这策妄着实可恶,不仅参合着谋害了姨娘,还硬生生拆散了你和图尔都的好姻缘。他简直比达什汗还——还可恶百倍!千倍!万倍!”
      其其格边捻着被子,边道:“我看这土扈的汗王不错,城府虽深,眉宇间倒还存留着几分傲然正气。不是说他背着你穿越了整个沙漠吗?性命攸关之际,最能考验人的真心,光这一件,说他对你有十分的情意,也不算为过!”
      兰吟冷笑道:“我原也是这般想的,倒险先被蒙骗了去——提起他便心烦!姐姐,眼下咱们可要提防着达什汗和他那帮手下,虽说图尔都已同意与土扈结盟,共敌准葛尔,可焉知达什汗不会图生异心,利用你与策妄交换更多的利益?”
      “不怕!”其其格淡定道:“策妄此人精于图谋,他绝不会为了个女人而牺牲自己的利益。我太了解他了!”
      兰吟仰起脸,浅笑道:“数年不见,姐姐似乎坚强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动不动便会哭的小丫头了!”
      “你也长大了!”望着烛花下兰吟精神奕奕的俏颜,其其格双眉颦蹙,不无凄凉道:“而我——只是泪已流尽,再也哭不出来了!”

      次日清晨,兰吟醒来时见其其格仍睡得深沉,便悄然起身蹑手蹑脚地步出营帐,迎面遇到了端着漱盆而来的加米拉。四目相对,两人皆站定身形,不肯让路。
      “你来做甚?”兰吟警惕地打量着她,语带鄙夷道:“诺敏王子的住处可不在此啊!”
      加米拉冷哼了声,抬高眼道:“若非有我,今日你等已成阶下之囚。赵夫人,难道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该有的礼数吗?”
      “救命恩人?”兰吟冷笑道:“反复无常,三姓家奴,古有吕奉先,今有加米拉。”
      加米拉虽听不懂她话中之意,却也知是在折辱自己,变了脸色深吸了口气道:“图尔都大人命我来伺候两位起身梳洗。”说着,绕道欲行。
      兰吟退步又挡住前路,挑高了柳眉道:“姐姐还在安寝,莫要去打扰。我且问你,当日在伊犁,诺敏是否早已从你嘴中得知了图尔都之事,土扈便此决定策反于他?”
      “赵夫人所言,我听不懂。”加米拉垂下眼帘,道:“我原只是个舞姬,此次铤而走险实乃形式所迫,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却不知是谁逼迫了你走上这条不归路?”兰吟抿嘴哼道:“听说在此之前,你还曾是策妄最宠爱的舞姬,因在次酒宴后引诱图尔都,转而被赐。似你这般的主动寻他易主,远比那些被迫卖笑为生的女子低贱余多!”
      ‘哐噹’一声,加米拉摔下手中的漱盆,白煞了脸厉声道:“赵夫人,世间女子无数,却不是每个人都似你这般出身高贵,自幼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即便如今你已为人妇,却仍有男人心甘情愿地为你牺牲奉献,这般的福分是多少女子可望而不可及的。你以为让一名男子真心相待是极其简单的吗?”
      料不到她竟会反唇相驳,兰吟暗吃了一惊,加米拉瞅了眼自营帐中披衣而出的其其格,款款有礼地躬身道:“惊扰夫人了!”
      其其格见两人相持的态势,不禁拧眉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兰吟努嘴指着加米拉道:“听你说来,自己倒似有天大的委屈喽?”
      “命该如此,也怨不得他人。”加米拉眼眶不觉一红,哑声道:“我被族人当作礼物献予策妄大汗,可汗王只宠幸了几次便将我置于一旁不理,后来我见到图尔都大人,只觉他是个可依附终身之人,却不料跟从了他后反被派到伊犁刺探哈密回王的军情。我虽低贱,却也不是□□之人,只是想找个男子为家,求得一二分怜爱便可。难道这也算是过分的奢求吗?”
      兰吟语怔,又见其其格也面露凄色,眼带悲悯,不禁挥手对加米拉道:“你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加米拉缓缓捡起地上的漱盆,眼含羡慕地望着两人道:“若能似两位夫人这般幸运,我这飘零之人又何苦看人脸色,自毁清白呢!”
      见加米拉颤抖着背脊离去,其其格摇头苦笑道:“花开百样,人均有异,她又焉知你我的苦楚呢?”
      “这加米拉如此反复,必会招来大祸。”兰吟沉下脸道:“图尔都现下已同意与土扈结盟,即便心中记恨,表面上却也不会为难于她。但事后无论是策妄、图尔都、哈密回王甚至是达什汗都会有杀她之心,而诺敏——实在不是个可信服托付之人。”
      “适才见你还一副恨不得撕烂加米拉的模样,怎么现下反又替她担心起来了?”其其格浅笑道:“这与幼时的你倒有天壤之别,想当初有个丫鬟弄丢了你最喜爱的把扇子,你可是二话不说便让嬷嬷教训了她一顿啊!”
      “是啊,为了此事额娘特意将我罚跪,可终究还是被阿玛给阻拦了下来。”兰吟眼中一热,转而望向加米拉消失的方向自语道:“可憎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世间女子的性命低如草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所以你也莫太刁难于她了!”其其格握住兰吟的手,幽叹道:“女人又何苦难为女人呢!”

      加米拉失魂落魄地走在羊肠道上,耀日的光芒映射着前方的深潭,粼粼水光刺痛了自己的双眼。恍惚间脚下生绊,她惊呼着闭眼向前扑去,却意外的没有被摔痛,当混合着花香的气息在瞬间包裹住自己,热泪终于忍不住潸热落下。
      “宝贝,怎么了?”诺敏不断地吻着她脸上的泪珠,沙哑道:“哪里不舒服吗?告诉哥哥,我给你好好揉揉!”
      加米拉望着眼前那如玉般无暇的容颜,不禁伸手抚摸过诺敏眼下的黑晕,轻声道:“一夜未眠,可是与图尔都谈妥条件了?”
      诺敏不语,如水晶般璀璨的双眸绽放出喜悦的光芒,加米拉心中一窒,忍不住抬臂揽住了他的颈项。诺敏心领神会地反转将加米拉压在身上,双手急迫地拉扯着她身上的衣服,口中呢喃道:“宝贝,好宝贝!你可想哥哥了?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加米拉嘤咛了声,任由诺敏在自己身上制造着种种欢愉,当迷离的双眼偶然触及到了他左耳上的金绿色猫眼,凭着最后丝残存的理智,她喘吁地道:“你曾答应过,事成后便了却我的一个心愿,此话可还作数?”
      “作数!自然作数!”诺敏埋首在她胸前,头也不抬道:“你有何心愿,尽管开口!金银珠宝不再话下,即便你想随我回土扈,也是可以的!”
      “真的?”加米拉指尖轻滑过诺敏的发线,凝神问道:“如若我要的是——你的心呢?”
      “拿去!”诺敏用充斥着情欲的嗓音喃语道:“宝贝,我从里到外都是你的了!”
      “好——”加米拉应声,一道硕亮的抛物线自她手中划过,瞬即落入了两人身旁的水潭内。
      诺敏顿时僵直了背,缓缓挺起身,黝黑的眸内散发出死寂般的冰冷,他侧脸望向水纹波动的潭面,突然如只豹子般敏捷的跃起扑入水内。
      “你回来!你快回来!”加米拉掩起身上的衣物,跑到水潭边哭喊道:“这水入不得,你不要命了吗?”

      撕心裂肺般的喊叫招引来了众人,加米拉一眼瞧到达什汗,狼狈地跌爬过去扯着他的衣角道:“汗王,快让诺敏王子上来!否则他会死的,会死的!”
      达什汗疑惑地看向波纹凌乱的水面,问道:“他下水了?”
      加米拉仓惶地颔首,惹得一旁的巴根更是讶意道:“这倒奇了,有何事能让咱们嗜洁养尊的诺敏王子亲自入水啊?”
      “我——”加米拉一顿,咬牙道:“我丢了他的耳钻!”
      闻此言达什汗面色一变,巴根则干脆跑过去欲下水相助,却被随即赶来的图尔都及时阻拦道:“不能下去,这水中有血蛭!曾有两个士兵因贪凉进入此潭中,最后被蛭虫吸尽全身精血而亡!”
      巴根神情大骇,忽见潭中破水之声,忙喊道:“诺敏,快上来!水中危险!快上来!”
      只见诺敏披散着头墨发浮出水面,赤裸的背脊上赫然吸附着数十只红黑斑点的蛭虫,黏腻柔软的虫躯不断在蠕动,隐隐泛着血色的光泽。
      巴根见他对自己充耳不闻,不禁扭头哀嚎道:“王——”
      达什汗伫立在岸边,静默地看着诺敏换了口气后又沉入水内,碧目扑烁,却终也没出言。
      “那颗猫眼很珍贵吧!”一直在旁观望的兰吟忍不住走上前问道:“珍贵到连你都认同诺敏可用性命去交换?”
      “这金绿宝石产自波斯,由位手艺高超的工匠分割制作,当年是我送于诺敏作为生辰贺礼,也可算是件价值不绯的奢侈之物吧。”达什汗负手盯着湖面道:“只是在我眼中,任何价值连城的宝物也抵不上土扈男儿的一条性命。”
      “那你为何不阻止!”兰吟侧目瞅着他,不解道:“你再送诺敏颗便是了,何必让他涉险泛难呢?”
      达什汗不答,浓眉紧皱地凝望着已无波动的水面,背后的手渐握成拳。
      也不知是谁冷抽了口气,只听得哗啦啦的水声流动,诺敏猛然趴到了岸上。围观的准葛尔士兵七手八脚上前替他剥离满身遍体的蛭虫,每扯下个蛭虫,便能看到皮肤上多了个红点,并不断地在渗着浓黑的污血。
      此刻的诺敏虚弱地仰躺在血泊中,面如白纸,唇无血色,他颤抖地摊开右手,望着掌心流淌着莹光,灵活明动的猫眼,呻吟的嘴角挤出了丝如释重负的笑声。
      将这一举一动都纳入眼中的加米拉再也按奈不住,趴在他身上放声痛哭。
      喧杂混乱中,兰吟感到手中一凉,却是达什汗用满是冷汗的手握住了自己,仰首望去,见他灼目含着深意道:“诺敏找回了自己的心,如此他才能继续生存在这世上!也许你我,亦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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