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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玫瑰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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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6月,麻省理工。
绿树浓荫,熏风微抚,空气中荡漾着蔷薇的清香,爱新觉罗浩躺在壮硕的红橡树下,以书覆面打着盹,享受着午间休息的片刻宁静。
“叮呤——叮呤——叮呤——”
耳边飘过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浩不觉好奇地取下书,直起腰寻声望去,一抹纤细的背影霍然跃入眼帘。乌黑的秀发扎着马尾,一身蓝底映花的连衣裙勾勒出苗条的身形,那女子每走一步,左脚踝上戴着的银色脚铃便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浩缓缓站起来,眯着眼打量在这大学里难得一见的东方身影,心里不住揣测着对方的国籍。碧蓝的天空中,一只红色的气球在孤独的游荡,女子不禁放慢了脚步,仰头侧望了一眼,方才继续向前走去。
浩诧异地呆愣在原地,良久方回过神,发足向前追去,口中大声喊道:“梅——梅——你等等我!梅——梅——”
女子的身影在前方的大楼处一闪而逝,浩在大楼附近徘徊了许久,询问了许多人,都没有这东方女子的消息。他挫败地坐在阶梯上,望着面前川流而过,不同肤色的学生,喃喃自语道:“梅,真的是你吗?梅——真的是你?梅——”
“我似乎不认识你?”从大楼的阴影处,一位少女捧着书本走出来,用标准的中文说道。
浩猛地抬头,目光不断地在对方的脸上循梭,飞扬的剑眉,黝黑的杏目,红润的双唇,少女五官的轮廓的确有几分似梅,但终究不是她。
“Sorry,我认错人了!”浩摇头失笑道,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惆怅。
少女扬起嘴角道:“即便如此,我也很高兴能在这陌生的国度,遇到自己的国人。”
也许是夏日的阳光太过猛烈,也许是自己起身太过着急,浩望着少女灿烂的笑容,竟感到有些炫目。
“其实我出生在旧金山。”浩迟疑了下,尴尬道:“我是美籍华裔。”
少女顿了下,又噗哧笑道:“你的中文真是不赖!四海皆同胞,虽然国籍不同,但你我都是龙的传人吗!”
“是啊,咱们都是龙的传人!”浩也笑起来,随即伸出手道:“我叫罗浩,朋友们都唤我作浩,科学院二年级生。”
“我是今年的新生,主修人文学。”少女腾出只手上前,颔首道:“我叫玫,你也可以唤我的英文名Rose。”
浩有些恍神,直愣地盯着眼前人,手中的劲道不觉增加了许多。
少女吃痛地想抽出手,却被对方死死地握住,不禁大声道:“罗浩!你怎么了?你弄痛我了!罗浩!”
“玫?”浩略微松了松劲,却始终没有放开少女的手,他浅棕色的眼瞳闪烁着圈淡金的亮光,柔声道:“Rose,盛夏的玫瑰,多美的名字啊!”
少女失神地望着浩深刻俊美的脸,双颊逐渐泛起红潮,羞涩地垂下眼帘,任由浩握着自己的手站在原地。夏风轻巧地溜身而过,顽皮地掀起了她映花的裙角,垂挂在脚踝上的银铃不禁轻轻颤动,发出细微而动人的音乐。
“叮呤——叮呤——叮呤——”
在这个灼热沉闷的初夏,在这个平静烦琐的学校里,浩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另一个玫,一朵在烈日下正逐渐绽放美丽和热情的玫瑰。
玫是个开朗而聪慧的女孩,极有语言天赋,英语和俄语说得十分流利,她对人总是笑脸相迎,很快就获得了导师的青睐和同学的喜爱。同时在玫的身上,又可以看到东方女性的温柔娴淑。她会在浩看书时,煮上一杯香浓的咖啡,默默地搁在书桌旁;会在浩咳嗽时,将喉糖悄悄地塞在他衣兜内;会在浩举办聚会时,烧上一桌子地道的中国菜,让所有人吃得拍桌叫好,流连忘返。
彼此间的一个眼神,就会知道对方的意图,相视一笑,便会了然互相的心意,以至于浩的挚友在一次酒醉后,捶着浩的胸口骂道:“能遇到Rose,你真是他妈走了狗屎运!Rose简直就是上帝从你身上拆下来的另一半,跨过整个太平洋,竟然也能让你们相遇!”
“中国人称这为缘分!”浩推开对方,淡淡笑道:“缘分来了,我决不会再放手!”
时光眨眼间悄然而逝,在两人交往后的第一个情人节,浩捧着娇艳似火的玫瑰,兴致昂然地走进他们租赁的小屋,进门后便笑道:“Rose,中午我给你打电话,怎么没开机啊!我已经定好了餐厅,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玫恍然未闻,身形僵硬地站在窗前,地上散落了些信件和纸片。
浩发觉有异,放下花束,走到玫的身后,压低声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玫慢慢转过身,满脸泪痕,沙哑道:“浩,我该怎么办?浩,我姑姑去世了,她去世了!”
浩一怔,随即搂过玫,安抚道:“我可怜的玫,愿你的姑姑在天堂可以得到安息!”
“姑姑一生未嫁,为家族奉献了自己的所有,她是我最敬仰的长辈!”玫依偎在浩的怀中,抽泣道:“浩,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难受,有都混乱!我要回国去料理姑姑的后事,可我舍不得你,真得舍不得你——”
“我明白!玫,不要紧,我会等你回来!”浩亲吻着玫眼角的泪珠,浅笑道:“傻丫头,又不是没分开过!去年你回国过春节,咱们也不是熬过来了吗?”
玫含泪的大眼怔怔地望着浩,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方用力地擦着脸道:“是啊,我这是怎么了?说得似生离死别一样!我——去收拾行礼!”
“需要我帮忙吗?”浩见她蹲身在拾地上的信件,便脱下大衣搭在椅背上道:“你白天一定没吃什么东西,我给你去做意大利面吧!这个时候,你更要照顾好自己,可别生病啊!”说着,他卷起衣袖,向厨房走去。
步履扎停,浩看着环绕上腰间的双臂,诧异地转过脸道:“玫——”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玫神情颓丧,语气中带着丝绝然道:“至少今晚,不要让我离开你的视线!”
浩的眼瞳瞬时转深,就在修长的双臂攀上自己的颈项时,他猛地反身抱起玫向床铺走去。衣衫一件件零落在地,狭小的空间内充斥着男性粗喘的鼻息和女子细细的娇吟——
窗外飞雪弥漫,纵是再过寒冷的天气也无法抵挡情人间的热情似火,郁红的玫瑰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晶莹剔透的水珠,自娇嫩的花瓣上滴落而下,亦如玫滑落在枕边的热泪。
午夜时分,万籁俱寂,房间内不禁传来声幽长的叹息:“对不起,浩,我爱你——”
雪光透过纱帘,向阴暗的卧室洒进束束白亮,浩睁开眼,神情慵懒而满足。玫一直是个热情的女孩,可昨夜她近乎疯狂的火热,是因为离别在即,情不自禁吗?
浩转过脸,身边人早已离去,雪白的枕巾上只留下一缕乌黑的发丝,蜿蜒盘伏着,提醒着自己当时的冲动和激情。可当浩坐起身,只觉异样,再待仔细一看,这才发觉原本搁在床头柜上自己与玫的合照不见了,书架上属于玫的书本和奖杯都被清理一空,衣橱门敞开着,只剩下自己的衣物悬挂在半边。他胡乱地套上衣裤,下床来到书桌前,大力扯开抽屉,顿时似当头被浇了盆凉水般浑身冰凉,抽屉里原本属于玫的文件、信件、甚至是交通卡都不见了。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说得似生离死别一样!——”昨日玫怪异的言语再次在耳旁回荡。
玫,你难道再也不准备回来了吗?
浩愤怒地踢翻身旁的椅子,拿起沙发上的大衣准备出门,目光却被餐桌上的东西牢牢地吸引住,停下了脚步。枯萎的玫瑰凄凉地卧在光洁的桌面上,凋谢的花瓣散落成绸,在那猩红地发暗的残零上,一只银色的脚铃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你这脚铃很别致啊!你从不卸下来吗?”浩手指轻抚过玫的脚踝问道。
“我自出生起,便戴着它了。这叫‘守魂铃’,可以驱邪避祸。”玫抓住浩调皮的手指,笑道:“别胡闹了,这东西对我很重要,我可是要戴一辈子的。”
“一辈子?一辈子都要戴着吗?”浩笑得前俯后仰,呵呵道:“等你再长大些,便会觉得这东西碍眼,远不及那些钻石、白金华贵漂亮!”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取下它的。”玫收起笑意,正色道:“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便代表我的灵魂已不存在这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