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漪澜宫》水边维纳斯

1、第一章 遇见

　　我紧闭着双眼待在集装箱中的日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荧蓝色的营养液轻轻托举着我赤裸的全身，它适中的密度使我刚好悬浮在培养皿中央。一个月的死寂——整整一个月的死寂之后的某个时候，我听到有某个声音穿过重重叠叠的金属屏障，以一种扭曲而诡异的音色传入我的耳膜。
　　如同被抛入废墟的孩童遭遇救援一般，我立刻用力长大双眼。显然这陌生的声音并不是因为孤独产生的幻觉，因为在我的四周，无数个被蓝色荧光笼罩的椭圆形巨大培养皿中，大家都开始烦躁不安的游动起来。
　　在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里，那声音骤然的消失了。我费力的游动身体，将耳朵紧贴培养皿的玻璃墙壁，却依旧一无所获。莫大的失落在我腹腔中酝酿，当我几乎要放弃，那声音又突然浮现出来，比之前更清晰，并且越来越近。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伴随着铁板被移动时发出的刺耳的尖号（应该是铁门被从外打开时发出的），那女人用她尖细的嗓子喋喋不休的在说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我甚至听见了脚步声。
　　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我猜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讲话的那个明显是个女人，她的脚步轻巧，频率微快——没有穿会发出噪声的高跟鞋或者皮靴，并且，似乎是为了跟上另一个人而不得不提高步速。而另外一个人，他有一双长腿。
　　我再一次闭上双眼，紧贴墙壁。将我的所有感官集中在耳部。很快我就断断续续的听到了那女人一口发音标准的星际语。
　　“这是一批新货，爱泽维尔先生……对您和贵府造成的不便请您谅解，那个奴隶我们已经处理掉了……”
　　他们越来越近了。
　　“这批女奴不同以往，先生。她们质量都很不错——我的意思是——各具特色。”随着贵族圈潮流的更变，越来越多的买家不喜欢卖家用品评货物的口吻去品评他们的奴隶了，这个女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刻改了口。
　　“您对店里的奴隶们不满意，没关系——”
　　距离我半米不到的地方，响起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我们当然有更好的，看着吧，包您满意。”
　　巨大的锁链离开了束缚发出向下滑动的欢快的声音。
　　接着，有一缕久违的光线从紧闭的金属门处射入，我们所有人都兴奋的睁开眼睛。
　　还没等喜悦的心情占据我的身心，更多的光线汇聚成光幕铺进整个内厢。我奋力扩大的瞳孔被毫无防备的刺痛，下意识的，我立刻用双臂遮住脸颊，散落的长发在剧烈晃动的水波中，如同有生命的触手一般张狂的摇动着。
　　时间又过了多久呢？强光的骤然照射让我有些混沌了。
　　我漂浮在营养液中，慢慢的放下手臂。
　　接着我看到了一张让我永生难忘的面孔。
　　他就站在我的正前方，苍白的皮肤，黑眸，短发，忧郁的面容。他目不转睛的瞧着我。
　　这就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我甚至不曾留意他的穿着。
　　“您对这一款感兴趣吗？”金发的女人惊讶的看着我。“我以为您是要找一名管家呢。”
　　他并不打算答话，似乎也并不打算移开视线。
　　对于我而言，他实在是有一些过于苍白了。这让我下意识的忽略了他并不瘦弱的身躯。我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金发的女人迟疑着，“她还太小了，并不能担任管家……”她说着用眼神瞄了瞄身边的男人，“……并且，这样的货色，用来当管家未免可惜。”
　　男人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就是她了。”他说。
　　女人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您真是好眼光，这可是罕见的纯种多罗裔。”女人为难道，“并且，这款原本是预定给考斯特先生的……”
　　“四百六十万。成交吗？”男人快速的打断她的话。
　　“四百六十万？当然好。和您做生意就是爽快。”
　　集装箱的门很快就被重新关上。四周重又陷入了黑暗与沉寂。等到了晚上，有几个穿着工作制服的男人将我的培养皿抬下集装箱，穿过工厂阴森漆黑的长廊，来到一间与之前景象格格不入的摆满仪器的小室。
　　又过了一会儿，培养皿中的营养液被管状的仪器缓缓抽走，培养皿从上方被一个造型奇异的机械臂打开。我颓然摔倒在僵硬的地板上，长期的培养皿生活让我几乎不会走路了。当我终于重新适应如何运用我的四肢并且穿上衣服，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我被带入奴隶休息区。这里的装饰与一门之隔的贵宾走廊简直是天壤之别，然而对于我而言也已经足够好了。奴隶区除了我还有其他两个人在，一个金发的女奴，一个棕发的男奴。奴隶区外围站着几个手持电击棍的守卫，他们毫不避讳我们，大声的闲聊着。
　　“听说爱斯维尔家的二少爷挑到奴隶了？”左边长着络腮胡子的大个子守卫说。
　　“嘘，小声点儿。”另一个长发小伙子警惕了看了看我们这边。我低垂着后颈，假装没有留心。“就是那个多罗裔。”长发小声道。
　　一个嘴里叼着电子烟的小个子插嘴道，“你们知道他花了多少钱？四百六十万，整整四百六十万！”
　　大胡子惊呼，“什么？”
　　“闭嘴，蠢货！”长发狠狠瞪了大胡子一眼，随即看了看贵宾走廊——那边空无一人。
　　“四百六十万星际币，”大胡子不满的哼哼道，“足够我祖孙三代坐吃山空了。”
　　小个子嘲讽的看了一眼大胡子，“所以你也只能当个守卫。”
　　他们三人背对着我们聊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有注意奴隶区内，那个棕发的男奴向我走了过来。
　　“嘿，你要去爱斯维尔家？”他用他的蓝眼睛盯着我，而我却在看他的胸牌。他的编号是D13197。
　　“我要去达尔米亚家，我们以后可能会经常见面。”他冲我一笑，露出两边雪白的虎牙。
　　“为什么？”我问。
　　“你不知道？”他很高兴被接话，顺势在我身边坐下。“爱斯维尔家族和达尔米亚家族是世交。”
　　“哦。”我说。
　　我兴趣缺缺的样子并没有使他厌烦。他伸出他的右手，“我叫克里图。”
　　“你有名字？”我惊讶极了。
　　他故作神秘的冲我眨了眨眼。他的右手依旧向前伸着等待友好的会晤。
　　我迟疑的，将要握上那只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长发男不怀好意的声音，“嘿！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未经主人授意时不能自主交流，在集中营的时候没人教过你们吗？”我触电般的缩回右手，回过头吃惊的看着他。
　　长发男似乎不打算放我们一马，他瘦长的脸上带着轻佻的表情，拿着电击棍，穿过护栏走过来。
　　克里图一言不发的站起身，以保护者的姿态挡在我前面。
　　我以为会有一场腥风血雨般的酷刑，然而长发男的电击棍还没挥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就打断了这场将要发生的暴行。
　　“皮斯曼，你在干嘛？”我循声望去，是之前那个女人。显然，我这笔“大单子”让她的气色非常好。
　　被称之为皮特的长发男子看着来人恹恹的退回护栏外。“露姐，我只是想给他们个教训。”
　　露姐瞧都不愿瞧他一眼，“这些都是贵人们的奴隶。即使是要教训，也轮不到你。”说着，她看着我，“编号L81325，跟我来吧，你可以回家了。”
　　我乖顺的跟着她走出奴隶区，关门的那一瞬间我回过头去，看到克里图站在之前的位置，那双幽蓝的双目深深的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