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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终

      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像是早晨八九点钟的阳光,明亮,但不刺目。那光照到身上暖洋洋的,好像他又一次地坐在了圣山脚下那座喷水池子旁边的松木长椅上,思维是慵懒的,如同午后的猫咪软趴趴地翻动着身子,而身体的每个细胞却都像是被注入了新的生命,重新活了过来。然而他却是独身一人,这里没有喷泉,没有教堂,没有新粉刷的小房子,没有来来往往的行人,甚至连他的学生也没有坐在他的身边。

      这里是他的世界。

      白光渐渐敛去了,像是有人熄灭了它们。那不是个转瞬之间的过程,而是渐渐的,这里少了一块,那里也缺了一块。世界变得黯淡,如同乌云遮住了太阳,寒风渐起,让他下意识地拢了拢领口,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回了那身白袍,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在圣城时常穿的那件。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识到周围的并不是白光,而是一朵朵盛放的白色郁金香。

      他的怀中正抱着一捧刚剪下的郁金香。

      风从远方而来,拂过满山遍野的白,郁金香在风中摇曳着,似乎有叮铃叮铃的声音传来。风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香灌满了他的长袍,鼓起他的衣摆和宽大的袖口。他抬起头,视线越过缓坡和缓坡之上恣意烂漫的鲜花,天空中乌云压得很低,像是黑龙张开翅膀,成群结队地从空中掠过,背景是深邃而黯淡的白。

      他在花田间的小路上走着,似乎是刚下过雨,空气中还凝滞着沉重的湿润,散发着属于泥土和草地的清新。路的尽头有一颗树,那是颗老树,树干疙疙瘩瘩的,倾斜着身子,树冠又宽又矮,茂密的枝叶下有一片地方没有长草,那里有人将奇形怪状的石头垒成数堆,有些石头堆上插着一把剑,或者盖着个头盔,有的则放了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像是挂着羽毛、贝壳和漂亮的小石子的项链,用稻草编织成的难以辨别的小动物,针脚粗陋的麻布缝成的娃娃之类的东西。他注意到石头缝里插着蓝紫色的小花,已经发蔫了,皱成一团,像是路边经常能看到的饿殍,也是这样蜷曲的、干瘪的形状。他将怀里的郁金香分成几份,放到这些简陋的坟墓前面。

      他站在那里,等待,树的后面躲着个小女孩,偷偷瞧着他已经好久了。

      最后他朝那孩子招了招手,小女孩不好意思地走到他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

      “安娜。”

      “安娜,你的父母呢?”

      女孩指了指那些石头堆。

      对话就这样中止了。

      然后他们坐了下来,女孩抱着膝盖,他望着天空,郁金香将他们淹没。

      女孩开了口,“为什么我看不到太阳?”

      “因为太阳是正义天使提瑞尔在天空的投影,他的光芒是如此炽烈,以至于地上的我们还能感觉到阳光拂过脸颊的温暖。他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荣光,要地上的人们都拜服在他的伟大之下。然而今天提瑞尔离开了他的王座,天空上也就没有了他的投影。”

      “他去了哪里?”

      “也许就在这里,也许在来这里的路上。”

      “你骗人~”女孩笑了,笑容甜美。

      “我从不骗人。”

      他们又开始沉默。女孩断断续续地哼起了一首乡间的小调,名字好像叫做“天堂何处”,歌词他倒不记得了,隐约有点印象好像是说一个赶赴战场的男人和留在家中等待的女人的故事。

      “你说,天使真的存在吗?”女孩忽然问道。

      “它们存在,而且无处不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住着一只天使和一只恶魔,它们在人们的耳畔窃窃私语,叫他们行善或者作恶,有些人听从了天使的话,有些人则顺从了恶魔的意。如果他们死的时候像个天使,他们的灵魂就会变成天使,在心中住着的那位天使的指引下飞向天堂。反之,则坠入地狱。”

      “这么说,真的有天堂喽?”

      “是的,确实有天堂。”

      “父亲和母亲会去那里吗?”

      他望着不远处的墓碑,“他们会的,天使已经列阵奏乐,纯净的光凝成的鲜花洒满了他们登往天堂的路上,那是他们的归宿。”

      “你又骗人~你们大人就喜欢说一些漂亮话来骗小孩子,我才不是那种笨蛋呢~”女孩做了个鬼脸。

      “我真的不骗人。”

      女孩不说话了,揪着身边的叶子卷成各种形状,忽又问道,“那么,他们去了天堂就可以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了吗?”

      “不,天堂没有幸福,也没有快乐。”

      “那天堂有什么?”

      “战争,永恒的战争。天堂和地狱诞生时就注定了二者之间的战争永不停息,生与死、善与恶、秩序与混乱、崇高与堕落、超越与回归……它们所代表的意志是对立的、难以统一的,没有余地留给和平与安宁。”

      “我不喜欢战争。”女孩撅起嘴。

      “只有战争才能制造出如此频繁的生死绝境的考验,它像是一个比天地更广阔的熔炉,世间的一切都会在其中被锤炼成为坚不可摧的存在,某种纯粹的、唯一的意志。在和平的状态下,人的灵魂会变得软弱、多变、模棱两可,变得支离破碎、不可统一,这样的话天使和恶魔就不会诞生。”

      “我还是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但即使我能阻止天上的和地下的力量,也无法阻止人心中的天使和恶魔之间至死方休的战斗。”

      有些词句堵在他的嗓子里,他从来没对人说过,今天那些句子不知怎么的却冒了出来。“我想建立一座城市,每个人都可以去居住的城市,那里没有战争,没有天使劝人向善,也没有恶魔诱人堕落,他们的欲望不会驱策着他们奔波至死,他们的自责与悔恨不会让自己体无完肤。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评价我的行为,我只是希望人类可以有一个机会,当他们在天堂和地狱的战争中疲倦了的时候,他们可以停下脚步,寻到一条回家的路,在那里找到心灵的安宁。”

      “那么我想去那里。”女孩捧着脸。“永远不离开。”

      “这可不是儿戏。”他望着对方的双眼,感受着对方最真挚的心愿。

      “讨厌~你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如果我做到了,在未来,你会遇到一个叫做克里亚苏斯的人。当你遇见他的时候,跟他走,他会成为你的丈夫,带你前往我建起的城市。”

      “我会给他生孩子吗?像我妈妈那样?”

      “你们会有个孩子。”他站起身,“我得走了。”

      “你要去哪里?”女孩拽着他的袍角。

      “去赴我的战场。”

      “你会死吗?”

      “是的,那是我的宿命。”

      “我不想你死,我还想再见到你。”

      “你会的,只要你相信我。”

      长风送来沁人的清香,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枕在白龙的肚皮上,躺在无数盛放的白色郁金香中。腹部的伤口似乎不那么疼了,白龙探着脑袋发出呜呜的声音,他摸了摸小龙的鳞片,示意对方自己没有大碍。

      “喂,那边那个人,既然你活过来了,是不是就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他抬起头,戈缇雅公主被白龙的尾巴卷着悬在空中,看样子动弹不得。他尝试着在空间中定位自己放下的坐标,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掌控空间的能力,虽然他现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把握整个世界了。

      “你知道你父亲在哪里吗?”他决定了解下自己昏迷期间都发生了什么。

      “我猜他就在来这里的路上,你的龙没有飞的很远,他们很快就能赶到。”大约是发现这样说对自己的处境毫无益处,公主挣扎着踢了踢腿,“不过那还有一段时间呢,我可不想一直挂在这里。斩龙剑已经被你的龙收走了,我现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少女。”

      他示意白龙将那个一点也不柔弱的少女放到自己身旁。

      受伤的地方虽然好转了许多,但他的躯体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能量似的浑身乏力。他努力移开捂着伤口的手,那里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一滩血红,而是被某种散发着奇异的金色光泽的液体所浸染,那些液体碰到空气,就快速挥发成了一片片絮状的光点,飘散到白色的郁金香中。他怀疑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自己很快就会死于失血过多。

      “我从没见过人的血液是这样子的。”公主好奇地盯着他。

      “我也没有。”

      他们一起望着那些金色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钻进花丛里。

      “你是天使吗?”最后对方这样问道。

      “我希望不是。”他闷闷不乐地回答,感觉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很像个掉毛的鸭绒枕头。

      “你知道吗?你昏迷的时候我真的很无聊很无聊,所以……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

      “你想表达什么?”

      “你很像一个人,我是说,外貌上的那种相似。”公主突然变得很严肃。

      “谁?”

      “阿尔贝雷希特,就是你在婚礼上提到的那个人。我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他的画像,他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人对吧,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为什么你会知道?”

      他不置可否。

      “那个老头子,叫什么来着……忘了,就是你们帝国的那位将军,他叫你学长,他至少有七八十岁了吧?那么你有多大年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过几天是他的一百零二岁生日。”如果安瑟伦在这里,大概会很高兴被人说的这么年轻,他注意到他的学弟用了不少的精力在保养肌肤上。

      “你到底是谁?”

      “你已经有了答案。”

      公主像是突然被戳破了似的开始漏气,“这么说来,银月岛本来就是属于你的领地,公牛公国也是。”

      “这很难讲,如果历史上的我没有死去,也许就不会有公牛公国。”

      托着腮思索了一会儿,公主点点头,“有道理。”沉默了一段时间,这个闲不住的公主又开始戳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等待我的命运。”

      如果奈法利安看到他这个样子,肯定会非常没品地哈哈大笑吧。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个永远长不高的矮冬瓜拖着过长的衣摆和丁零当啷的项链、流苏、宝石披肩之类的装饰物,像一个不合规格的珠宝展示架一样叉着腰站在那里,完全不顾形象地笑得前仰后合,说些你也有今天之类的混账话。他总是拿那个脑子里缺根筋的家伙没办法,千年以前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谁让世间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就这么一个呢?只是不知这延续千年的棋局,究竟孰胜孰负?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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