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一日立青

4、许诺

　　十一

　　孙瑾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天光被厚重的窗帘阻挡在外，屋内还是适合入眠的环境。

　　孙瑾下床拉开窗帘，一瞬间洒满整室的亮光让他不适的闭了闭眼。或许是因为那种由暗转明的感觉太好，昨日的抑郁狂躁在这一刻都被洗去；再睁开时，他面上抑制不住的带出笑意。

　　打开卧室门，空气里传来的米粥的清香便向孙瑾告知苏泽的所在。他顺着这味道走到厨房门口，果不其然看见站在灶台前忙碌的苏泽。

　　清晨不算热烈的阳光斜照在苏泽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淡黄的光晕；苏泽哼着歌煎着鸡蛋，侧脸在日光的映照下完全看不出Alpha的可怕，看上去是那么柔和好亲近——正与一直以来苏泽在孙瑾心中的印象吻合。

　　“醒了？”苏泽发现了倚靠在门上的孙瑾。

　　“茶几上有我昨天买的专门的抑制剂还有医师建议的药品，既然醒了就先吃药吧。”苏泽将鸡蛋装盘，而后向饭厅走去。

　　孙瑾端着对方刻意晾着的温水送下药剂，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再度进入厨房的苏泽端出熬好的小米粥。

　　苏泽和他的相处和以往没什么变化。

　　就算有一点新增的照顾，也做得无比自然，就像是两个好朋友之间一定会发生的事般，让孙瑾完全提不起排斥之心。

　　孙瑾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个Alpha在昨天救了他。

　　不仅救了他，还周到的照顾了他——并没有不顾自己的意愿和自己发生了什么。

　　这个Alpha是他孙瑾一直都很熟悉的苏泽，是从以前到现在都和自己非常亲近、自己也相信一定不会背叛自己的好友；是自己没注意时就遗失了一颗心在他身上的苏泽。

　　而对方此刻的表现，更是明白的证明了他昨晚的话——他并不曾因为孙瑾的性别觉醒而发生态度的变化，孙瑾从醒来到现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很自在。

　　如果是他的话…….

　　如果将来标记自己的是苏泽？

　　如果和自己共度一生的Alpha会是眼前这个成熟、态度和其他的Alpha都不一样的人？

　　似乎……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他是可以相信的。

　　视线追随着苏泽落座的那一刻，孙瑾有些恍惚。

　　刹那间的动摇和软弱很快被孙瑾自己否决。

　　不！

　　绝不！

　　我是孙瑾，是独立的、自由的、有自主人格的孙瑾；就算现在觉醒了性别，我也不会将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交出！

　　孙瑾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十二

　　“想什么呢？”

　　苏泽伸手在孙瑾面前晃了晃，唤回孙瑾的心神。

　　“在想以后的怎么办。”

　　孙瑾面对着苏泽关切的脸，毫不犹豫的把心底的想法告知。

　　这是和苏泽相处了这么久后的习惯，也是昨天到今天苏泽用自己的行为再度赢得的信任。

　　“唔…..”苏泽用手托住下巴。

　　“那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没？”

　　“身份证上的性别肯定要改，别的…….”

　　孙瑾冲苏泽笑笑：“我还真没想法。”

　　“我想要继续学这个专业然后毕业当记者，这个梦怎么也不想放弃；但现在看来，我似乎不得不另寻出路。”

　　冷静下来的孙瑾没有昨天歇斯底里的疯狂，可苏泽却觉得，他还不如昨日那般。

　　“没必要。”

　　“我倒是觉得，你完全可以试一试。”

　　“什么？”孙瑾问。

　　“Omega身份带来的不便无非是在人群多的地方容易受信息素影响，再就是棘手的发情期。前者抑制剂可以有效解决，至于后者……算计好时间想解决也不是难事。”

　　“说的简单。万一我遇上Alpha呢？抑制剂长期使用产生抗药性呢？”

　　“这不是有我在吗？我打算做个自由作家，以后完全可以和你住在一起，你出差我也可以跟你一起——我相信知道我们的性别后你如果有同事肯定不会对此有看法；发情期到来时我还可以给你当个护卫什么的，实在不行还能给你个临时标记。”

　　“但……”但这样不会耽误你吗？万一你有了喜欢的Omega呢？要知道就算现在社会Omega稀少，但对于像苏泽这样高阶的Alpha而言，想找个愿意被标记的Omega并不是难事。

　　孙瑾并没有说完，但他知道苏泽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我喜欢你啊，苏泽。

　　但我既不相信Alpha的节操，也无法肯定你喜欢我。

　　孙瑾搅拌着他面前的小米粥，一时间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其实我本来是想挑个好日和你商量一下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试试的。”

　　苏泽说得无比淡定，完全不知道他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这回答出乎孙瑾的意料，他几乎要被惊得跳起来。

　　“你、你说什么？！”

　　极度刺激之下，孙瑾的声音都有些许扭曲。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啊。”

　　苏泽耸耸肩：“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担心，就算你没有觉醒性别我也是打算和你过一辈子的。至于其他……我保证只要你不想，一定不会标记你；我也不会限制你的行动和自由，视你如禁脔，相反，我会支持你追求你的梦、给予你我所能给出的所有帮助。”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的吗，现在你就想逃了？”

　　“好歹给我点信心呗，阿瑾？”

　　苏泽笑眯眯的望向手足无措的孙瑾。

　　什么一起走啊当初明明说的是一起努力一起奋斗铁哥们一辈子不拆………..

　　孙瑾吐槽，一时间却是说不出话来。

　　孙瑾是真没想到，苏泽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完全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知道自己在畏惧什么。

　　所以苏泽先一步伸出手，在湍急的河流旁，撑着舟而来；不说要载孙瑾渡河，而是询问可要一同泛舟。

　　如果是他的话……

　　“好。”

　　孙瑾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可以信任的。

　　因为那是苏泽。

　　在用性别划分之前、在Alpha的身份之前，那是苏泽。

　　如果连苏泽都不能相信，如果连苏泽都无法理解自己，那还能有谁能容忍孙瑾，还有谁能和孙瑾一起生活？

　　没有了。

　　一定没有。

　　十三

　　说实话当苏泽对孙瑾许下承诺时，他自己都有些讶异。

　　他最开始只是想鼓励一下孙瑾，其实没想把自己赔进去来着。

　　可当谈话开始，面对孙瑾时，那些话就不受控制的说出来了。

　　而他竟然不想反悔。

　　饭后让孙瑾去休息自己收拾洗碗的苏泽站在水池前，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而后发现就算是现在冷静下来了自己也不想赖账后，不由得摇头。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想法。

　　未经掩饰的、潜意识直接做的决定。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不是说他有多爱孙瑾，为他愿意付出一切——孙瑾对他而言确实很重要，但绝不是这种重要。

　　他苏泽对孙瑾是有感情，但非要谈爱，恐怕还是友爱和亲人之爱比较多。

　　苏泽愿意帮助孙瑾、一时激动下许下自己要付出许多的诺言，固然有不希望孙瑾受难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为他自己。

　　因为孙瑾和他有些像。

　　苏泽是另一个世界的来客，尽管人生从头再来，记忆却不曾消失。

　　他自身的适应力以及他父亲们的精心照料、无私的爱让他融入这个世界，不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梦而是真正的生活；可他对“ABO”这种设定，依旧排斥。

　　父亲们还在时他尚不用直面三性的不平等，面对Omega父亲只要忽略掉对方的发情期就行，父亲们也不会在没有觉醒的苏泽面前刻意提到三性区别，他只要在学校里当老师提到这方面的知识当同学们讨论之时记住那些需要记住的，然后不表现出排斥就够了。

　　如果苏泽的父亲们还活着，一定能在苏泽觉醒之后发现苏泽的不对劲，说不定他们能影响到苏泽的想法让他对这个世界的性别观接受一点。

　　可惜，他们早就不在了。

　　所以苏泽可以逃避，一直到他大学中再度受到冲击之前，他都能不去想“ABO”。

　　即使是后来不得不接受“我是个Alpha”“ABO就是这个世界正确的性别观”，某些方面苏泽的坚持却仍然留存。

　　他永远都不会像这个世界的Alpha一样，理所当然的标记Omega，将对方视作自己的附属品；他不会也不能觉得自己因为性别就高人一等，Omega就是弱者，即使能担任一些工作也不能和Beta相提并论他们的本职工作依旧是生孩子。

　　而孙瑾在这方面，和苏泽一样。

　　尽管孙瑾是这个世界的“土著”并非和苏泽一样有奇特的来历，可在这种方面孙瑾竟和苏泽有一样的想法。

　　性别的歧视不应该存在，决定一个人价值的应当是这个人的灵魂而不是身份。

　　苏泽不知道孙瑾的想法是因为他看的那些书还是因为他经历过的事，他也没必要刨根问底。

　　他只要知道，在这个奇葩的世界里，孙瑾和他的想法类似甚至某方面一样，就够了。

　　所以他帮助孙瑾，在理智衡量好之前就毫不吝惜的给出所有。

　　他想让对方走下去。

　　他想看看对方能走多远、能坚持多久。

　　他要找个人，和自己一起冒险；他要有个同伴，共同面对这世界。

　　难得的冲动啊…….

　　而冲动之后，我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