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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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念平睁开双眼。
刚睁开眼睛时是水接触眼球的微微刺痛感，屈念平又下意识地将双眼眯了起来。但光从水面上透射下来，已能让他通过缝隙望见他的面前，有耀眼闪烁的金光。
龙。
屈念平没有想到能在汨罗江的江底见到真正的龙舟。
仿佛水晶一般璀璨恢宏的碧蓝色双开大门后，不是宫殿，而是一面晶莹剔透的高大墙壁，映衬着水底波纹反射出的破碎的阳光。一条十多米长的巨大金龙紧紧地锲在上面，蜿蜒盘曲的龙身竟形成一艘龙舟的形状，“龙身”细长，龙首和龙尾却都像舟头和舟尾般高昂，四只有力的龙爪抠住身后的墙壁，形成“舟头”在下，“舟尾”在上的模样。正对着屈念平的龙头尽管是闭着眼如安睡般的形态，但它盘旋的身躯却形成守护的姿态，缠绕包裹住“舟身”中的白衣男子，让他在这寂静了两千多年的汨罗江底中得以沉睡安然。
屈念平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他是对的。
自己果真该是那日宫殿上的一人，不然他不会想要哽咽，不会在抬头仰望那白衣男子的时候想要喊出他的字。
“灵均。”
如若不是在水中飘扬自如的龙须和如同呼吸一般的龙身的上下起伏，屈念平会以为那是一条真正雕刻而成的龙。但这一刻他知道了这龙舟的确不是金雕，因为龙睁开了双眼，抬头一声清啸，动了起来。
“龙舟”瓦解，原本嵌入墙壁的龙爪松开，金龙像从禁锢中脱出般灵活地游走开来。它似要飞出水面，却又只是环绕着整个水域快速地游动；它似要腾空离去，最后却又一个俯身冲着呆滞站立在原处的屈念平直跃下来。
看上去如此真实的金龙，原来并没有实体，在一瞬间化为了一阵烟，融入了屈念平的身体。
屈念平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无论如何想要回到这里的原因。
他在这里留下了重要的东西。
“有何方法分离寡人龙气之一分一毫？”
身着镶着金边的黑色华服，头戴象征着一国之君的冕冠，楚怀王的脸上虽有些倨傲，但双眼却是清明的、睿智的。他分明知道屈原对他的至死不渝的忠心和对楚国的热爱，也分明记得自己曾与他共同站在高楼的玉栏边，商议国家大事，俯瞰天下人间。
然而为何……后来却成了那般昏庸无能？
“只需大王配合即可。”身着巫衣的人恭敬地回答。
是了，这就是原因。楚地一向巫风盛行，那些神秘的、令人无法捉摸的神鬼之术，曾经是那么的让人敬畏，哪怕是一国之君。在结识了屈原——与他同姓并倾注了他所有信任与喜爱之人的后来，或是有意，或是无心，在某一天里凭借着巫术，他知道了在今后的某一天，那个熟悉的白衣男子会痛心而亡。
“为何？”
没人能够回答。巫术再厉害，也只能予人结果，却不能告人原因。然而楚怀王知道，他舍不得他死。
所以他分离出自己的龙气，只望自己身为帝王的强大护体神威也能够庇护他一世安康，却不知，那人今后的痛彻心扉正是因此而起。
楚怀王以为自己修改了结局，却不知这正引着所有人走向这样的结局，以为对此毫不知情的屈原从此一世无忧，却不知失去了龙气的自己反倒成为了他一世忧愁的源头。
龙气中包含着人的一魂一魄。而龙气不再完整，让楚怀王失去了身为君主最不可失的明辨是非的能力。他的眼光不再清澈明亮，他的脑海中早已乱成了一团。当他再次被靳尚、子兰等人的谗言包围时，他再也分辨不出被诬陷的那人脸上的表情是奸是忠，是喜是忧。他的脾气也变得异常暴躁起来，听不进逆耳的忠言，只想让那人离他远一些。
当他将真正忠心于他的屈原流放时，他终于不再是一个明君，也不再配得上一个帝王。他不但将自己葬送在了异国他乡，将楚国葬送在了秦国的攻打之下，还葬送了屈原的一颗赤子之心。当一个人心已死亡的时候，纵使有庇护的龙气，又怎能阻挡得了他自求死路的决心？这与主人失散的一魂一魄，最终也只能在深水中守护着屈原的尸骨，守护着屈原的尸骨不被腐化而已。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却都只是因为楚怀王的那一点私心，想要他好，想要他陪自己一同治理他们的国家，一起看这江山美景，看这天下的芸芸众生。
屈平，字原。屈念平，念的可不就是这个被自己害了的白衣男子？然而历史不能倒退，曾经犯下的错误再也无法挽回。就算现在眼中早已不是一片呆滞的屈念平，或者说是楚怀王的转世，多么努力的想要抓住一点点化为粉尘的屈原的枯骨，也只能任它们从指缝中溜走，再也抓不住一分一毫。
他只有痛心地跪倒在幽深的江底，张嘴想要呐喊，却只有江水汹涌，灌入他的喉咙。
“你醒了。”
有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逆光蹲在他的身边。
“我把你从水里救上来后你就一直昏迷着呢，龙舟比赛都结束了。”
看不见那人的面容，唯独能听见他温和有礼的声音。
“不过醒了就好。”
他消瘦而骨节分明的手将他扶起。
——而在那一刻，屈念平看清了他的表情。
白衬衫的年轻人微笑着对他说：
“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灵均。”
【END】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