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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春谢雁南归(下) ...

  •   四、

      雁邑很快又走上老路——坏千山楼好事。
      娄千山不会轻易出马,雁邑也没傻到自投罗网,才只好不厌其烦去拔他爪牙,直到哪一天娄千山再按捺不住,也就是他和他同归于尽的时候。
      雁邑东奔西走,居无定所,倚红偎翠时才能寻到地方小憩。
      这一年中秋他喝了许多,人都醉糊涂了夜里还睡不踏实,仿佛被什么极细小的动静扰着,他想睁眼挥挥手,让她莫闹了,却最终什么也做不了,直到熟识的花姐将他拍醒。
      雁邑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宿在了花楼,提着裤腰夹着剑第一反应要跳窗逃跑,才想起那个总会缠着他又打又闹的少女,早在半年之前,就被他扔在了百里以外的江南。
      她额上伤,如今可好全了?
      雁邑有气无力问:“刚才是不是有人一直在哭?扰得人很是心烦。”
      花姐媚眼如丝:“客人来这里是寻欢作乐的,哪个花姐敢哭哟!恩公说的哭声从而何来呢?”
      从……何而来?
      他听后一脸痴呆。
      腰里揣的那封信已被揉得破烂,信上萧一春说他要成亲了,雁邑这个媒人定要赏脸回来。
      忆起那梦里的啜泣,雁邑头疼欲裂,扔下酒钱后竟疯了般开始连夜赶路,一个月的路程,生生跑成二十天。
      他匆匆进庄那日已入了夜,没有寻到萧一春,只好隐了气息躲在谢怡的小楼外,正逢主事婆子拿了嫁衣给她看,向她连连道喜。
      那嫁衣款式别致,用材考究,的确是与琅琊山庄匹配的大手笔,可就算再绚丽华贵,都不是正红。而她呢,竟学会了佯装欢喜的浅笑。
      雁邑气炸了,直奔萧一春最常光顾的烟花之地而去。
      他要问他,他雁邑都不舍得委屈的人,他怎么敢不以正妻之位相待……他怎么敢!
      花楼里新进了两名胡姬,今夜萧一春点了头客,这会儿已在温柔乡里醉得双颊酡红,见了突然现身的雁邑竟不惊奇,反而开了话匣:我终于明白娄千山为何恋童了,你没得过小怡儿所以不懂,那滋味啊……
      “她那儿还没长成,只有寻常女子一半大小,却嫩得无从形容。”萧一春完全没有意识到雁邑眼中的熊熊怒火,说到兴起,竟用手拢在自己胸前比划,“喏,左乳上还有一颗嫣红的痣啊……”
      “萧一春你找死——!”
      雁邑一声怒吼,大拳带着风就挥了过去,萧一春撞得身后屏风粉碎,顿时酒也醒了一大半。
      他摸到淌了一嘴的鼻血:“雁邑你奶奶的还真打啊!”再不顾公子风度,撸了袖子干架。
      雁邑是被气晕了头,细想其实不难发现,萧一春根本是摆了局请君入瓮。
      待两人从天黑打到鸡叫,鼻青脸肿回到琅琊山庄,才发现庄里出了更严重的事——小楼外倒了一地丫鬟婆子,谢怡不见了。

      雁邑掉头就追,在晨光微熹中飞速穿梭,两个字凭空念了千万遍。
      等我!
      他曾效力千山楼时,追踪本事是无人可及的,如果真是他们找上门,他总该能……
      果然,城外五里处他成功追到一名朱裳人,肩上正负着昏迷的谢怡。
      一声龙吟他利剑出鞘,直指对方背心:“放下她。饶你不死。”
      对方应声回头,金质面具下嘴角带着轻蔑的笑:“雁邑,你做千山楼首座的那个时代,早已经过去了。”竟是女人嗓音。
      不想于他之后登上首座位置的,竟是个女子!
      雁邑挥剑全力相迎,甫一相触,两股强大内力冲撞激荡,似风起云涌。
      这场精彩对决谢怡未有幸见识,待她悠悠转醒,雁邑和金面者都受了严重内伤,各自闭目调息,方圆十数丈,草木皆萎。
      谢怡六神无主,生怕雁邑落了下风,摸到地上的匕首就猛刺过去,谁想对方会登时气绝。
      她惊得呼吸一滞,像是被烫伤般扔了手中凶器,甚至在撞到雁邑时不受控制地惊叫起来。
      “是我,小谢儿。是我。”
      谢怡恍惚看自己发颤的双手,再看思念了那么久的狠心人,双目里就起了雾,上前环抱住他的背脊,怎么都不肯再松开。
      “雁邑,雁邑!”
      他轻应:“没事了。一切有我。”
      回到琅琊山庄,不可避免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谢怡抖着手去剥雁邑衣服,却被他握住。
      “都什么时候了!”
      “不……是……”雁邑不知道从何说起,白着脸,喘着气,“你唤萧一春进来,你……留在门外……”

      雁邑受的伤虽然不轻,但还不至于丢命,谢怡始终抱着膝盖侯在门外,一双眼肿得像桃子。
      萧一春唤丫鬟打来水,亲自舀了给她净面净手。
      “我教的你怎么都忘了?”
      谢怡哽咽:“没忘。不能纠缠。男子喜欢温柔体恤……”
      “很好。何况他也并非——为了你他差些打断我的牙,还有发现你不见时那表情……他啊,只是没认清罢了。”
      谢怡这才半信半疑,揉着眼乖巧离去。
      只是刚一进到自己院落,少女满面可怜楚楚都沉淀了下来。她双瞳无光,朱唇轻勾,仿佛在嘲笑命运的捉弄,还有身为戏子的悲哀。

      五、

      秋分后暴雨频频,气候陡然转凉。
      雁邑养伤期间,谢怡为他擦身为他净面,为他除蓄得杂乱无章的须。
      那样英气的眉眼,鼻子,嘴唇,全都隐藏在他伪装的浪荡不羁中。
      当少女曾经的蛮横占有变得柔情似水,雁邑忍不住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谢怡有些矛盾道:“虽然我一直阻止你找千山楼报仇,但亦喜欢你一身正气,英雄模样……”
      语毕看见男人莫名黑了脸,下一刻,就被他牢牢捉住了双手。
      雁邑引着谢怡扯开自己的衣襟:“那天不让你看,你不是想看吗?”
      谢怡毫无防备撞入一片旖旎春色,男人古铜色强健分明的胸肌上,左胸那羞人的地方往上二指处有一颗红痣,妖冶得令她口舌生津,雁邑却指自己肋下一寸:“我是让你看这里。”
      这里?哪里?
      只是须臾,看清的谢怡如梦初醒。
      男人胸肋下有块巴掌大的镂青,是千山楼图腾!
      须臾间,谢怡吓得面无血色。
      “认出来了?你不明白什么人才有资格刺在这处吧?”雁邑道,“我曾是千山楼首座,十四年前叛逃了。”
      说是叛逃,其实是用假死脱离组织。
      虽然楼中也有先例,废去一身武功便可离开,但少年雁邑不敢冒险——失去这身功夫,他还怎么保护最重要的人?
      他叛逃,原本只为初初爱上的女子。
      计划出奇顺利,不到半年时间他彻底脱身,以猎户身份与那女子成了亲,婚后甜蜜美满,一年后新妇便诞下个健康男婴。
      那时少年雁邑太单纯,以为纵然是他也有资格获得幸福,直到孩子三岁时,千山楼找上了门。
      谢怡惊叫:“那你妻儿……”
      “自是被杀了。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一生与黑暗为伍,我早就决定了,待万事俱了,便砍下染血的手为妻儿陪葬。”男人抓着她的小手,死死按于自己胸下镂青上,“现在你看清了吗?我雁邑从来不是什么正气凛然的大侠,是你痛恨的千山楼众!”
      谢怡面色煞白地离开后,雁邑脱力般倒在榻上,干巴巴地低笑起来。
      明明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却觉得至少,不要再瞒她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心里起了层层涟漪?是她哭喊着追他马时,还是她肯为他豁出命杀人时?
      当晚二更,雁邑全无睡意,房门被轻推开了。
      谢怡掌灯出现在他黑漆漆的房中,凉夜里只着单薄中衣,举手投足间体香沁人心脾。
      她将烛火置于矮几,上来直奔主题,一抽腰带,长衫兀自滑落,青春白嫩的少女酮体便彻底呈于雁邑眼前。
      “你……!”
      雁邑飞快避过头去,心跳急坏了。
      他紧握的掌却被她一点点掰开,引着贴上温玉般的瓷滑肌肤。烛火太微弱,哪见雁邑蜜色的耳廓早已红透。
      她有些委屈:“雁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始终没有为我动过心。”
      他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我对你的,与你对我的,终是不同的。你……怎还不明白?”
      “我若没想明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可你呢?”
      他触电般回头,只见伊人莞尔一笑,强掩哀伤的眉目美得动魄惊心。半湿乌发下,秀气额角上,有一大块泛白旧疤,仿佛在悄声诉说,她的爱一直都在。
      强劲夜风带走最后一丝光亮,当自己猛地被扑倒,雁邑知道谢怡又在借故撒娇了,才忆起自己似乎从未主动拥抱过她,哪怕只有一次。这么想着,他竟也由着自己同她一道沉沦。

      四更响过,已是丑时,谢怡悄悄起身乘夜回返。她在屋前停下步伐,未几一扬手,身后便多了个下跪的影子。
      曾于破庙出现的金面人,亦是那日假装掳走谢怡的女子。
      谢怡垂眸:“右使,你的银面呢?不会是暂代本座上了瘾,想干脆顶替了罢?”嗓音清冷森然,哪里还是刚才为情所伤的少女!
      “属下不敢。那日若非首座出手相助……”
      “行了。”谢怡打断她,“你假扮本座也算有功,否则雁邑不会上钩。回去禀报楼主,就说今夜事成,本座——不日便归。”

      六、

      秋风变得凛冽刺骨,一夜间城外芦苇全谢了。
      谢怡凭空消失,只留给雁邑一具烧得面具全非的女尸。
      千山楼的手法是精妙,但雁邑也未必看不透,他那么重情,就算抱着万一希望,必定会入楼要人。
      娄千山等的,就是这一天。为此,谢怡出任已有八百四十二天,又三个时辰。
      凌霄崖底千山楼入口处,夹道跪了数百红衣人,整齐划一的嗓音震天:“恭迎首座回教——”
      谢怡重着赭袍金面,下颌微扬,娇小身形大步前行,越过人群重重。
      长廊尽头,雾气缭绕,四方兽口中源源不绝吐着香汤,池中人支肘小憩,一头银发漾在水中,熠熠发光。
      娄千山长眉细眼,高鼻薄唇,面上每一处细微末节都仿佛有魔力,说你是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两年未见,谢首座容姿依旧。”
      他邀她共浴,是予她殊荣,谢怡自褪了衣下到池中,轻贴向娄千山。他揽了她慢慢地揉,令谢怡很快叹出声来,更在他进入时颤抖不休。
      “总归是别人用过的了,不比最初跟着我时来得干净。”娄千山发狠撞起来,“谢首座,本尊与他,孰好?”
      谢怡双颊嫣红,痴迷低语娄千山尊称,他哈哈大笑,未尽兴就一把推开她,出水瞬间已紫袍加身,赤着足离开,珊瑚红的绒毯上留下一串濡湿脚印。
      叶悠然进去服侍,只见谢怡趴在池边,眸角有泪,香汤染血。
      她窥视的眼神被谢怡发觉,谢怡冰冷睨她:“楼中女子两百七十七人,尊上从来只要本座伺候。右使不忘吧?”
      叶悠然连连称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谢怡视而不见。
      自回教后,谢怡时常会走神,娄千山对她几分真假,叶悠然是否心怀不轨,若她振臂一呼,麾下又有多少人会衷心追随……这些问题,好像都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呢?她忍不住想起雁邑的眉眼。

      九日后,雁邑孤身破了前三门,攻进主殿。
      那时,娄千山倚在宝座上,正闲来掴谢怡耳光,左一下右一下地打。谢怡纱衣逶迤,发髻散了一半,血从嘴角滑落,却不敢躲。
      有怒吼自身后传来,她回头便见闯殿的雁邑双目欲裂。
      谢怡自然能做到顷刻美眸含泪,踉跄着飞奔下长阶,眼见要摔倒,被及时赶到的雁邑稳稳接在了怀里。
      正是男人双臂环上她,最毫无防备的一瞬,谢怡运起十成功力,一掌利落劈在他心脉之处!
      闷响过后,雁邑双目犹寒星陨落,连质疑都来不及便轰然倒地。
      谢怡面沉如水:“首座之位,从来都是用上一任的血来洗的。你的存在一直是我的耻辱。”
      语毕转身跪下,高声道:“叛徒雁邑伏诛,属下幸不辱命!”
      整个大殿都是娄千山畅快的笑声。
      他大步前来,亲手托起谢怡,又绕去她身后看雁邑尸首,突然一脚下去,尸首左臂骨全部粉碎。
      谢怡见状眉头一蹙,娄千山却还不满足,下一步又抬脚瞄准了头。
      却正是这一次抬起、落下间,“断了气”的雁邑陡然睁眼,袖中直射出一道精光!
      娄千山侧身避开后才发现是虚招,雁邑蓄了毕生之力的一拳在下一刻稳稳击中他胸肺,骨碎声接二连三响起,紧接着娄千山又觉背心一凉,是谢怡势如破竹的剑招,完美将他贯穿。

      想当日。
      谢怡煽情地将雁邑推倒在帐中,让他看清了她肋下与他一模一样的首座镂青。
      用药水拭过方才显现,犹如她隐瞒多时的诚意一般。
      这一场出任,明为娄千山旨令,实为与雁邑结盟。
      “之前的金面人……”
      “右使叶悠然,娄千山的眼。”
      “自我遇见你开始,全是娄千山设的计……你一直同我演戏?”
      “雁邑,你没有对我动心,我亦未对你生情——难道不是你希望的结果?”
      雁邑额角紧绷,许久才恢复平静:“你可知当初接令害我妻儿者,究竟是谁?”
      “知道啊。”谢怡爽快答,“但只有事成后才能告诉你。现在这戏正到精彩处,不得不继续。”她向他道了句得罪,自演情动一场。
      眼下这一战若百年长,三道人影再分开时,雁邑和谢怡已伤得体无完肤,欣慰的是娄千山更甚。
      时有教众手执兵刃鱼贯而入,娄千山自以为有了生机,面上扬起一贯的从容,却在下一刻彻底僵硬。
      双使中左使何瑜,右使叶悠然,八令中有五令,各自旗下十三卫,悉数到位,全部——都站在了谢怡身后。
      至于没有来的那些人下场,也不用猜了。
      人群之首,谢怡稚声朗朗:“娄千山,经你手所创之千山楼,今日之后,休再存在!”

      七、

      娄千山不惊反笑,将目光移向雁邑。
      “其实,你二人万一联手,对本尊多少算是个威胁。可本尊当初仍敢放任她去你身边,你就不猜猜,是因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你可知当初接令害我妻儿者,究竟是谁?
      ——知道啊。但只有事成后,我才能告诉你。
      雁邑咬紧牙关,极力忽略突然浮现的细节。
      “喔?你不愿信,所以自欺欺人想她才豆蔻年纪,十年前只是稚子,不可能是她。”娄千山好心解释,“她大概忘了告诉你,为了武艺登峰造极,她连做女人的资格都舍了。自十四岁修炼邪功起模样身段永远停驻,十年了,一丁点都没长过,青嫩身子里住着妇人,是不是个令人作呕的怪物??”
      众人屏息,死一般沉默。
      雁邑问:“他说的,是真是假?”
      谢怡不答,他又道:“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你说。”
      “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我只问是不是你下的手!说啊!”
      雁邑怒吼,谢怡自知躲不过,如实答了一个“是”字。
      下一刻,她觉腹上剧痛,是男人手中重剑无情刺入她单薄身体。
      谢怡疼得窒了窒:“雁邑,欠了你的,这些年我从不敢忘。但凡事有先后,你要了结我,也要等我先除了娄千山。”
      他眸光赤红,俨然已失控:“娄千山要死,你也要死!”
      谢怡不禁叹气,手握上腹前剑刃。
      雁邑以为她意欲拔剑,自然不肯卸劲,却不防谢怡突然借力向内捅去,干脆将自己刺穿!
      噗嗤一声,像是皮球泄气。她笑:“这算有诚意了吧?就当是利息,先还给你。”
      雁邑的魔怔终于被惊散,他松开手连连后退,眼中隐隐有泪,却又仿佛只是恨意熊熊。
      始作俑者大笑起来:“痛快!本尊直觉痛快啊!”
      偌大的地下深宫开始坍塌般的震动,娄千山乘机触了机关,他想同归于尽。

      形势危急,楼众在左使何瑜指挥下疏散,雁邑、叶悠然和负伤的谢怡留在了最后。
      娄千山倒在残垣断壁间,对叶悠然道:“本尊以为天下人中,唯独你不会背叛本尊。原来你和她不合是做出来的,就连对本尊的爱,也是做出来的。”
      叶悠然浑身一震,神色极痛,却被谢怡紧紧抓住手:“悠然!娄千山巧言令色,你万万不可听。”
      叶悠然咬唇点头,护重伤的谢怡与雁邑撤退,最后一次回头,见娄千山幽幽望着她:“听她这次,走吧。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那一刻,就连心也塌了。
      叶悠然将谢怡推给雁邑,再顾不上碎石飞溅,转身奔向娄千山,风送来她心碎欲绝的道别:“属下与首座同日入楼,二十年情分不敢相忘,唯有来生再报!”
      谢怡大恐,却被雁邑及时钳住身子,挣扎高喊:“悠然回来!娄千山有诈!有诈!回来——!”
      叶悠然全听不进,但求与爱慕之人共赴黄泉。
      她效忠于谢怡的大义,誓死也不会变,却始终管不住心的方向。
      爱慕他的银发,爱慕他的紫衣,这还是她第一次放肆地靠他那么近,她喜得落了泪,而他也终于回应般向她伸出了手。
      印在她天灵盖上。
      “你狂恋本尊,自然愿与本尊合为一体。谢恩吧——”
      头顶传来尖锐疼痛,叶悠然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通过那吸附的手掌,源源不绝从身体里抽离,转眼,娄千山的伤势便有了起色。
      视野渐渐模糊。
      何尝不明白这只是圈套,奈何诱饵太美妙。
      叶悠然浅笑,牢牢拥紧娄千山,此生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远远的,谢怡看到叶悠然萎化成一具干尸,被娄千山拂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小小身体里爆发出响彻天际的悲鸣,仿佛就是这声,令宫顶大片坍塌,要娄千山给叶悠然陪葬。
      再不可等了!
      左使何瑜折返回来,与雁邑一起强行架走谢怡,何瑜临行回眸,看叶悠然已干瘪的头颅,像是要牢记她每一个模样。
      退到最外一道石门,谢怡泪已流干:“娄千山当初选这处宝藏遗址做巢,是信了宫殿深处有密道的说法,他方才用悠然以命续命,往深处去,是想一搏。”
      雁邑置若罔闻,谢怡自嘲地笑了笑,突然出掌击飞何瑜。
      她退回门内,眼疾手快启动了机关,千钧重的断龙石瞬间落下,隔绝了雁邑突然变得惊恐的眼神。
      未几,石门那头传来强烈动静,是雁邑的声音,可谢怡不悔。
      事已至此,她非亲手了结娄千山不可,不为自己被践踏的尊严,粉碎的梦想,只为叶悠然,为雁邑,为被无情驱使过的百千教众,还有欠这江湖太久的青天盛世。
      她传音入密,知道雁邑定能听见:“千山楼解散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你我其一,一定要活着出去。”
      她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说。
      她想说她同意他所说过的,走上这条不归路,毕生只能与黑暗为伍;
      她想说,若不曾入千山楼,她会希望此生能像谢家小怡儿那样恣意纵情地活,分明疯狂地爱;
      她还想说,那八百四十二天又三个时辰,只因有他相伴,每一日,每个时辰,每分每秒,她都感知到了幸福,就算她的□□终将消亡,这份情义会随日月山河永存。
      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到最后,她却只说了:“雁邑,再见。”
      转身,永别。

      整座宫殿摇摇欲坠,何瑜固然不情愿,还是拼尽全力把发狂的雁邑拽了出来,那样排山倒海的动静后,十四年爱恨情仇一并深埋地下,永不为后人所知。
      雁邑眼里争先恐后有滚烫液体溢出,他明明恨她,也曾想要她死,此刻却被另一种情绪牢牢占据,他不愿承认它,它便化作他心底的声音狠狠叫嚣,说他必定后悔终生!
      雁邑胸口猛地一热,呕出几滩鲜血。
      “千山楼中谁不是身不由己,你会不明白?既然逼她做了选择,现在这副样子又做给谁看!”何瑜不屑道,低头摆弄手里两副如出一辙的银质面具,他将它们仔细叠在一起,再无语言。
      雁邑见他表情依旧万年如死水平静,只是握着面具的手,异常的苍白而颤抖,才明白这一场情爱与生存的角逐,所有人,都是输家。

      红尘万丈步步都是劫,谁也逃不过。雁邑终于深深闭了眼。
      谢怡,你演了痴情的戏,说了绝情的话,做了殇情的事。
      最后,留下我一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春谢雁南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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