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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故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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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雪盖在马车顶上,被北风吹的扬扬洒洒,奔跑的马儿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叶开在睡梦中醒过来,一个翻身,眼睛咕噜一转,清澈的像是落进了雪花。
他对着李寻欢笑:“师父,他来了?”
李寻欢点点头,道:“你在车里等会儿,下车恐怕要冻着了。”
叶开从毡子里钻出来,一下钻到李寻欢怀里,道:“开儿披着毡子下车,才不怕冷。”
他说完,把毡子又拽在身上,人就往车下跳。
刚跳下去,北风一吹,从他脖颈子钻进脊椎,让他打个了哆嗦。
他哈了口气,把身上的毡子裹紧了,就露出一张脸。
正张望着,就见一个青袍老者站在离他三五丈远的地方瞪着他看。
他就把一双眼都落在老者的脸上,说来也怪,像他这样的年纪,明明他眼睛很好,却总觉得老者脸上蒸着缭绕的热气,虚虚实实,总让他看不怎么清。
他就又往前几步,离着老者只有两丈。
老者长眉黑目,眼光肃杀,正冷冷看他。
叶开道:“请问前辈,可是笛先生?”
老者听他问话,终于发出短促的闷响。似是应了,似是笑了,又像是讥讽。
那声音萦绕在风雪中,让人一阵战栗。
叶开反倒没怎么反应,道:“笛先生。”
老者着单衣青袍,风雪吹过他的衣裳,都若要登仙飞起。
叶开道:“笛先生。”
老者终于道:“你是什么人?”
叶开见他问话,如实答道:“我是小李飞刀李寻欢的徒弟,叶开。”
笛先生本来冷酷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异色,他忽然笑道:“李寻欢?”
叶开道:“正是。”
笛先生道:“小小年纪,全不知生死为何物?”
他说这话时,眉眼已全冷了,杀意,从他眼里漫出来,缭绕在他身边的热气也在那一瞬间寒凉。
他的衣袖里放着一根玉笛。
此刻,玉笛无声。
若玉笛有声,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此刻,玉笛已静默无声。
叶开道:“我是师父的徒弟,无论生死,都是师父的徒弟。”
他如是说着,眼睛里却全没有惧色,都是绒绒的笑意。
他裹着毡子,又像是雪地里探出头来望风的幼兔儿。
猎鹰和狐狸最喜欢的食物。
笛先生道:“有意思。想不到他还会收徒弟。”
他说着撇了叶开一眼,又道:“还是这样天真的徒弟。”
玉笛忽然落在他手里,他摩挲着玉笛,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谁也不知道,叶开究竟面临着什么样的危险。
连叶开自己都不知道,但偏偏,他并不害怕。
笛先生终于笑道:“呵呵,小李探花啊小李探花。”
他的笛声忽然响起来,如同环绕着刀光剑影,卷起风雪,直扑停住的马车。
那杀气却避开了叶开,只对着马车里毫无动静的李寻欢。
嘭!
一柄飞刀忽然钉出!
刀并未打笛先生,而是飞出车窗,钉在空气中。
飞刀怎么可能钉在空气中呢?
不仅飞刀,恐怕是刀、是剑、是暗器,也无法钉在空气中。
飞刀钉住的只有杀气!
杀气和煞气,最无形也最绝情!
钉!
飞刀忽然落在雪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便埋进雪地,落入蓬松的雪地里,不见踪影。
笛声也断了。
杀气消失无踪,只有呼啸的北风吹过。
笛先生忽然笑了一声,道:“李探花,想不到这么多年,你的飞刀还是没有变。”
李寻欢的声音传来,道:“笛先生的笛声,比往年更胜。”
笛先生道:“若我的笛更胜,李寻欢的刀未变,岂非我还是要逊李探花一成,依旧不及你的飞刀。”
李寻欢笑道:“不敢不敢。”
他忽然从车窗飞出,人也站在了雪地上。
他身形瘦削,风流如故。
笛先生道:“刀未变,人未变。”
李寻欢道:“笛声胜,人更胜。”
两人忽然都哈哈笑起来。
叶开裹着毡子,呆呆的看着他两人。
笛先生笑过,看到一旁的叶开道:“你果然收了个好徒儿,想不到你竟也会收徒弟。”
李寻欢道:“笛先生见笑。”
叶开这才明白,两人原是故交,心中欢喜,此刻也才放松下来,对着笛先生笑道:“笛先生莫怪开儿无理。”
笛先生甩袖,道:“你这徒儿全不怕死,小小年纪,怎会有这样心性?”
李寻欢道:“他心里牵念师徒之情,怕我不忍牵连他,执意要同你说清原由。”
笛先生想了想,却问叶开道:“你师父可叫你说过,你是江北塞家行路人的亲人?”
叶开一愣,呆呆点头。
笛先生道:“因我与你师父相识,便是在江北塞家,那日他自称行路人,与我城南饮酒,你这娃娃恐怕不知。”
李寻欢笑道:“他怎会知道。”
笛先生道:“你这娃娃倒是血性,但若你足够聪明,便也该猜到我与你师父关系,可对?”
叶开想了想,终于蹦起来,道:“师父,开儿笨了,开儿方才真笨。”
笛先生所说非假,若李寻欢真心要隐瞒,怎会同意叶开叫他师父,同意他在笛先生面前诉说关系情由,如此,偏无顾虑,岂非两人相识,亦无真心防备?
叶开想到这里,几乎要扑进李寻欢怀里,撒欢一场,但他又忍住了,将身上毡子紧紧裹住,脸上笑的融了雪花。
笛先生道:“若他这样说,恐怕我便不会怀疑,这车里的人究竟是不是李寻欢。”
正因为叶开未提江北塞家行路人,笛先生才会出笛试探,看这马车中究竟是否是真正的小李飞刀。
叶开想要吐吐舌头,在脑袋里想,以后定要听师父的话,他方才未说我,但我似乎又给师父添了麻烦。
李寻欢却道:“无论如何,笛先生总要试试李某人的刀法究竟如何,不如先试先得,心中也有打算,开儿,你说是不是?”
李寻欢却知道叶开所想,一句话,将叶开顾虑全部打消。
笛先生却笑道:“偏生还是溺爱的师父。”
李寻欢笑起来,并未看叶开。
叶开自顾自高兴了起来,身上毡子掉了,他俯身去拉,又安静站在李寻欢身后。
笛先生道:“可知是什么人要杀你?”
李寻欢摇头,道:“天下想杀李某的太多,我又如何能知道。”
他又道:“只是想不到,到如今,依旧有对李某杀心未绝之人。”
笛先生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想李探花比我更明白其中道理。”
李寻欢笑道:“故而风动,而树常立。”
笛先生点头,却道:“一个人叫我来杀你,一个人又叫我来帮你,你可知是谁?”
李寻欢眼中有笑,道:“我只想知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事,能请的动笛先生。”
笛先生哈哈大笑。
他的长眉一动,却笑道:“偏偏这两个人我谁都不想帮。”
李寻欢道:“所以笛先生只想告知李某?”
笛先生道:“我反而要请李探花帮我一个忙。”
李寻欢道:“哦?笛先生竟要请我帮忙?”
笛先生道:“没错,这个忙,李探花不得不帮。”
李寻欢目光一闪,道:“难道和清风谷有关?”
笛先生点头道:“都说李探花飞刀无双,却不知道他是何等机警聪敏之人。”
李寻欢却道:“浮生四圣方才送给李某一张刺绣。”
笛先生不置可否,只道:“无论如何,李寻欢都会去清风谷。”
风雪起了,吹起李寻欢的披风,雪花雕刻在他的眉头。
李寻欢没有回答。
笛先生却道:“那里或许有一个人在等你,又或许有两个人在等你。更或许,有无数个人在等待着你。”
李寻欢却道:“若我不去清风谷呢?”
笛先生道:“那便请李探花将手中刺绣给予老夫,吾可将它物归原主。”
李寻欢道:“物归原主?”
笛先生道:“归于红颜纤手,或是一捧黄土。”
李寻欢眼光未动,唯等他视线再望笛先生时,笛先生却并未看他。
笛先生却对叶开道:“叶开,老夫问你一个问题。”
叶开一双眼望着笛先生,只微微点头。
笛先生道:“倘若你师父死了,你会怎么办。”
叶开一愣,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伸手想去握李寻欢的手,手在半路,又收了回来,只道:“笛先生为何拿叶开取乐?”
笛先生道:“你这娃娃为何说我拿你取乐?”
叶开道:“有叶开在,师父便不会死。”
笛先生道:“你能保护你师父?”
叶开道:“师父疼爱开儿,自然不会死。”
笛先生道:“没有人愿意去死,但若真的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谁又能得偿所愿?”
叶开望着他,只道:“那开儿又有什么办法。”
笛先生道:“什么叫没有办法?”
叶开道:“若师父死了,开儿没有办法。”
他本是个孩子,本会有喜怒哀乐,悲伤开怀,但他却很平静。竟又不像个孩童。
可他说的话又一点错也没有,若李寻欢死了,他又有办法呢?
笛先生有些惊愕他的平静,只道:“你不会伤心,不会难过?”
叶开看着李寻欢,见李寻欢正望着他,那双深邃似海的眼睛正落在他身上,叶开盯着那双眼睛,只轻声道:“我才不会告诉你们。”
笛先生也看着李寻欢。
李寻欢望着叶开。
叶开道:“才不会有那一天。”
李寻欢的手落在叶开脸上,叶开脸上有刚才融掉的雪花。
李寻欢的手轻轻抚落那细小的冰晶,留下淡淡温热。
叶开一双眼看着李寻欢,轻声道:“师父,我们去清风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