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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八章 ...

  •   盐道最乱,最易被贪官奸商钻空子,是以林如海才会先改盐道。

      可换个角度来看,林如海在扬州当个这个监盐御史的差,也是立于一个胡乱堆砌、岌岌可危的根基之上。宝钗觉得,对付林如海不从扬州下手,那真是对不起身为反派的智商。

      还有一事也让人担心。身在扬州的那位五叔薛枭,个性最像薛蟠。豪爽归豪爽,仗义归仗义,可就是有点儿傻乎乎的,还生了一副天生惹是生非的暴脾气。

      试想,若还是原先那个不懂事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薛蟠,舀二两小酒喝得熏熏,又与林如海狭路相逢,偏生旁边冒出来个撺掇的:“薛大爷,就是这位林探花,切了盐道,断了咱们的财路,想让咱们全都去喝西北风呢!”

      薛蟠会怎么做?定是当场挥舞着拳头打上去呢!

      别说那是府尹,是二品大员,薛蟠已经揍过一个徐龄,再往上打一品又怎么样了?

      宝钗想想就头痛,扬州富庶,物资多、官绅手里囤积的盐引更多,五叔过去本是想大赚一笔呢,结果林大人一刀切不给赚了——可千万别打上扬州林府的门去踢馆啊喂!

      身为晚辈,宝钗总不好与薛彬说“刚把哥哥从牢里捞出来,千万别再去折腾着捞叔叔了”,只能旁敲侧击:“父亲您想,扬州在下游,并未受这次水灾影响。扬州富户看不见灾民挣扎,只知林大人的新政害他们发不了灾难财,难免心生怨怼。五叔性格冲动,恐会被人挑唆,受人利用。”

      薛彬听宝钗说完,点头:“你担心的不无道理。”又道,“其实,这一点,大皇子早已想到了。”

      宝钗讶异:“大皇子?”

      薛彬微微闭了一会儿眼睛,才摇头叹道:“朝廷改制向来艰难,从古至今,改制之人无不立于风口浪尖,腹背受敌。这次,仅仅是一时的暂停盐引,仅仅是水灾时的权宜之计,牵扯的也是十万乃至百万的钱财。”

      这般说着,薛彬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现在跳出来反对的,大都是商人。也是好笑,士农工商,商为最贱,若没有最先头那个“士”给他们撑腰,哪个做生意的敢跟坐公堂的对着干?

      薛彬毫不怀疑,今天这帮商户在他这里铩羽而归,到明天,跳出来指责林如海的便是官吏、士子,那帮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内里龌龊无比的家伙。

      说商人贪,说商人奸,何其好笑。须知,买的从来不如卖的精,跑腿儿的永远贼不过账房里划算盘的。制盐政的是朝廷,发盐引的是官,从商人手里换走大批金银布帛马匹的是地方军政衙门——林如海这一刀切,切的哪是商人的利益,他们手里有东西,卖给谁不是换银子?这分明是截断了官儿捞钱的路子!

      如今,商人想的不过是改回旧制,可对于手中有权的官儿来说,一劳永逸的法子想都不用想:直接干掉林如海,永绝后患!

      暂废盐引、以银易物。这才刚开了个头,若林如海这时候倒下,后继定然无人。因为谁也不会再敢接这一摊事。就算还有大皇子,就算假以时日他获封太子,在此事上,恐怕依旧是孤木难支。

      ——官场,可比商场血腥得多。

      宝钗的问话打断了薛彬的思路:“父亲,您说大皇子早已料到,那——是否已经做好了准备?”

      薛彬深深看着女儿:“大皇子与林大人都决定,先发制人。”

      “父亲何意?”

      薛彬摇了摇头:“此事难以解释。今晚我要去城门处,你与我一起去。以你的聪慧,到时一看便知。”

      夜黑风高带闺女出门,薛彬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宝钗你的才智远胜一般闺阁女子,悟性也极高。”

      宝钗微笑点头:“好,我跟父亲出去。”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能亲眼瞧见些什么,总比做个睁眼瞎要好得多。

      薛彬转回,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带锁的漆金紫檀木盒子,递到女儿跟前。宝钗看着薛彬打开锁,只见其中放着两枚印章,一枚是于白底上流淌出浓稠血渍的暗红色,另一枚则是嫣然若滴的浅粉,都是浑然的玉质,看着便觉可亲。

      宝钗睁大眼睛瞧着那块血红色印章:“这是,昌化鸡血石?”

      这枚印章有两指见方,又是块长石。如此浑然一体毫无杂质的鸡血石,若放在后世,称之国宝也不为过。

      薛彬将鸡血石印取出,递于宝钗:“这是我的私印,今日起便交予你了。”

      宝钗双手接过印章,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眉眼间却是一片温婉:“父亲给我这个做什么?”

      明知故问,女儿这不是装傻,而是跟他撒娇呢。薛彬笑道:“有这个,你做事方便些。”

      “多谢父亲。”宝钗收起鸡血石印,目光却又流转到还放在盒中的另一枚粉色印章上,勾唇问,“这枚也是给我的?”

      以正常小姑娘的审美,粉红可比血红可爱多了。难得撒个娇,得多赚些不是?

      薛彬却摇了摇头,告知:“这是给蟠儿的。”

      宝钗愣住,给薛蟠……粉红的印章?

      又瞥了一眼,宝钗只觉惨不忍睹。那可是浮艳的桃花粉,配上她那五大三粗的傻哥——还不如看男扮女装的穆梓安呢!

      爹该不会是对哥哥失望了,故意整他的吧?

      薛彬就是故意的,拿起印章掂了掂,笑道:“这枚不值多少银子,给他摔坏了也不心疼。”

      是不值钱,尤其是跟鸡血石相比。宝钗也认得,那种粉色的石头叫做巴林胭脂冻,美则美矣,但只是一种较为罕见的水晶而已。

      更让人无语的是,宝钗这枚是薛彬的私章,代表薛家家主的身份;而那枚打算给薛蟠的小粉红——竟然是一枚图章!

      上头刻了个顽皮的小猴儿,抱个圆滚滚的粉红粉红大桃子,倒是合了个“蟠”字。可这印盖出去还不贻笑大方,谁能认,谁能懂?

      薛彬哼了一声:“给他带字的,他也未必认得。”

      宝钗哭笑不得:“就给他玩的?”

      “他还想玩?”提起儿子薛彬就咬牙切齿,俊美儒商的优雅风度都顾不得,“先让给你打打下手,他办了什么事儿就盖个印上去,出了荒唐事也好叫我知道,别反而冤屈了你。”

      宝钗暗暗捂肚子,忍笑:哥哥啊哥哥,这回可不是我欺负你。

      有个这么乖的女儿做对比,真让人恨不能打死那个只会闯祸的傻儿子!薛彬又哼了一声:“你去叫他过来,晚上,咱们一起去城门口。”

      “是。”噗!宝钗快要憋不住笑,福了福,赶紧退下。

      薛蟠正在逞凶灌兄弟,可怜薛蝌被灌的脑袋晕晕直摆手:“大哥,我真不能喝了,我酒量不行……”

      “你敢不喝!”薛蟠龇牙,一手拎起一整壶,咕嘟咕嘟往下灌!

      宝钗欺负他就算了,那可是他宝贝妹子,这小家伙也敢来看他笑话?不把他灌的只能爬出去,他就不是号称金陵一霸的薛家大爷!

      就在薛蝌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救星到了。高顺一步三喘急忙跑来,还没进来便嚷嚷上了:“大爷,大爷,大姑娘往您这儿来了,您快点收拾收拾!”

      “啊,宝钗来了?”薛蟠跳起来,环视满屋杯盘狼藉——薛大爷中午没吃好,下午当让要传点心填肚子——这乱七八糟的,要是被妹子瞧见,要了亲命了哎!

      “快收拾,快收拾!”薛蟠拎起高顺推到茶几跟前,高顺晃了两晃,看堆得老高的盘子还有残渣,冷汗瞬时就下来了。

      母老虎就在外头,哪有时间收拾这一片儿?到底是薛家最油滑的小厮,高顺眼睛一骨碌,拎起衣裳下摆将满桌的脏盘子一搂,抱着满怀的叮铃哐当便往屏风后头躲。

      无意中一瞥眼睛,高顺又急了:“大爷,大爷,牙,您的牙!”

      高顺两手搂着东西不方便比划,只能拼命龇牙,龇得牙龈几乎全露了出来,薛蟠才反应过来个,赶紧照镜子——要命,牙上沾得都是残渣!

      “赶紧拿盐来,拿青盐给大爷漱口!”高顺赶紧提醒另两个僵的跟木头似的小厮。

      青盐可以清洁牙齿,薛蟠对着镜子剔牙漱口时,忽然想到——妹子说的果然没错的呢,盐果然是个好东西,有大用!

      看薛蟠忙得顾头不顾腚,躺榻上醉醺醺的薛蝌呵呵笑:“瞧你、这出息……”

      薛蟠气急,一手将薛蝌拎起来推到前头,对着屁股就踹了出去。

      薛蝌踉踉跄跄摔倒在门槛上,摸摸屁股,疼得酒都醒了,只觉——大哥也忒没良心了,明明自己是带酒来给他压惊的!

      其实,不用薛三少腹诽太多,立刻就有人给他报了仇。

      宝钗没跟薛蟠计较一院子的残酒剩菜,可薛彬一闻到儿子身上的酒菜味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便了胭脂冻印章之后,便对着薛蟠的屁股一脚踹过去:“赶紧换衣服,晚上随我一起出去!”

      薛蟠揣着枚粉红粉红的图画印章,捂着屁股滚了,心里泪奔:爹,你要是不喊得这么急,我就能换好衣服再来了啊!

      薛蟠惊吓,宝钗惊疑:爹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忽然“亢奋”得连形象都不顾了。

      薛彬失态了一瞬便立即恢复了理智,狭长的眉眼微合起,俊美的容貌上浮现出一丝谋算之色——都快忘了,自己才三十六岁而已。

      还不算老,远算不上沧桑,远没有累得动不了。

      当老子的才三十多,这破儿子也才十五。耗个二十年,就不信不能把这长歪了的蠢苗子给掰正了!掰不回来也没关系,还有个好女儿能指望,而且,二十年足够自己添几个孙子,大不了到时候再把这不成器的破儿子踹走,直接教孙子!

      万家灯火之时,薛彬带了整整一只商队,几十号人架着马车、推着货车,打着一溜明亮的灯笼,吱呀吱呀地往南京西门赶去。

      薛蟠与宝钗就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薛蟠小心翼翼地扯妹妹帽子上的纱:“哎,爹带我们出来干什么的?”

      宝钗想了想,微微笑:“大概是……见世面。”

      这跟没说有啥两样?薛蟠气闷:“套车的时候,爹说,带你出来是见世面,带我——是顺便捎着的!”

      宝钗昵他:“你不愿,你回去吧。”

      薛蟠抽嘴角:我要是真敢回去,你还不欺负死我?

      爹都告诉他了,私章给了妹子,今后他得听妹子的——还得给妹子打下手?

      薛大傻别提有多憋屈了,扒着木厢板一下一下地划拉着爪子:爹不是早不管他了么?怎么忽然联合起妹子欺负他了?

      宝钗瞧着他,隐在纱帽下的娇颜带着淡淡的笑意:因为爹觉得——你还可以抢救一下。

      早在薛澄纵火的那夜,她便对父亲暗示过: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直到今日,父亲终于肯教薛蟠——终于,不再是失望。

      ……

      南京西郊,官道旁的小路上,一架精致的马车趁夜缓行。六匹高大骏马环着马车,骑马之人虽只着了简单的短打布艺,但自然流露着凛然之气。

      天上星辉点点,耳边则是声声的蛙鸣,无声胜有声,更是一片清净的寂静。

      看到远方灯火点点,听得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行在最前的那人忽然一抬手,一行车马脚步,整齐肃然。

      探路的前骑回报:“少监大人,薛公已经在西门等着了。”

      少监大人,自然是秦寒。他看了看天色,道:“再等二刻,我们从西门进城。”

      “是!”

      秦寒一拉缰绳,调度缰绳走到马车旁边,车帘已经打起了一半。

      秦寒俊美的容颜上难得露出一丝柔和,轻声问:“累么?再忍忍,快进城了。”

      “没累着什么,车走得不快。”女子温和的声音传出,刻意压低了,却掩不住笑意,“没瞧见,小姑娘都睡着了。”

      一丝调皮的月光顺着小窗流入车厢,映照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皮肤白白,发丝软软,睫毛颤颤,仿佛一瓣芙蓉花,极为惹人怜爱。

      马车里一共两个人,除了熟睡的小姑娘,便是刚刚说话的温柔女子。

      女子抬头,对着秦寒客气一笑:“有劳秦少监亲自护送。”

      秦寒不由皱了皱眉,生硬道:“这是大皇子之命。”

      女子难忍笑意:“你还是这样呢,阿寒。”

      秦寒眯了眯眼睛,忽然道:“你也没变什么,明珏姑姑。”

      不等对方反应,秦寒一抽马鞭,马儿顿时往前跃了好几步。

      “还是这样,一点都不讨喜,怪不得会得罪先皇后。”马车里的女子,也就是宝钗曾经的六婶娘明氏,勾起唇,却是摇了摇头,轻声自语,“还有几个人记得,当年太后身边有个明珏的姑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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