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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青女 ...

  •   我匆匆忙忙沿着山路跑过去时,那年轻的道士正要关了怀虑观的大门。夜色很沉,无星无月。道士手中端着一盏烛,火光摇曳像是厉鬼索命的眼睛。

      “道长行行好呀!”我哭泣着哀求,眼泪扑簌簌从脸颊上滚落,“让妾身进去避一避……妾身、妾身的家人都被杀啦!”

      道士诧异,举高了烛台打量我。我本来是用粗麻布巾裹住头面,但是在奔跑中布巾也落了下去,将我一整张脸露出来,满面凄惶的神色,掩也掩不住。我以帕拭泪,却也偷偷打量那道士。他约莫有十七八岁,着一袭深色的道袍,生得干净文气,像个书生。

      他问道:“近来有厉鬼在附近作乱,这么晚……你又是谁家的女儿?”

      我看他有些踌躇,索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妾身的父亲携全家去泉州行商,途经此处,却遇上鬼怪,被杀了全家。道长行行好,收留小女子这一晚上吧!我好害怕,没有地方可以避呀!”

      见我跪下,他有些不知所措。左右踯躅了一番,才为难道:“即使如此,还请姑娘快起。进来吧。”

      我迈步走入怀虑观,跨进门槛时身体摇晃了一下,幸得道士相搀扶。他身上有股好闻的皂角味道,只可惜混了香火气。才走进大殿,就见一名白衣道士大步走过来,问道:“张师弟,你将什么人往道观里领?”

      白衣道士也很年轻,有二十岁上下,面容比之他师弟更多些凌厉的杀气,像是深秋清晨降在落叶上的冰霜。张道士道:“是师弟擅作主张,她全家被厉鬼所杀,师弟只是看这名女子着实可怜,我们出家的收留她一晚,也算是多做善事了。”

      我适时地拭着泪:“多谢两位道长,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白衣道士盯了我半晌,我心里直打鼓,生怕他又把我给赶出去。好在他最后只是问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松口气,道:“我姓李,小名唤作织儿。”

      白衣道士一点头:“我名白长坤,这位是我师弟张宸。你说你家人被厉鬼所杀,又是怎么回事?”

      他问得如此直截了当,我的眼泪又哗啦啦往下掉。我连忙拿起手帕拭眼泪,哽咽道:“妾身与父母兄弟,还有十几名仆从行至此处时,投宿驿站。入夜时,妾身独自在楼下透风,听见有驿站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想是投宿的陌生男子。妾身无处避让,就躲在草垛后面,却不料进来一个鬼怪!”说到此处,我仿佛眼前真的浮现出那名女子脸皮腐烂,浑身挂满了冰霜,披头散发的恐怖模样,浑身抖得像是筛糠。

      “那名女鬼径自上了楼,妾身躲在驿站的草垛后面,大气都不敢出。过了有小半个时辰,那女鬼又离开了。妾身鼓起勇气,走进驿站楼里一瞧……他们全死了!掌柜的,小二,投宿的客人……”我哭得几乎站不稳身体,张宸连忙过来搀扶我,却被他师兄狠狠瞪了一眼。

      “虽然现在还是初秋,但他们的身上都挂满了霜雪,浑身都是白的,统统都没了气息,可是这样?”白长坤问我。

      我点头哭泣道:“正是如此。妾身想要往村中跑去,又怕那女鬼也去村中;又瞧见山上有灯火,想是佛寺道观,就朝这边跑来了。”

      白长坤转过身去,面对大殿中的三清像,冷哼了一声:“又是青女所为!这女鬼,我总有一天会将她斩杀!”

      张宸担忧道:“师兄,师父刚仙逝不久,青女就出来作乱,想来是专冲着我们来的。”

      白长坤愤慨地说:“冲我们来的更好,只要青女敢迈进怀虑观半步,定斩不留!”

      他正说着,大殿后面绕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一身不合身的道袍,散着头发,边揉着眼睛道:“两位师兄怎么这么大动静啊,把我都吵醒了。”她看见正站在一边抹着眼泪的我,眼睛倏然一亮:“原来是有个漂亮姐姐来做客啊!”

      白长坤冷淡地负手道:“紫菀,休要胡说。李姑娘家人遭青女所害,特来怀虑观避难。今晚就委屈李姑娘和你睡一起吧。”

      紫菀欢天喜地地说:“正好呀。”说罢来拖我的手就往大殿后的厢房走去:“姐姐是受了惊吧?我且给你烧热水过来,你呀,今晚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多想。”

      她倒是天真浪漫。试问这天下的女子,哪个能在家人死尽,孑然一身时,还能什么都不想。然而我终究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也就乖乖跟她走。趁着紫菀给我整理床铺时,我战战兢兢地问:“青女究竟是什么?”

      紫菀手下动作一顿,回头望着我,故意做出凶狠地表情:“是种厉鬼,专门吸取活人的体温,杀死人之后,尸体温度尽失,会留下一层霜,所以叫青女。以前我师父还在的时候,他道行甚高,妖魔鬼怪都不敢出来作乱;可是不久他老人家登仙啦,这厉鬼也就蠢蠢欲动。前些日子,青女可杀了不少人呢。”

      我想起家人的死状,忍不住又要掉眼泪。紫菀见我哭,有些慌,连忙又是哄又是劝的:“姐姐,你不要哭,你要想想开心的事情。哎,可有中意的少年郎?”我一听这话,又是悲伤又是困窘,涨红了脸,只抹眼泪,也不说话。紫菀就自顾自道:“我可只偷偷给你一个人讲。我呀,中意我大师兄,白长坤。可我们是出家人……也罢也罢,只当是尘缘第一劫。”她叹口气,情绪也低落了下去。

      说话间,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飞沙走石一般,吹得破旧的窗棱和窗户直响,房间里温度骤降,我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紫菀“咦”了一声,道:“才入秋而已,怎么这么大的风?”
      话音未落,窗户轰隆一声被吹开了,窗外是茫茫黑夜,室内半点烛火,映出一个站在窗口的狰狞鬼影。

      “是青女来了!”紫菀脸色大变,旋即从枕下拔出桃木剑来,指向立在窗口的鬼影。我立门近,也顾不得紫菀,拉开门就朝外跑去,脚步声砸在走廊中,风沙铺天盖地向我吹过来,我几乎要站不稳身体。我放开声音喊道:“青女来了!救命啊!白道长!张道长!快救命啊!”旋即,我被风沙呛得咳嗽,眼前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拼命往前跑着。

      突然间,风沙停了下来,我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浑身都失了力气,瘫软着坐下去。那人用手臂揽住我,阻止我向下滑倒。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似乎比我所感受到的所有温暖都来得更为让我震撼。清冷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李姑娘,发生何事?”

      我的嘴唇哆嗦,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白道长,青女破窗而入……紫菀姑娘还在房中!”

      白长坤惊呼了一声,推开我就往厢房跑去,张宸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我不敢一个人停留在原地,只得跟着他们跑。

      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所有的家什都翻倒了过来,紫菀躺在地上,满身霜雪,桃木剑被扔到一边,被烧毁了一大半。白长坤只往里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满脸痛苦的神色。张宸冲进去,跪倒在紫菀的尸体旁边。窗户敞开,早已不见厉鬼的踪影。白长坤从背上解下桃木剑,拔出来,从窗户追了出去。

      张宸蹲在原地,过了许久,他叹口气,解下道袍,轻轻盖在紫菀的尸体上。似是自语,又似是在对我说:“李姑娘,你有所不知,紫菀是师父收养的孤女,虽然只比师兄小了七岁,却是由师兄一手带大的。长兄如父,可是如今……丧亲之痛,你我如今都算是识得了。”他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时近半夜,白长坤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说自己并没有追踪到青女,而这厉鬼的能耐,恐怕也是超越了他的估量。他桀骜的神色全然不见,坐在道观大殿的蒲团上,满脸沮丧。风声止,山中恢复一片静寂,想来那名唤青女的厉鬼杀了人,心满意足,已经走远了。

      白长坤和张宸两人商议了一阵,将紫菀的尸体暂时停在大殿,等天明再做商议。他们两人点燃大殿中数百蜡烛,焚香为紫菀超度,彻夜逗留于大殿。我不敢回厢房,也就搬个蒲团,在大殿里坐下,一分一秒等待着天亮。

      或许是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白长坤忽然问道:“李姑娘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我叹道:“天涯飘蓬,又无处可去,哪有什么打算。”

      白长坤忽然道:“留在怀虑观可好?”此言一出,不仅张宸震惊地望着他,连我都吃惊不已。怀虑观可不比别的地方,他竟然想将我留下?我盯着白长坤,他一脸郑重,不似在开玩笑。我叹息了一声,起身下拜,说道:“白道长的好意,妾身在此谢过了,多些道长收留之恩。”

      他冷淡地一点头,这事居然就这样定了,连张宸都不敢说出反对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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