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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似是故人归 ...

  •   1、初遇。
      “江静尤!”一截粉笔精准无比的砸到了后排女生的额头上。
      “对,你站起来,你为什么又睡着了!”
      女生揉了揉脑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除了物理老师愤怒的声音和同学的窃窃私语,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
      哦,怎么了?
      她揉了揉眼睛,好像什么声音都无法落到心里。
      脖子有些发痛呢,风吹过停驻的云,有延绵的山川散着四月清新的气味。
      “哦,对不起。”
      “去门外站醒了再进来!”
      她走到教室外。
      隔着不远有一座教堂,正是礼拜的时间,传来悠扬的祷告和虔诚的咏唱。江静尤突然想起她上次的教堂之旅,简直糟糕透了,孤独到令人毛孔悚立,黑暗里摸索着,怀抱着祈求光明的美好心愿,最后却发现就算再给她一百个勇气,她还是接近不了。
      撇了撇嘴,目光游离了一会。
      “哎、能不能站远点……”
      江静尤抬起头,又好像突然想起吉本芭娜娜。
      隔着三米,站着一个人,好像是自己打扰到他了。他像吉本芭娜娜书里的那个人,水声流动,心里好像一下子豁朗开了,他的笑脸拨开云雾,一下子就跳出了阳光和晴天。
      “要站远?”
      “嗯,你踩到我的影子了。”
      “啊?”江静尤几乎是本能的跳开了,“这有关系?”
      “嗯,被讨厌的人碰到了,就算是影子也觉得非常可怕。”
      “有见过?干嘛讨厌我!”莫名其妙被一个带着温柔笑脸的人讨厌,感觉差劲透了。
      他半个身子陷在阴影里,唇角微微上翘。
      “哦,就好像讨厌下雨天,讨厌肚子饿,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脸到你的声音,就是让我觉得非常的讨厌。”
      他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自然,语气平常的就好像是有人把牛奶递到自己的手里对她说‘喝吧,对身体好’一样。好像她的身上携带者流感或者瘟疫,男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靠在墙上的身子挺直了,眼神从没飘到她身上,冷淡到不行的语气,说,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2、沉静。
      这个世界上,江静尤最喜欢的一定是打工店的小厨房。
      她太热爱温暖的食物蜷缩在胃里的感觉,带给她无比安定的喜悦。可这一天连最爱的豚骨拉面都救不了她,她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汤,可心里还是空荡荡的慌。
      “那个混蛋。”她快哭了。
      江静尤很久没有哭了,她第一次被人以这么强烈的恶意所排斥。脑袋里好像埋了一株野草,受了刺激以后疯狂的想破壳而出。
      痛死人了!
      江静尤哭得脸皱成了一团。
      于是夏远臻走进小厨房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江静尤把脸埋在汤碗里,嚎啕大哭,不知道心里藏了多少的悲伤,好像眼泪都要把油腻腻的碗给装满了。
      “喂喂,你发什么神经!就因为今天罚站了?!”
      江静尤没有理眼前这个穿着厨师服的少年。
      “你再哭我爸爸会把你丢出去的。”
      “真的,你脑子进面汤了所以现在要哭出来?”
      夏远臻有些暴躁了,十八岁的男生,似乎对爱哭的女孩束手无策。
      他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江静尤的身边,粗暴的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脸有些红,或许是不够熟练,他扯到了她的头发,又惹得她一阵哭。
      “痛死了……你这头猪!……”
      “喂,你有没有良心,我现在是在安慰你!”
      “刚刚是心痛,现在被你扯得头发身体全部都很痛!”
      “江静尤你很啰嗦哎,到底要不要靠,不要靠我去外面帮忙了!”
      江静尤狠狠地抹了两把眼泪,将头蹭进夏远臻的怀里:“我有说不要嘛!”
      拉面店里充斥着油烟,青椒和洋葱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催人泪下。外面又喧嚣着,客人来来往往,来的时候好像都饿得发慌,连说话都匆匆忙忙。可食物却有着让人心满意足的力量,所有人离开的时候都是那么的闲然惬意,喝完最后一口汤,慢悠悠地踱着步,拍拍门口夏大叔的肩膀,哟,明天见啦。
      “哎……今天,有个人说很讨厌我。”江静尤抽了抽鼻子,她恶作剧一样把湿哒哒的眼泪都蹭到了夏远臻的胸口。
      夏远臻‘哼哼’了两声,说:“我也很讨厌偷懒的你,你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要哭”,江静尤仰起头,眼圈红红的,表情有些得意,“大多数时候,你还是比较喜欢我的。”
      “你说这话不会脸红吗?”
      “夏元臻,太阳大还是月亮大?”
      “啊?”
      “快说啊。”
      “废话!当然是太阳!”
      “哦,你脸红了么?”江静尤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乌黑的眼珠子像是夜里晶晶亮的星子,“你说实话都不会脸红,为什么我要脸红?”

      3、回忆
      东西了带齐了么?
      妈妈最喜欢的江米糕,爸爸爱喝的青菊酒,还有从前家庭聚会的时候一定要表演的《山野之歌》。
      江静尤一早起床的时候就在碎碎念,她系错了纽扣,又打翻了灯台,最后夏远臻来的时候,她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餐盒。
      “喂,今天是去扫墓,你以为是去春游吗?”男生靠在门边,虽然口气不耐烦,但是表情却是一等一的温柔。
      江静尤再三确认没忘带东西之后,抬起头示威道:“你每天都可以看到夏大叔,我却只能扫墓的时候才能看到爸爸妈妈,慢一点不可以吗?”
      “正因为平常看不到,难道你现在不应该是心急如焚,加快动作嘛?”夏元臻走上前,拎起餐盒,嘟囔道:“慢死了。”
      江静尤‘嗯’了一声。四月清晨的风,带着薄雾般飘忽不定的期许以及微妙而不安的怯懦,似乎在这条路上郁郁独行了许久,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拥有了焕然一新的坚强。
      “我有点害怕,夏远臻。”
      “害怕什么?”
      “我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嗯……和爸爸妈妈,还有我,都联系着的事情。”
      “哦,大概你的脑子跟拉面一样,时间久了就糊了吧。”
      江静尤生气了,叉着腰吼道:“你难道不会说的委婉些吗?”
      夏远臻挠了挠头,抱歉道:“大概是你的心理应激机制开启了,忘记了一些不想记得的事情吧。”
      “你以为是电视剧吗?”
      “额,那我可以当男主角吗?”
      ……
      ……
      一路吵吵闹闹,夏大叔开车,江静尤有点累,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不知道睡了多久,颠颠簸簸的道路,梦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不是夏元臻,嗯,也不是其他的认识的谁,一直用一种无比温暖的姿势将她拢在怀里。
      “静尤,你会忘记的……”

      4、近暮
      墓碑前摆着一束百合。
      江静尤‘咦’了一声,捧起花有些好奇:“难道是爸爸的学生?”
      江爸爸是T大的教授,桃李满天下。
      “也许吧。”夏远臻随口答道。
      山林的风,蹑手蹑脚地躲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调皮地卷起江静尤额前的碎发,而柔和的光影像是一张软垂的幔帐,像慈母的手,包裹着忽隐忽现的一丝丝忧惶。
      “爸爸,我很快就要上大学了,等我去了大学就不能经常来看你们了,妈妈,你会想我吗?还会像这样一直保护我么?”江静尤盘腿坐在墓前开始不断的碎碎念,“对了,最近我遇到一个人说我很讨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在意,可是被人讨厌,嗯……或者说被那个人讨厌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夏远臻站在江静尤的身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喂,说你讨厌的那个人,长得什么样?”
      “啊?”江静尤一时没反应过来,“挺高的,很白,眼睛很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他说讨厌自己,可还是觉得他应该是个温柔的人。
      叹气声在一片静默里布满开来,夏远臻的表情有些怪。
      或许这才对的,将某些记忆葬入永不见星光的空洞,哭泣,哀恸,悲伤的情绪就会统统消失不见,就可以一直,一直微笑着,带着雀跃的希望走向更远的远方。
      江静尤扭头看了一眼夏远臻,似有一些不满:“你怎么话说一半,你认识那个人么?”
      话音刚落,远处的榕树下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跳进江静尤的眼帘。
      额,好像是,那个人。
      江静尤呆了一下,忽地站了起来。
      “阿臻,你看那边那边!就是那边那个人!”
      世界上巧合的事情有很多,比如说夏大叔曾经连中六次‘再来一瓶’,夏元臻连续4次数学考了58分,所以此刻,江静尤有理由相信,她和那个讨厌她的人,有着一种巧合的缘分。

      5、是谁
      “你追出去之后他就没有理你么?”夏远臻在家等了江静尤整整一个下午,天都快黑了,才见江静尤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马路上。
      “喂,你怎么不说话?!”夏元臻有些生气,自从静尤的父母去世以后,一直住在有着远亲关系的夏家,可现在她这样不由分说的跑去找一个口口声声说讨厌她的人,这让夏元臻觉得十分不舒坦。
      “嗯,没什么,好像确实是不认识的人。”江静尤觉得自己的际遇很奇妙,居然会如此期待一个陌生人的,青睐。嗯,对的,就是青睐。
      “你为什么跟着我?”
      “告诉我你讨厌我的原因!”
      少年缄默的侧脸,端坐在石凳上。桌上摆着一整套的茶具,他泡茶的样子行云流水。
      “日本茶道有一种说法叫"一期一会",大概意思是要珍惜此刻坐在你对面与你一起喝茶的朋友,因为此时此景,一生只有一次。”他缓缓开口,将一杯碧螺春茶递到江静尤的面前。
      “可你就好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的沼泽,三番四次的避让,却总在觉得泥泞难堪时重逢。”言毕,少年将手中的白瓷杯微微一倾,清碧的茶水洒在青石砌成的小路上。
      “江静尤,我讨厌你,因为每次你都能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我,我才看到你第二次。”江静尤小声的辩驳。
      “希望以后不要再看到了,再看到又能如何呢,可以改变什么还是说,你会记得多一点?”
      江静尤头痛欲裂,回到夏大叔的家以后,她撇着嘴,一副眼泪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夏远臻不知道说什么好,厨师服被汗水浸湿,他手忙脚乱地轻拍着江静尤的背,“也许根本就是不认识呢,你想太多了吧。”
      江静尤没有说话,自顾自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她来夏大叔家的时候只带了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存折本。那是她所有的财产。
      她决心回去一趟。老屋已经卖掉了,她的爸爸妈妈永远只能在天上看着她。她要回去再看看那个住了十六年的地方,或许呢,她会找到一些东西。

      6、昼梦
      接下来几周江静尤都无精打采。她筹划着一次出行,要找什么借口?要告诉夏远臻吗?如果不告诉他那旅费怎么办?
      “哎……”江静尤叹了一口气,旁边的同桌突然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静尤,你觉不觉得窗外那个人一直瞪着你看?”
      江静尤回头,窗外少年的影子在日光下分外清晰。
      是他?
      “哎,江静尤,你干嘛?”讲台上的老师看着匆匆起身跑到教室外的女孩儿,拉高了嗓门:“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像话!”
      五月。阳光枕着树荫,穿过指尖发梢的凉风,微微有些羞人。江静尤的心情带着些喜悦和期许,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好像是途径荒漠的旅客,瞭望着绿洲时的那种雀跃。
      他,是不是其实没有讨厌自己?
      江静尤的微笑差点满满溢出。少年就站在凉风树荫下,离她那么近,只有三两步的距离。
      “你是谁?不是说讨厌我吗?为什么总是在我学校出现,你认识我?”
      少年微微侧着头,表情沉寂。
      “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他转身就走。
      江静尤睁大眼睛愣了会,好一会儿才踩着欢快的脚步跟了上去。
      “哎,你等等我。”
      从南山路的玉泉路的马路,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影深深,有条岔路忽转北而上,行几步,再向南,就是离学校最近的地铁口。向晚的艳阳和冒了新枝的藤萝点缀着五月的傍晚,江静尤的步伐轻盈,她突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勇气,又想起他泡的那一盏茶,说的那句“一期一会”。
      反过来想,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呢,每一个挫折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验,任何困难,回过头以后看或许也会觉得都值得,坚持过去了,内心就像被阳光沐浴过,温暖柔和,贮藏着一个大世界,让走进来的人再也舍不得离开。
      想着想着,江静尤就笑了。
      少年取了票,放到她的手心里。
      他的手指细长、微凉,轻触掌心时有似有若无的一丝熟稔感。
      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归。
      江静尤抿着唇笑,少年的态度缓和了许多,竟然也在恍惚一瞬间对着她温柔注视。
      “哎,我叫……江静尤。”
      “贺淙。”

      7、贺淙
      是教堂。
      贺淙要带自己去的地方是教堂。
      不是礼拜时间,教堂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黄昏早就走了,夜幕笼罩着青青黛黛的远山,月挂在天边,星子黯淡,整片天空在夜下显得慈净、宁和。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
      “额?什么?……”江静尤似乎跟不上贺淙的节奏,反应有些木讷。
      贺淙站在祷告台上,暮春初夏融融的风拂过他的面颊,他表情渐趋温柔,淡声道:“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那么美好?晴时会有一树一树的花开,雨天满湖涟漪,每个电台都有几首你喜欢的歌,每个商店,都能出售你喜欢的食物和小玩意儿,更不用说,年年春夏秋冬,你走过的路,都有不同的人陪伴,深爱。”
      江静尤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潮湿,不是这样的。
      她深爱的、陪伴她的、她所眷恋不舍的、都在光阴里成为了回忆。自此之后,她孤身一人,漫步蹒跚行走于她的世界。
      “才不是,我,我的爸爸妈妈两年前去世了。”
      少年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蛊惑。
      江静尤觉得他的眼神深邃明亮,她一直一直盯着看,恍惚间有些眩晕。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著皓影,上面流转著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他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诗句。一字一句,那声音像是清空下舒展开来的花瓣,轻飘飘的落在江静尤的心上。灵台百穴倏忽一下接近清明,六月天,一穹澄蓝的夜色里,她冷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到底是谁?”
      “静尤,你忘了我?”
      少年越发清晰的脸庞,江静尤一退再退。
      ‘砰——’教堂厚实的木门被人一脚触。
      “喂,江静尤!——”
      长长的尾音,带着心急和恼怒。
      “你在这里干什么!”
      夏元臻穿着厨师服霸气十足地冲进了教堂,像一头被撩拨出愤怒的小狮子。

      8、花蕾
      江静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夏大叔的拉面馆的,也完全不记得贺淙是怎么离开的。她尝试问夏元臻,,可他永远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春天走了,夏天来了,六月的知了叫个不停,江静尤考完最后一场英语的时候,正下完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她手里拽着一叠复习资料,也想像别人一样冲到十七楼的天台,将做过的卷子,折磨过自己的习题都一股脑撕烂丢下去。可她念旧,曾经深恶痛绝,到了松手的时候竟然觉得依依不舍。
      “哎,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够见到他。”领入学通知书那天江静尤格外惆怅,叹了口气:“你说上次瞪着我看的那个人,还会再来么?”
      “嗯?什么?”短头发的女孩茫然的一张脸,若有所思道:“谁瞪着你看了?”
      “你居然忘了!!”江静尤立马激动了起来,拽着短发女生的胳膊嚷嚷着:“忘了吗?还是上次你告诉他在瞪着我看,后来我就跑出去了,再后来第二天还被罚站了,你忘了么?忘了?!”
      短发女生还是一片茫然。
      江静尤手忙脚乱地描绘起贺淙的样子。
      “很高,皮肤白白的,刘海有这么长。”她手指比了比自己的额头,“差不多眉毛上面,眼睛很亮,笑起来左脸颊有个酒窝,还有……还有就是……”江静尤语气慢了下来,眼睛亮亮的,脸颊有点红,她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有就是,我觉得他其实没那么讨厌我,其实,其实自己有点,喜欢他。
      “有么?……”短发女生挠了挠头发,“静尤……”
      “哎。”江静尤恍惚了一下,街口那边仿佛站着一个影子。
      “啊啊啊,就是他!”江静尤兴奋得脚趾尖都绷直了,一下子甩脱了短发女生的手,朝着街那边奔了过去,“就是他,他又来了!”
      这样的心情,好像是四月天的花蕾,在阳光里,微雨中,“砰——”的一下就迎来了花开的那瞬。

      9、声音
      “你去哪里了?最近好久不见了!”江静尤跟在贺淙的身后,抱怨道:“这次的数学好难,我觉得我只能去个很一般的大学。”
      “你呢?你在什么地方念书?你,额……你喜欢哪个大学?”
      “我喜欢Z大,听说那里的四五月开的花跟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
      江静尤一紧张就话多,她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些羞恼。
      “哎,你怎么都不理我。”
      贺淙似乎不怕热,盛夏里,还穿着严实的格子衬衫。江静尤都已经走得满身是汗了,可他仍是一副闲适淡然的样子。
      天渐渐的黑了,江静尤不知道他要带自己走到哪里,可她觉得他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而他要说的那些,对自己,对他,都十分的重要。
      “曾经会睡不着。”沉静的七月夜,贺淙清冷的声音也似乎被太阳的余温捂出了一丝温度。“因为现实比梦境还要甜蜜,所以每夜每夜都甜蜜得无法入睡。”
      贺淙转过身,他身上带着一丝栀子花的味道。
      “别那么看着我,我只是想你都知道。”他的指尖划过江静尤的眼睑,时光就好像在此刻停止了,流动的溪水,轻抚过的微风,打着卷儿下落的叶子,还有若明若暗的远处的星光。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为你伴奏,你念到那句律胙┥洌闶堑谌志氖焙颍恢牢裁矗揖醯媚芄患侥悖愕樱婧谩!
      他的手指尖那么冰凉,江静尤都能感受到他在轻微的颤抖。
      “我……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你认识我对不对?”
      “静尤,我讨厌你。”少年的眼里滚动着水波,他哭了。“我讨厌你,讨厌你为什么把我忘了。伤害你的人不是我,我一直一直努力,努力地想要守护你,为你奋斗,为你争取,为你挡风遮雨。可你一转眼就把我忘记了。”
      脑袋‘哄——’的一生炸开了一样的疼。
      怎么会这样?!
      他在哭,眼泪从眼眶里蹦出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丝丝病态的红晕,他一直一直那样看着自己,就好像时间不够了,未来没有了,就只有这么一瞬的当下,就只能在这个当下这样一直一直凝视着自己。
      “你……”江静尤捂着脑袋后退了一步。
      空旷浩渺的声音从四周灌进自己的耳朵里,没有山,没有树,眼前一个人也没有,但是就是有一个人的声音,不断不断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回响。
      江静尤,静尤。

      10、如果
      “你要是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低端的手段,江静尤对付夏远臻每次都用这招。
      “你的行李整理好么了?Z市热得很,你去了那里娇气包一个,一准哭。”夏远臻没接她的话茬,偷偷塞了一张银行卡在她的背包夹层里。
      “你去了Z市要小心,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你真的不去念大学了?”江静尤突然觉得有些泄气,阿臻决定要继承夏大叔的拉面馆。
      夏远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围裙,转过身拍拍江静尤的头:“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念书啊,我无论怎么念都念不好,还是做东西给大家吃比较开心。”
      “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可惜而已。”
      “那你呢,静尤,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过得好吗?似乎两年前经常要回答这样的问题,一开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但是时间久了,也渐渐习惯了这些带着锐利伤痕的善意。
      “开心呀,要是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更开心了。”江静尤可怜兮兮地扯着夏远臻的围裙,大眼睛一闪一闪,“阿臻,你就都告诉我吧。”
      夏远臻笑了一下,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眼睛的弧度很好看。
      “静尤,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忘记我?”
      “是不是有一天会忘记我,投身到和我完全不想关的另外一个世界去,嗯,还会有一个喜欢你的人出现,你上课下课,还有社团活动,你会渐渐把我忘了,等到你很久以后再回来这里,我叫你的名字,说不定你还会愣一下之后再恍然大悟说,哦原来是他啊。”
      夏远臻从来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这么多略微伤感,又有些意味深长的话。
      “阿臻你在胡说什么啊?”江静尤觉得最近实在太糟糕了,一个贺淙在发疯,另外的阿臻也跟着不正常了起来,她的记性怎么可能那么差!
      “没什么。”夏远臻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挠了挠后脑勺,随口道:“你好像很久没回老屋看看了,回去看看叔叔阿姨吧,银行卡在你包里,以后你是大人了,要乖。”
      完全一副成年大家长的口吻,可江静尤还是乐得蹦了起来。
      “啊啊啊……阿臻你最好了!”

      12、爱意
      两年了。
      江静尤第一次回到这座两层楼的小洋房。
      本来以为自己会痛苦流涕,再不济也应该掉几滴眼泪。可心里却非常的平静,就好像所有的悲伤都被锁上了,只要轻轻的、悄悄的,就不会记得那个深埋悲伤的地方,是多令人恐慌。
      “你来了?”
      江静尤的心微微一颤,转过头,果然是贺淙站在自己的身后。
      “你,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江静尤有太多的疑惑,今天她一定要问个明明白白!
      “累了么?喝杯茶吧。”贺淙牵过江静尤的手,姿势那么自然,就好像两人已经无比的熟稔,“我泡了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是静尤父亲最爱的茶,江静尤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环顾四周,两年没有回来了,原以为这里会荒芜的不成样子,谁知道仍是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小花园的茶室也被照顾到了,里面的两株月季开得正好。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么?”
      时光有些许静默,故土前的夕阳,显得有些惆怅,还有些悲伤。可端坐在石凳上的少年,他又在想些什么呢,为什么他的表情比周遭所有的景物,都要来的模糊和黯淡。
      “我在日本的时候,听过一句这样的话。”贺淙缓缓开口,他还是穿着长袖的衬衫,细碎的额发掠过他的眼睑,声音真是一等一的温柔,让听着的人,不知不觉地就有了困意。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在古时候的日本,有一种陪寝的艺妓,她们要忍受陪同不喜欢的人入眠的痛苦,可偶尔,也会遇到自己心仪的对象。黎明就要来了,远处的鸦声一片,提醒着可悲的艺妓她们的爱情结束了。可纵使是这样,艺妓也希望将乌鸦全部杀尽,留有日出前的一丝期冀和平静,能够和心爱的人安睡到天明。”
      “静尤,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等到你去了Z市,我就再也无法勾唤起你对我残余的念力了。”他说着说着就上前将江静尤拢进了怀里,冰凉的怀抱,却意外的令人安心。
      “如果可以……我只是想请求时间流转的慢一些,四季也不要再分明。让冬天的雪包裹着江河湖川,让夏天的风炙烤着山霖流岚,而我就可以一直等在原地里,在你没有遗忘我的时光里,对你脱口而出‘很喜欢你’。”

      13、有一天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是在校演的礼堂上吧,你的眼眸那样温柔,我念出的诗,原来只是为你一个人准备。最后一次呢,你的葬礼,偌大的教堂,颂歌悲戚,我念着我们初遇的那首诗,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你也是我生命中的绝色。
      忘记吧。
      江静尤,忘记吧。忘记长泽贺淙,忘记这个人。忘记他牵过自己的手,走过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忘记他的眼眸,凝视自己时是如春雨涟漪般的温柔,忘记他的离去,属于我与他的所有,那些欢笑、雀跃、悲恸、哀悼,都随着他的生命,一同消失吧。
      江静尤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一晚上自己都睡在茶室的长櫈上。那夜的梦很长,她梦见一个人,想起了某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她好像忘记了父母之外,另一个对她尤为重要的人。她的眼泪砸在冰凉的掌心,还是记不起来,但自己又能如此清晰而敏锐的感受到,他再也不会来了。
      贺淙,他叫贺淙。他再也不会来见自己了。
      一期一会、共寝天明,原来每一次,都是他最后依依不舍的告别。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记不起!
      “静尤……”夏远臻叹了一口气,自从她从老屋回来,就再也没有开心过。
      都告诉她吧,她长大了。
      “他叫贺淙,长泽贺淙。”
      江静尤忽地抬起了头死死瞪着夏远臻,眼神里有一丝迷茫,还有一丝痛楚。
      “他是中国人,很小的时候被日本人收养。身体很弱,但是却特别聪明。因为养父母去世所以很早就回到了中国,他就是大家说的‘天才少年’吧,十六岁就已经是江叔叔的得意门生了,年纪那么小的科研生,我做再多碗拉面都比不上他。”
      夏远臻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叔叔阿姨去世了,你也丧失了生存的动力,瘦得像只小猫一样,谁叫你都不会说话。长泽贺淙,跟你爸爸做的课题是心理催眠术一类的,嗯,反正我也不太懂,很高深奥秘的样子。后来他对你进行催眠,其实还不够成熟,但是如果他不尝试的话,或许你就活不下去了。”
      他本来就病怏怏的,催眠治疗进行了三个月,等到三个月后你恢复过来了,他却心脉衰竭。日本有种说法叫做反噬,或许他一开始就知道结局,可还是做了。
      夏远臻继续说着,“我以为你再崩溃,谁知道他在教堂里的葬礼一结束,你就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个人,你上次去的教堂,就是他举行葬礼的地方。我害怕你记得,怕你难过,其实,嗯,我也很自私,我怕你怀念他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我喜欢你你都看不到。”

      14、少年心
      所以都是幻象吧?
      江静尤去Z市前,来到昆山公墓看望长泽贺淙。她心里其实很害怕,她真的忘了他么?虽然说记不起来,可是那么亲近的,迸发出爱意的感觉,是如何都假不了的。
      自己爱过谁,谁又爱过自己,完全不记得自己,最后还是从别人的口中还原最初的那一份悸动。是不是很悲哀?但是其实,也非常幸运了。
      长泽贺淙,原来就是自己深爱过的那个人。
      就算是痛苦,也好过寂寞,即便是现在,仍然没有记起关于他的更多的情节,但是也已经觉得非常,非常的感恩和幸福。知道原来我也曾被人这样的深爱,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踏实安稳。他离开了,可我看到大树冒出新枝,闻到青草和鲜花的味道,甚至只要有鸟兽虫鱼偶尔途径的声响,也觉得是他并肩在同我一起被这个世界温柔的对待。只要这么想,无论我做什么,都会有人深爱我,就觉得非常幸福。
      我也一样,是如此的深爱着你。
      所以你会原谅我吧?
      唯梦闲人不梦君。
      自别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你,或许连梦境的悲伤我都无法承受,我就是这样一个软弱、敏感又可怜的人。比起承受失去你的痛楚,我宁可从来不曾遇到过你。
      眼泪从江静尤的眼眶滚落,墓碑上少年的笑容春风和煦,那张苍白又柔和的脸,强悍又温柔地守候着自己最脆弱的一个少年时。
      “你来跟我告别,我都知道了,我不会忘记你,即使忘记了你的声音,忘记了你的笑容,忘记了你的脸,但是永远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初遇你的那份心情,不会忘记每次想起你的时候,心里暖融融的那种感觉。这些,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江静尤的手指划过他的墓志铭。
      ——我一生荒芜,唯记得同你在一起时,笑得盎然恣意,哭得酣畅淋漓。
      朱红色的字迹,他一生只有十六岁。
      “静尤,静尤……”
      四周的树木花草,划过发梢的温柔的风,还有笼罩在大地上宽博的阳光,好像每一种声音,都在代替他喊着自己的名字。
      江静尤转过身,泪眼朦胧。
      而远处光影斑驳,伫立着一身长玉立的少年。
      “静尤,我是多希望,你能一直一直,被这个世界温柔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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