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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我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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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我是谁
我是谁?
我的名字,连同记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影子。沉重吗?不。
可为什么不愿去唤醒它?
我是谁?
关于未来,害怕的要命,只能这样抓住现在,卑怯地存在。
拒绝成为自己。
我是谁?
有谁会听一粒尘埃的叹息?
一
我在哪里?
自从离开利格达斯踏上未知旅途,每次醒来我都会这样问自己。睁开眼,将要看到的世界里没有干燥灼热的沙尘气息,没有充满酒气汗臭的屋子,也没有那些熟悉的臭屁面孔。纵使回头远眺,也望不见那个在荒漠中沉睡的城市。
在下一个瞬间,光明将驱逐黑暗,那将是另一个世界。
准备好了吗,布路法?
醒时,是傍晚。我躺在临街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冲着街上手持彩灯的人流发呆N久,却怎么也没想起来是自己怎么睡到这的。这个村庄我从没来过,而我是在离开德城途中昏到的,记忆中最后一眼看到是一望无垠的黄色土坡。
我站了起来,顺便检查了各个零部件。除了脚麻头晕胃痛外,其余都没问题,而这点身体的不舒适让我感到欣慰,至少我活着。这个是最重要的。
至于财物方面我用不着担心。除了一身的破衣烂衫和一点随身药物,我原有的都已经典当干净了。
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我努力集中思维,一个人影浮上海面。
法斯特呢?我把他丢了?
昏倒时,他就在身边。环顾四周,尽是衣着鲜亮的村民。在我几乎放弃寻找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我的视野。
“法斯特!”我大叫着翻过篱笆,不顾一切冲过去。
他没有回头却径直走向一个瘦长的黑影,黑影迎上来,亲密地和他并肩行走混入欢愉的人流,随之消失。
“法斯特!”我大叫,目光四处搜索。试图越过阻隔在我们中间的人墙。别人的肩膀、手臂、脖子象潮水一样涌来,打在身体上,我几乎睁不开眼睛,低着头向刚才看见法斯特的方向冲过去,明知道是徒劳……
这时更多的村民不汇入原有的人海。
到处是灯光,我被淹没了,迷迷蒙蒙的一片,将我推向遥远。
置身于耀眼的光的河流中,分不清是幻想还是真实?
却无可抗拒地迷失在其中。
“外乡人,你去看祭祀吗?” 有谁拉了一下我的裤腿。
我四下张望,低头看见一个女童。
“你有事吗?”我挠了挠头皮,有点不知所措。这是我和其他正常女人的又一区别。我决不是那种因为小孩脸圆嘟嘟红彤彤就会去捏一下的人。
“我也去祭祀,可是我走不动了。”她低头想了一会,说“抱抱。”
她张开双臂向我走来。我连连后退,最后被逼到墙角,无奈最终还是把她抱了起来。我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好一会,想出一句话,很经典:“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有生以来我从未有象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很象一种动物。我是头顺从愚蠢的骡子又饿又累地驼着个小孩去所谓的古庙,可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你跟着大家走就好了。”她有差使人的天赋。
布路法,你什么时候这样有奉献精神了?
“祭祀,是献给神的吗?”
“当然。你不相信神的存在吗?”
相信?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脑海闪过。说实话,只要是发“神”这个字相近的音,我的舌头就发麻。“我们好象不同路。”我放下孩子。
“你不去祭祀?”她抓住我的衣袖叫道,忙又捂住嘴朝四下张望,很庆幸没人注意。
“我有心理障碍,你放了我吧”
“可是,今夜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人都得去。你想例外?大家都去,如果有人不去,再如果少了什么东西,那……”又是那种命令威胁相参的表情。她放开我,不等我回答,就径自走出很远。
“走吧,我带你见识一下。”她背对着我,勾起食指。
以我现在的体力实在不想惹什么麻烦。好吧,不管怎样,至少祭祀的地方一定会有“多余”的供品,我快步赶上那个双手背在身后的幼小身影。
路程比原以为的还要长一些。一路沿着石板路走,路面还算平整,不断有人从道路两边排列整齐的木屋里走出。人流壮大却比之前更安静,烛光映衬下近乎睡眠般甜美祥和的安静。人们的脸庞忽明忽暗,屋子、人还有树被放大了的影子轻轻晃动,还有上千人汇聚在一起的鼻息声。让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你不舒服?”孩子望着我,我注意到她的眼珠是蓝色的,或许因为这点,尽管她圆脸圆嘴圆鼻子圆眼睛,仍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啊,还好,是胃空虚综合症。刚才说去古庙,你们的神叫什么?”
伊法利亚。
我倒。还好被孩子扶了一下,才没倒。
“你说什么?”
“我还没说呢?”
我捂住发烫的面孔:“是吗,哈哈你说吧。”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讲,她不能算做是神,伟大的奇弥达亚其实是位巫师。很久以前在这个地方上发生了久年不遇的干旱,那时这里还只是个小村庄,凡是能走的都逃荒去了,剩下这些老弱病残眼看都撑不住了。”
“这时伟大的那个什么出现了。”我接下去。
孩子瞪了我一眼,把我还没说下去的话吓了回去,其实真的是个很老套的故事嘛!
“快看,就在前面,就在前面。”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我看到前方四马里的地方一幢高大的白色建筑。和利格达斯的古庙不同,没有厚重的墙壁参天的拱门。它浑然一体的弧形结构安静温柔地俯伏在月光之下,就象是湖面上一轮弯月的倒影。在石门两侧高耸着两根花岗岩石柱,上面雕刻着波形条纹。一道银白色的光将石柱相连。“那,是不是游蚕丝?”我问。
“有点眼光嘛。”
“干什么用的?”我为能在这个小村庄见到世上最坚韧昂贵的丝而惊讶不已。
“待会就会知道的。”,我们向古庙前新搭起的祭台走去。那上面显然已经布置停当,铺上了红天鹅绒地毯。四个角燃烧着巨大的火柱,没有烟,还有一股异香,就是刚才闻到的。
“等到海的瑞儿--就是我们的祭舞者献过舞后,法师就会站在这里带领村民念祈祷词,喂,你在听吗? ”
“咦,怎么没人?”“在后面,”回过头,果然人群隔开我们有半马里的距离,正向我们走来。
“怎么一下走那么前面,我记得我们本来是在队伍中间的呀。”
“那--再见。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
“布路法。”
“布路法。奇怪的名字。我叫贝沙。”她向我伸出手,郑重的告别。我微笑回应。
“奥,有件事我想你知道了会高兴的,在古庙后面有一座地窖,里面有些东西或许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只要你不把它吃空,别人是不会发觉地窖里藏着一只老鼠的。”她捂着嘴格格地笑着,一路小跑着远去了。
要悄悄潜入那个地窖,对我而言,轻而易举,很快我就坐在了我的天堂,环顾四周,丰盛的目不暇接,简直是顿盛宴!面粉堆得要碰到顶了,火腿根根都有我手臂那样粗,还有一排排酒桶做的墙。我抓起一根就往嘴里塞。这时一个声音从酒桶响起。“布路法!”
是幻听。我只管和火腿继续奋斗。
“布路法,真的是你。”那个我不想听见的声音再度响起,还伴有急促的脚步声临近。
“太好了,总算又见到你了。你看上去很不错吗!”
呸!真想啐他一脸火腿唾沫。还有脸说!半路上,把辛苦打工挣来的钱全部丢了,又在半夜乘我睡着把干粮吃光,最后在荒郊野外当同伴昏倒时却把她丢在一边,现在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这种事除了法斯特还有谁能做的出?我闭着眼忍受了他的拥抱,仍不忘继续咀嚼吞咽。但直到我啃完整根火腿他都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你--还记得我吗?难道你也失忆了?”
我怒目圆睁,喝退他的拥抱。
“吃饭的时候不可以说话,你不知道吗?”
“什么时候有这种说法?”他沙哑着嗓子问。
“你嗓子怎么了,喝酒喝的太多了吗?”
“我,不,这不是我。”
与此同时,我看到了说话的人--一个男人凭空出现,横插在我和法斯特之间。他有着褐色的肌肤,银白的头发,骨架很大,却几乎没有足够的肉来附着。在地窖的火把下,这些不相称才显得不那么的突兀。而那双狭长的黑色眼睛里却始终平静如夜空,偶尔有几丝狡黠划过。这个男人,你看不出年纪也说不上好看还是难看,但如果说在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影响深刻的东西,决不是其中的一样,我看看他又看看法斯特。
他解释道:“啊,这是我朋友米则瑞。以前我们 ……”
他扭过头去看米则瑞“我们是佛伦蓝大陆的骑士,曾经一起游遍整个大陆。”
“你还记得以前?”我吃惊不小。
“可我记得。”米则瑞直直盯着我,目光深不可测。
“我凭什么相信?”
“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相信。”
我一把楸出躲到他身后的法斯特 ,“你是怎么碰到他的?”
“那个,你昏倒后,我找人帮忙,后来遇见他。”他笨拙地辩解道。
“然后你就又失忆了,就把我忘了,就让我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当作野狼或是其他什么的大餐。”
“那又怎样?他只效忠于国王一人,没有救你的义务。”他的骑士朋友开始帮腔了。
“很好,法斯特,你已经找到你的伙伴了。 ”我冷笑一声扭头就走。
“你别走,”法斯特拦住我。
“你没有理由再和我在一起,费神找什么秘密,你已经找到了朋友,他会带着你回家的,再说这本来就和你没关系。”
“你想让我违背自己的誓言吗?”他发火了,用力握住我的手腕吼道。
“那你准备怎么做,跟他走还是跟我走?”说到凶悍我决不比他逊色。
“三个人一起。”他胸有成竹地问道。“好吗?”
“祭祀仪式快要开始了。”我和米则瑞异口同声地说道,同时用余光望了一眼对方,这使我们更加确信绝对不会喜欢上对方。
事实上,祭祀还没有正式开始。但在祭台前数以百计的村民已经安静地等在那里。我们很容易的混在当中。也不知道是不是法斯特故意安排的,我和米则瑞被挤到了一起。“喂,你往旁边去点好吗?我的手都给你压麻了?还有你到底是谁?”我忍不住问道。
“那你呢?你又是谁?” 他尽量侧转身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反击。
你是谁?
布路法,一粒尘埃。
“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都不问你的名字吗?因为不需要。你还是抓紧机会和法斯特道别吧。”
抡起拳头重重砸在那张脸上--这是布路法的地道做法。然而,我没有,我只是别过脸,假装什么也没听到。
这时,响起了音乐。
坐在祭台上的乐手们开始拨弄他们的马尔丝琴,乐声先是如泉水般一滴一滴丁冬落地,羞涩的犹豫着断断续续响起,渐渐的那细细的水流汇合在一起,彼此滋润着,相互激励着,细细的水流就这样汇成了清澈闪亮的溪水。
突然,人群发出一声惊呼,纷纷扬脸。一个卓越的身影正亭亭玉立在那根发亮的天蝉丝上。
是海的瑞儿。她踮起脚尖,张开双臂飞样的向前滑行,随后轻轻跃起,在半空中伸展开身体,划出美丽的弧线,最后象羽毛般落在丝上面。随着音乐的律动,她做着各种危险却美丽绝伦的动作,每当大家以为她会落下来时,她却总能轻巧地保持着那细腻的平衡,或是翱翔在半空。海的瑞儿,这个身着彩服的美丽人儿,幻化出日出时连绵起伏无穷无尽的沙丘的美,如同另一个世界的精灵。
她真美。
我闭上眼睛。
黑暗中,只剩下音乐,音乐成了全部。它穿透身体,渗进血液,灌注入灵魂。好烫,如同熔炉里火红的翻腾灼热的钢水。
我以为我会叫嚷会哭泣,可是我没有。我静静站于人群中,观望着一场祭祀仪式。
随琴声渐弱,祭舞者顺着梯子回到地面。而法师却迟迟没有从古庙中出来。
在屏息等待中,一种不详的感觉在村民中扩散开,人们不时互相望一眼,仿佛希望有人做出解释。
人们默默无语,焦虑不安,沉默时间越长,就有越多细微不易察觉的声音变的清晰起来。风声、地底深处的流水声,还有呼吸声、心跳声、这一切更加重了人们心头的不安。
终于,一个白色矮小的身影从古庙缓缓退出,弯腰倒退的步伐无比谦恭。
直至退到祭台前,她才转过身面向大家。
贝沙!虽然她面目威严,宽大的法袍被风灌的鼓鼓的,可没错还是她,一个七八岁的普通女孩。
她轻轻咳嗽了一下,目光迅速扫过台下。“祭祀必须终止。伟大的奇弥达亚愤怒了。”村民开始骚动了。
贝沙,不,是法师,她高举双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几百年来,这个村庄一直受到奇弥达亚的庇护。正因如此,我们这些卑微的人才能得到永恒的幸福。而我们只需要做出微不足道的回报,可是今天”她再度扫视全场,目光如炬,令人无法正视。 “这场神圣的祭祀被玷污了,不再纯洁了。因为--在我们中间,有一个被神诅咒的人!”
人群沸腾了。不详的预感一旦得到证实,立即引燃了压抑已久的恐惧,烧成熊熊大火。
“烧死他!”从身后窜出一个凄厉的声音。立即得到响应众人的声音汇成一股巨浪打在夜空“烧死她!烧死他!”
贝沙望着底下那一张张被恐惧照亮的面孔,“是的,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然后烧死。只有这样。期限是三天。”
法师说完走下祭台,在下阶梯时身体晃了一下,险些摔倒,她始终低着头,几乎没人注意到她脸色苍白如纸。
村民仍旧高举手臂在单调的亢奋的呼喊声的节奏中摇摆身体。
被--神--诅--咒--的--人。我回味着着几个意味深长的字,右手不自觉地压在左手的手臂上,压在被衣袖遮住的褐色印痕上。
应和着众人作出同样的姿态,实际上却是在后退,一边寻找法斯特的踪迹,没有。也看不到米则瑞。我加大步伐,拼命突出重围。
“布路法,请等一下。”这时,法师贝沙以更快的速度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我身边。
“啊,是法师大人。”
“请别开玩笑了!”她气急败坏地在我四周扫了一眼,“你的朋友呢?”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大声嚷道。
“跟我来。”她扼住我的手腕,使我又一次成为她的追随者。事实上我已经为上一次的错误感到后悔了。
在白色法袍的威力下,村民自动让出一条道路。很快古庙和村民都被抛出很远。
我认出这是我们来时的那条路。“真是神气!想不到你居然是法师。”
“布路法,”她猛地停下脚步,直视我的眼睛“我问你,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点点头。
“你是怎么来得呢”
“我在荒漠中前行,结果昏倒了,醒来就到这里了。”
“就这样?”
我耸耸肩,我并不指望有人相信连我自己都还无法接受的事实。
她沉着脸不再做声,把我领进一间屋子里……
“小心,门槛很高的。”
“这是你家?”
油灯被点亮,简朴的家具映入眼帘。
“你是要我参观你的家吗?好了,我看过了,不错,我想我该……”
我的脚步一点点挪向门口。“啪”地一声,忽然刮起一阵风将门合上,任我怎么使劲也打不开。
“恐怕你得等会。”贝沙大法师示意我坐下。“等什么?”我赌气站在角落里。
“等人。”
难道是法斯特?
幸好我错了。
不久,等的人相继到了。共有四人。瘦小的村长和宽过他两倍的孪生弟弟,卫兵队长,脸色惨白的年轻医生。简短招呼后是长时间的沉默。火光在这些焦虑面孔上跳跃着。法师坐在她特制的加高椅子面无表情,村长低着头猛吸着水烟,而他的弟弟则因此忧心重重地望着老哥,医生双肘支在桌上抱着脑袋发愣,而护卫队长的目光就在前三者以及他漂亮靴子间游动,是坐的最不安稳的人。
终于,村长率先打破了沉默。“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个人。在座的各位都是这村里的主要人物,所以把大家召集到这里的目的就是希望找到一个好方法,好把那个人找出来。法师,您看呢?”
“这次和上次不同,我们对被诅咒者一无所知,而奇弥达亚拒绝再帮助我们。看来我们要靠自己了。”
空气更加凝重了。
“不至于吧。”我忍不住嘀咕道。
立时,八道目光照过来,让我错以为自己是只躲在碗橱里被人发现的老鼠。“她是谁?”医生嚷道。
“一个远方来的朋友。”法师平静地回答。
“她 ……”医生跳了起来。
村长站起来将这个神经质的年轻人按回到座位上。“尊敬的法师,我尊敬您的朋友一如我尊敬您。可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 ……”
“对,他说的对。我只是偶尔经过这里,并不想惹麻烦。我想我应该离开这里。”
所有的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贝沙跳下椅子走到我面前,冲我勾勾手指。我顺从地蹲下来把耳朵凑过去。
“时间有限,我说重点。第一,别再提要离开村庄,迄今为止这个村庄是完全对外界封闭的。”
“进不来,出不去?”
“除非有人帮助。”她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
“那个人就是你,对吧?那--条件是什么?”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你得听我的直到你离开这里。怎么样,你会答应的是吗?”
我点头。
她拍拍我的肩膀,回到座位上。“请原谅我的疏忽,忘了向大家介绍这位了,这是我朋友布路法。”
“我想没必要。”医生嚷道。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您这样会使情势更加复杂。”村长说。
“是呀。”他兄弟应和道。
“她得留下,做海的瑞儿的保镖。”
“什么?”六种声音一齐呻呤道。
“想想看,如果被诅咒之人是来破坏祭祀的,那在这村里没有人比海的瑞儿更需要保护的。”
护卫队长缓缓举起手,见到贝沙点头才开口:“可是,有结界,不是吗?”
“没有破不了的结界。”
“就没有其他人可以保护海的瑞儿了吗”医生质问。
“能陪伴在祭舞者身边的只有少女,而这个村子里的女孩子们连走路都会摔跟头的。”
“她可以吗?”村长拨弄着烟袋里的烟丝,但显然他不是在问烟袋。
几分钟后,我从街上再度返回这个屋子,护卫长跟在后面,簇新的衣服上沾满灰尘。本来还可以再快些,可是等他拔刀还有从地上爬起来花掉了很多时间。过程很简单。当他挥舞着那把很亮的长刀冲过来时,我侧身闪过,顺势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就趴在了街中央。
“可是我们凭什么相信她,万一她就是被诅咒者呢?”医生固执地挥舞着拳头嚷着。
贝沙转过头,正对着我。
“你自己决定,我是不会向你做任何保证的。”我向她摊开手心说道。
冰蓝色的眼睛久久审视度量我“我相信--我的眼睛。”
我几乎能听见自己落入泥潭的声音。恭喜你,布路法你是世上最爱惹麻烦的人。
“那么接下来我们怎么能把那人给挖出来,法师?”村长敲着他的烟袋问道。
由于分歧很大,会议进展的十分不顺利。医生和护卫长坚持挨家挨户地盘问搜查并鼓励人们相互检举,而村长和他的兄弟却认为应该先挑出可靠的人然后暗中监视每个村民的表现。双方争执的面红耳赤。贝沙一副这是行政问题我不管的面孔。
不知不觉,我睡着了。等我醒时,只剩下贝沙独自一人,她站在窗前,双手背在身后,仰天对着星光黯淡的夜空。
“结束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伸了个懒腰。
“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这个夜晚可真长。”她吁出长长一口气,声音无比苍老。而她,还只是个孩子。
“有结果了吗?”
贝沙苦笑着坐回到椅子上,无意间瞥了我一眼“你笑什么?” 她问道。
“这让我想起我的故乡。那里所有的事都由一个家伙说了算。这曾经让我很恼火。可现在我发现原来那样也并不全是坏事。”
“民主对蠢人并不适用。这些家伙在神的庇护下活的太舒服了,脑子身体都退化了。”
“至少你们的刀还是磨的蛮亮的。”我安慰她。
为了让自己振作精神,她突然提高了嗓门。“我们走。 ”
“啊?”
“去见海的瑞儿。从今天起你就住在她那里。”
“贝沙,你为什么会相信我?你想过没有万一……”
“我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力。咦,我的钥匙呢?好久都不用了。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好了。”她咕哝着满屋子乱转,翻箱倒柜。
本想纠正她关于年龄的问题,想想还是作罢。
“是什么样子的钥匙?”我问。
“四寸大小,有根红绳系着。真没想到还有要用它的一天,这里以前是夜不闭户的。”
这时,窗钩上有一样东西吸引住我的视线。乘着贝沙正背对着我,我迅速将它握在手心。
“我真的老了。” 她听起来很沮丧。
我忍不住了:“这话从一个孩子嘴里讲出来,好象不适合吧。”
她不响了。
夜很静,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叫得很哀伤。我看了一眼贝沙,她还在忙。我悄悄把钥匙塞进她的棉被。随后试探性的推了下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我出去吸吸新鲜空气。”说着我信步来到街上。
街上空无一人。我轻轻跳上房顶,拳头同时落在那只鸟的胸膛。
“该死的,你怎么还不走?法斯特!”
“我们是不能抛下你一个人的。”
我冷笑:“恐怕是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吧。”
看到法斯特没有做声,我心往下一沉。我宁愿贝沙的话不是真的。
“那么,他也没走?”我问。
“我是不会离开法斯特的。”沙哑的声音凭空响起。真是阴魂不散。
“他在哪?不会是形散声不散吧。”我嘲笑道。
法斯特指着自己的影子解释道:“这就是了。他躲进我的影子里,说是一个人比两个人更容易隐藏。”说话间,米则瑞已经洋洋得意的现身在我面前。
“居然会遁影术。”我有点意外。
“那又怎样,骑士也可以会点基本法术的。”
我照旧没听到他的话。“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这是古庙以外唯一亮着灯的地方。他们抓住你了,你没事吧?”
我把事情大致和他说了一下。“你怎么打算?”他问。
“还有其他选择吗?”
“你……”法斯特没有把话说下去,我知道他也想到那种可能。
我笑笑。“真是那样,你们也没损失,在我被烧死前,我会把收益人改成你们的名字,贝沙会实现诺言把你们送出去的。”
我转过头避开法斯特的目光,无意中撞到一双枉自燃烧的眼睛,尽管仅仅是一瞬间,尽管之后它们立刻恢复了那夜空般的平静。
“总算找到了。”贝沙的声音从我们的脚底传来。
“你们先去地窖,我会来找你的。”我转身要跳下屋檐,却被一只手死死拉住。
“你干什么?快松手。法斯特!”
他一动不动。正在我急于扳开他的手指时,贝沙的脚步声已邻近门口。
“布路法。”贝沙在叫我。
“喂,记得活着回来,没人见证我和他的友谊会很无趣的。”米则瑞说道。
“你现在去哪里?”法斯特问。
“祭舞者的住处。” 乘他分神之际,我飞身跳下。
“我在这里。”我回答道。一边接过她手中的钥匙,帮她锁好门。
“你怎么出去那么久?”
“我在--看天气。”
“看出什么?”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真的,喂,你猜布路法,我是在哪找到钥匙的?”
祭舞者住在离古庙不远的一幢小石屋里。为使祭舞者能够不受世俗干扰,安静生活以及练习舞蹈,法师为他们做了结界。除了祭献舞蹈之外,人们很少能见到她们。
我们到的时候,灯还亮着。灯光从门缝中泻出,指引我们前去。
二
“她人呢?”
“还在睡。”
老爹曾经说过自然睡醒有益于身心健康。
所以为了提高战斗力,我有理由认为应该继续蒙头大睡。
“你是来疗养的吗?” 一股蛮力降临,毫无预兆地猛扯我的耳朵。
“不!”我惨叫。
“你到底怎么回事?叫你来保护海的瑞儿,你却霸占了人家的床,舒舒服服的睡起觉了!” 高分贝的攻击声波再次袭来。
有什么比一个孩子的愤怒更可怕。
“可是,是海的瑞儿说……”我小声嘟囔着。
“闭嘴!”
贝沙用力吸进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布路法,你先出去,我和瑞的海儿有些事情要谈。”
不管怎么什么说,至少天气还不错。阳光照的人暖洋洋的,还有微风轻抚。放眼望去,绿色植被冒出新芽。(一路东行,见到植物的次数就越频繁。)在贝沙的应允下,我得以走出结界。既然被告知作为祭舞者的保镖所有消费统统免单,我当然不会辜负主人的好意,挑了间门面最好的酒店来光顾。
显然,村里人都已经知道我的新身份,这一点从他们的恭敬又疏远的目光里就足以证明。很快我就见到了那两个信息提供者--护卫长和医生。在我一脚踏进酒店的同时,围在调酒台前的一大群人迅速散去,把他们充分暴露出来。我假装没有看到那两个悬吊在的高脚椅的傻瓜,不幸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照顾自己和他人的心情。
看着这两个人和我的大餐正朝我齐行并进,我感到一阵心痛。他们是真的不打算让我安静进餐了,在我需要专心咀嚼时却不得不分心回答他们愚蠢的问题。我的刀叉几度放下,终于我不耐烦了,任他们自顾自吧。正当我埋头于我的美味时,不幸的事又一次降临,这次的开场是一个巨人般响亮的声音。
“嘿,小姑娘听说你把我们的护卫长击败了。” 背上冷不防遭了一下重捶,刀叉差点从我手里飞出,我转身打量这个大块头的男人。
“真是的,布莱客,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护卫长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位大叔叫布莱客,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铁匠,”医生向我介绍道。
在考虑如何招呼他时,大块头男人弯腰贴进我的面孔,说道 “小姑娘,你看上去不是很壮,得多吃点饭。” 我灵巧的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对于喝醉的人我向来不去纠缠。护卫长上来要拉开他,被一把甩开,大块头转过身冲着护卫长吼着:“你还是护卫长么?一点尊严感都没有吗?我们是受到神永恒的庇护,你怎么可以这样输给这样一个黄毛丫头。”
“对不起是我的错。”护卫长说。
医生和其他一些人也跑上前劝慰他。却都被他推开。他晃了一下,但没倒下。他象个大人物那样环顾四周,然后宣布:“要知道,怯懦之罪是会受到神的诅咒的。”
“布莱客你是说我表弟是被诅咒者吗?那么你呢,你这个酒鬼,除了惹是生非又干了什么?”一个声音质问。
“得了,你知道我们家族有着纯正的平原人血统,祖祖辈辈都在这个村庄,是不会有被诅咒者的,即使是布莱客。不象有些外来人……”又一座火山。
事态不断严重。越来越多的人和家族牵扯进来,互相指责。从辱骂升级到拳脚,从单挑到混战。几乎每个人都参与进去,在互相撕扯扭打中,发泄着恐惧,同时这种疯狂孕育了更深刻的恐惧更多的怨恨。
而我,布路法,在这个逢人就打,满地碎片的混乱中委曲求全地躲在吧台吃完了这顿饭。当然不时还需要分心照顾那些不小心闯进我领域的朋友。这场混战实在是很惨烈,因此几乎没人注意到房顶上的瓦片一片片被掀开。
“嗨,好久不见了。”法斯特的脸出现在那。
我弯腰避开一把飞过来的椅子,左手挡住砸来的酒瓶,翻身滚到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下面。砰一声巨响,酒橱连同上面所有的器皿杯具轰然倒地,玻璃碎片四处飞溅。乘着人们忙于闪避,我纵身跃上桌子,抓住法斯特垂下的胳膊,翻身上了屋顶。
法斯特忧心重重地俯视下面的情况。
“你没有伤到他们吧?”他问。
“没有,虽然他们搅和了我的饭局。一群疯子。”
“我很担心呢。”正说着,一个人贴着门板飞到了街上。
“担心你自己吧。你怎么到这的?米则瑞呢?”
“他在休息。我放心不下你,想去找你,结果迷路了。”
意料之中。
“笨蛋,”我还是忍不住骂道“大白天跑到屋顶上。人家一抬头就可以看见,有你这样隐蔽的吗?”
“可布路法,今天这个村上好象还没有谁有抬头的兴致。”他感慨道。
他没说错。整个村子看上去死气沉沉。街上见不到行人,家家门户紧闭。即使对于酒店的正在发生的事,人们的反应也只是窗户后一隐即现的面孔。冷漠充满敌意的寂静仿佛就是村子被毁灭的前兆。
“真可惜,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他做了个深呼吸,把手枕在脑后平躺下来。
与此同时,在下面,一把椅子破窗而出。
“你那里还好吗?”
“还好,见到祭舞者本人了。”
“海的瑞儿!给我说说他。”他支起脑袋,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沉吟了半天:“恩,她是个女人。”
“接着呢?”
“没了。”
法斯特差点掉下去。
可是关于她我又该怎样形容呢?
灯光下,褪去华丽舞衣的她,娴静温柔,比先前还要美丽。虽然话不多,并且大多数时间她都在练功,对我却还算是客气,甚至把床让给我,还铺上新的被褥。
可,一想到那张双眸低垂的脸盘,就有一种不愉快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总之,她很漂亮,人也不错,反正我不喜欢她。还有另一个。”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浮现在脑海。“法斯特,这个村子里住的都是麻烦人。”学着他的样子我也躺了下来。
“为什么?他们可都很器重你。”
“不知道,我--不太擅长和女人小孩打交道。”
他低声笑起来:“那是因为布路法一直生活在男人堆里。”
“才不是。只是这两种人比较让人紧张罢了。”我涨红脸辩解。真后悔把家底告诉给这个家伙。谁叫旅途太长又太无聊了呢。真不是公平的交易。
“那你呢?法斯特?你的过去呢?我也想听听你那位朋友是怎么说的。”
“还没有说过。”
这个死人不笑的样子还真让人担心。如果谜底不是即将揭开我是决不会去触碰这个话题的。
“把米则瑞一个人留在那,不要紧吗?”
“想不到你会那么在意他?”
“在意他?没有了。我只是在想这么好的太阳真应该痛快地喝上一场。”
“这个可以吧。”他的手上凭空多出两即瓶黑啤酒。“地窖里好多一个人喝酒太无聊了。”
“干杯!”伴着碰杯声,第四个人穿过窗户的破窟窿撞到对面的墙上。
“祝什么呢?”
“所有!”
“好!”
好酒!不错的一天,虽然下面有点吵,但能在暖洋洋的天气里,躺在屋顶晒太阳,翘起大腿喝老酒。
“布路法,刚才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因为米则瑞对你来说很重要,他是你的朋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你的过去可以帮你找回过去。你应该守在他身边,然后一起离开。”
“开什么玩笑。”他甩手过来。
“你这个流氓。”我尖叫道,跳了起来。
“我怎么可以丢下你,布路法也是我过去的一部分。再说……”
他没有机会说完,我的脚已经重重踩着这张醉红的面孔上。他应该记住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碰我的胸脯,即使是在不胜酒力无意碰到的也不行。
“来人呢,救命!”叫声凄厉无比,穿过仍在打斗的酒店,穿过无人的街道,穿过紧闭的门窗。那种绝望令整个村子战栗。
出事了。
护卫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件还算簇新的制服上满是紫黑色的血污。
我到时,医生正在查验尸体。
可能出场方式的特别--我直接从屋顶上那个大洞跳下来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这样他们自然不会看见另一个屋顶上跳跃的身影。
村长的弟弟停下手中的记录工作,把询问对象撇在一边,走到我跟前。
上下打量了一番 :“是你”他说。
废话。
“你在这里做什么?”
“吃饭。”
“后来呢?”
“我走了。”
“去哪里?”
“刚才我是从哪里来的?”
“你在上面干什么”
“思考。”
他的头从本子上抬起,手上青筋暴出。而我对他的下个动作则更感兴趣。
这时,村长从人群中走来。“年轻人。我希望你明白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现在这里有人死了,而在这个村子里已经好久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不幸了。所以我们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这就需要你们所有人的帮助,尤其是刚才在现场的人。”
“我说的是实话。这个和我没关系。”
“她说的是实话。”声音从角落响起。想不到在这种时候替我辩解的居然是医生。他扶着墙慢慢起身。那张惨白的脸上透出一丝诡异的青色。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村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尽管很轻,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很清楚。
“他的死没有原因。我想,神的惩罚降临了。”
贝沙赶到的时候,又多出三具尸体。就在围观的村民中死亡突然降临,事先没有任何预兆。人们害怕极了,纷纷逃回家里,期盼自家的墙壁能够阻挡死神的步伐。除了我,只有村长兄弟和医生因为职责关系不得不留在原地。
贝沙一边检查着尸体一边听着医生的解释。村长兄弟虽然站的远远的,但仍然十分留神他们的对话并不时补充更正医生的叙述。
真奇怪!他们居然还在说话,空气里黏着着浓浓的血腥味,让我几乎窒息,而他们却还能说话。
有人死了?而且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只因为一个被神诅咒者的出现。
“布路法,你怎么了?”
抬起头。努力调试焦距。贝沙的脸浮在飘动的空气里。
食物比声音更先涌了出来。一阵强过一阵的强烈抽搐,胃里的内容物尽数倾空。
留下真正的虚空。
睁开眼,雪亮的阳光下,一切看来令人寒冷。街上空无一人。
摇晃着冲进酒馆,他们停下讨论望着这个傻瓜。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的意思。
贝沙示意那三人出去。
“这样可以了吗?你想说什么?”她问我。“对不起,我就是被诅咒者。”我涩涩的声音在空气里打颤。
每说出一个字,贝沙的眼睛就睁得更大。等我说完,她的眼球就快要突出来了。她张开嘴,却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爆发出一阵狂笑。
你真够蠢的。
傍晚时分,意外地遇见了一个老朋友。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问候我的。
那时,我刚从贝沙家里吃完饭,急着赶回去。走到一半路程左右,忽然被拉进一条狭窄漆黑的侧巷。黑暗中一个声音这样问候道。
是米则瑞。
“你指望他们会放过你吗?如果你真是被诅咒者。”
“我只觉得讲出来会好些。”
突然我意识到这个家伙在跟踪我。没等到我开口指责,按在肩膀上的手突然消失了,我听到我的影子在说:“跟着我。”
如果你在路上看到一个人低头跟着他影子的脚步,千万别以为他是疯子,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当然,这种感受是非得是亲临其境才能体会得到的。
米则瑞似乎有意为难我,步子时大时小时快时慢。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虽然此时街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我不得不紧跟着他。但比这更要命的是乘我专心赶路时,这家伙冷不防嘲讽上一两句,我真恨不得……
从嘲讽的内容推测,这个家伙先藏在法斯特的影子里,在我们见面时,又乘机躲进我的影子。总之,我给这张刻薄的嘴留下了诸多供他嘲讽的内容。
一个问题一直徘徊不去。关于遁影术我多少知道一点。它要求使用法术的人必须被影子的主人信任才可以遁形。为什么他可以在我的影子里藏身?我知道却不愿承认那个答案。我居然信任他--米则瑞!他说的对!布路法,你真够蠢的。
我们在古庙前的石柱下停住。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事,却是护送他回地窖。驱动我前行的好奇心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看到石柱上面的女像了吗?”影子问。
“怎么?”
“记住明天落日余辉照射在这里时,用你全身的力气去推它。我说的每个字你都必须记住,因为这是唯一离开这里的方法。”
我吃惊地望着地上那一团模糊的黑影。
影子冷笑着继续道:“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我知道是因为我来过这里,用同样的方法才离开。”
“还有一天的时间,一定能找到……”
“你还真天真的。居然相信他们的鬼话。哼,根本就没有被诅咒者。”
“你说什么?”我惊叫。
“所谓的神也好,所谓的被诅咒者也好根本不存在。这只是一群疯子的闹剧。每年都来这样一次祭祀,每一次都会出现被诅咒者,然后是惩罚,然后是惊慌,再然后就是死亡。祭舞者将被选出,然后就在游蚕丝上跳完她最后的舞蹈,等待被火舌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软弱。所以希求庇护,即使是假想中的神。”
风吹起,隐约听见碰杯嬉笑的声音。“那是他们在狂欢,假想死亡来到的恐惧和放纵。”影子说的对。从这里可以看到部分欢跃的场面。白天的行尸走肉此刻开始活动起来,因为躲避阳光的阴魂回到了他们的躯壳,他们纵酒行乐,面目丑恶。
可是我仍然无法抹去那双冰蓝的眼睛。她说--她相信她的眼睛。
“为什么告诉我,你不就早就想抛开我吗?”
“我的确希望法斯特只和我在一起。那又怎样。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让他完整吗?记住我说的,我们一起出去。”
我笑了。如果可以我想拥抱。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离开的方法的?”
影子象突然缩小的瞳孔般刹时缩成一点。沉默了片刻,他还是回答了:“一个--祭舞者在死前说的。”
他走时,脸上一贯的平静。尽管如此,我还是看到了眼泪,被凝结被永远藏在他心底的眼泪。
为什么要悲伤?
为什么重要的人会离去?
风吹起,传来人声,却没有答案。
掉过头,不远处祭舞者的灯依然亮着。门迎风敞开,我几乎看见海的瑞儿在门口等我的身影。我奔向灯光,一刻也不敢耽误。
不管事实如何?我一定要保护你。
想要做点什么?即使我不是神,仍然想要保护你。因为不想再有悲伤。
推开门,看到的是一切完好的屋子,甚至连家具物设的摆放都与走之前一样。灯光还是如此温暖明亮,照着空无一人的屋子。
“海的瑞儿!” 我冲出屋子。
一遍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四周只有令人不安的静寂。
踉跄的走到训练场--两个木杆和一根钢丝搭成的舞台,我发现了她。
在苍穹与大地之间,海的瑞儿悬浮于蔚蓝夜色,身后是如钩弯月。
更确切地说,她正坐在那根训练用的钢丝上。
“我睡不着。”她冲我抱歉地笑笑。
“是什么事情让你睡不着?”瞧,布路法惹人厌的臭脾气永远来的那样是适宜。
“我不会有的。”还是那样谦逊的笑容,骨子里却藏着深深的嘲弄。她轻轻把重量压下去,身体随着钢丝摇摆起伏。
“瑞的海儿,你开心吗?”
她用力点点头,真正的笑了。
“是吗?喂,我这样看你,很累啊,我可以上来吗?”
“恐怕--不行,这是我的地方。”
“其他的哪?”
“什么?”
在月光下我突然发觉她的眼睛里也透着一丝丝的蔚蓝,是巧合吗?
“除此之外的世界。这个世界并不只是一根游蚕丝。”
“我只要这个。”她低下头,轻轻抚弄游蚕丝犹如抚摩情人的发梢。
“全部?”
“全部。”
我们望着对方,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认识至今,这样的认真注视,对我们来说都还是第一次。
那上面悬垂着你的影子,布路法。
不,抑或我才是他的影子。
“跳舞,你喜欢吗?布路法?”
我笑笑,没有回答。长时间的仰视使眼睛酸胀不止。
好在海的瑞儿没有在意。她若有所思望向远方。她看见什么了?
不,我不知道。
她的目光里什么都没有。
一种奇怪的调子从她嘴中哼出,走过那么多地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它悲凉却又热烈,急促却又绵延。她站起来,向苍穹张开手臂,随之舞动,全力冲向天空。
她说的没错,那是她的世界,淹没了此时此地的一切,成了唯一的存在。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将生命重量全部系于这细细丝上的原来只是个孩子。幸福,她的幸福是何等的纤细易断。我看到自己张开的怀抱,伸向天空,揽住那个在空中飞舞的身影。
三
吃早饭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贝沙回执意留我吃晚饭了。
我实在学不来海的瑞儿那样,把拇指大点的白饭团吃的那样香,随后还能那么精力充沛地练功 .既然这样只好希望贝沙早点来换我的班了。可事与愿违,直到中午,海的瑞儿已经吃完午饭坐在蒲团上调养声息时,贝沙才出现。开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吭一声,突然间冒出一句 “那件事查清楚了”。
“不是说是神的惩罚吗?”我问。
“惩戒?你不觉得奇怪吗?第一批倒下的人都是在那个酒馆喝酒的人。不,是医生下的毒。本来他还要在井里下毒,被当场抓住。”
“你一开始就知道?”
“只是恰巧知道这种症状是由一种从花里提取的毒造成的,而他家满院子里种的都是这种花。也只是有点怀疑,于是我找了个借口拜访他,结果他院子里的所有花草都被拔掉了。”
“这就等于承认了是他下的毒。”
“至少毒是从他家的花中提取的。然后要做的就是派人跟踪他。结果也就是这样。布路法,你想知道他的理由吗?”
“什么?”
“一个个杀过来总会轮到被诅咒者,剩下的人就可以活下去了。”
剩下的人。
他们真的疯了。
“怎么样,很方便的方法吧。”贝沙抬起脸,遮住她面孔的阴影不见了,我清楚的看见刻在她嘴角如同刀锋般锐利的笑。
“你饿了吧。”
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丢给我。我接住却没有打开。
没有任何预兆地她开始放声大笑,手捂住脸笑地前仰后俯猛地,她收住笑,透过张开的指缝朝我看来。“你这样看着我干吗?你不认识我了。”
“我是谁?布路法。你说你是尘埃,那么我呢,我们呢又是什么。”
她笑地更剧烈了。我无助地望向海的瑞儿,后者全然不动,保持最初的坐姿。
“贝沙!”我一把抱起她,夹紧双臂,努力让她安静下来。
因为手臂不能动弹,她拼命踹脚,扭动身体,尽一切可能地挣扎,好不容易才平静了。
那样过了很久,响起哽咽声。想给她抚慰,伸出的手在半路停住。
“不许拍我的背,别把我当个孩子来哄。”她抽泣着命令道。
“布路法,”
是谁,谁在叫我?
我朝传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布路法,布路法,快过来,”女人回过头,微笑着伸出手。在她身后天空蓝的出奇,阳光落下来将她镀成了个金色的光影。我瞪大眼睛试图将她看清,却只见到空空的天花板。
原来是梦。连我也睡着了。
贝沙哭累了竟在我怀中睡着了,满是泪痕的脸此刻却写满了梦的香甜。
至于海的瑞儿,她仍是端坐着,而我却可以确定她也睡着了。老爹独家的蒙汗药从来就没有令我失望过。
对不起,贝沙。即使海的瑞儿不愿意,我也必须带她走。她的舞那么美,不是用来赞美死亡的。舞蹈是生者的游戏,一旦死掉就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时间来道歉了,阳光已在不觉中转红,斜斜的落进屋里。我背起海的瑞儿,就在跨出门口的那一瞬--“咯噔”一声,弦断了。
你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不知道停下不,已经来不及了。
等的人出现了,恰好是最后一道夕阳暝去之时。走出藏身的灌木丛,我直直迎向他--米则瑞。眼里燃烧着耗尽全部生命力的火焰,犹如疯狂而绝望的夜空!这才是你,对吗?米则瑞。
“你好象也没找对地方。是你说错了是我记错了?”我说。
一丝惊讶在他的脸一闪而过。仅仅只是惊讶。
“太晚了,你来不及了。”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草屋。
我比他更快,一个翻身拦在他前面。“你也是。”
“为什么拦我?”
“你一直在骗我?神的惩戒是真的存在。祭舞者也根本不会死。对吗?”说话间,我已避开他三拳。
他冷冷一笑,“那又怎样,你也想烧死我吗?”出奇不料的一个扫荡腿。
“你真的就是被诅……”冷不丁被他打中。我闷哼一声,退出几步。虽然他攻击的速度很快,但谈到力度却很小。这一场决不是恶战。时间所剩不多,我得快些制服他。
显然,他也怀着同样的心态。他冲了上来,我以比他更快的速度迎上,没有谁退让,眼看就要撞上,我临空跃起,从他的头顶飞过,顺势一脚,对准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身体踢出。就在这时,从旁边窜出一样东西,替他挡了这一脚,立刻四分五裂散成一片。我低头一看,原来那软绵绵油腻腻的东西竟然是火腿。一个瘦长的身影从夜色里缓缓走出,风撩开他前额上的发,露出赤色的“乱”。
“你干什么?法斯特!”我吼道,推开他搭在我肩上的手。
“让他走。”
我指着他身后的那个人,叫道:“你在说什么?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米则瑞微微一颤,我听见他轻轻唤着法斯特的名字,一转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而我只有气急败坏的份。我和法斯特相对而立,表面上我们谁也没有动,其实他已经将我的路数全部堵死。“他就是被诅咒者!”
“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对面的人始终平静。
“那么我呢?” 我挥出重拳打在他的小腹上。他痛得弯下腰,即便如此双手却紧抓住我不放。
“对不起。”
“即使他一直都在骗你?那也一样吗?”
“是的。”
拳头暴风疾雨般落下,一拳狠过一拳,无情地打在那个不做任何防卫和抵抗的身体上。
“即使他只是在利用你来做他的掩护?即使他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即使他要毁掉整个村子?”我咆哮道。
“是的,他仍是我的朋友。”他仰起脸,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目光还是从容坚定,没有任何动摇。
我无力地垂下手臂。
“不用,你没什么道歉的。”我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法斯特,放开我。每个人都有他要守护的,对你来说,你的朋友可能比其他一切都重要。但是我也一样不能让我要守护的受到他的伤害。”
“当啷”,我从靴子里掏出两把匕首,丢了一把在他面前。那是贝沙给我的。当时觉得两把匕首过于累赘,想不到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处。“拿起来。”
“你忘了和伊法利亚的约定吗?如果那样,整个利格达斯都会……”
“闭嘴!”
我们本来就没有生命。我们本来就只是尘埃。
如若能用我的尘埃之身托起别人的幸福,对我而言,就够了。
静静伫立了一会,法斯特弯腰捡起匕首说“我懂了。你真是个亡命之徒。”
“我们都是。”我笑着纠正他。
刀光驱散笑容,夜风也在身后嘎然止步。
法斯特微微侧身,匕首划出道水平的银白弧线。弧线的尽头--就是开始。我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样移动身形的,刹那间,无数个法斯特已经将我牢牢围困在中间,光从外表根本分不清真假。他们静止不动,他们在等待机会,等待我的任何一个错误判断,等待出现破绽的一瞬间。
我不断的变换姿势移动脚步防范从各个方面可能出现的袭击。
压迫感越来越强。
这样被动防卫下去不是办法,我不知道我的体力能支撑我多少时候?
哪一个才是真的?
在静默凝固的幻像中,我能感觉到有一股极其微弱而危险的气息在流动。可是他的速度太快了,我根本没有办法捕捉到他。
一滴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里,辛辣刺痛。
与此同时,人影们举起匕首向我刺来。退路全部封死。
我已没了选择。对准正前方的法斯特就是凌空一脚。
顷刻,气息骤然强烈 . 是法斯特,他移到了我的右后侧。匕首从那里横扫过来。
虽说到达了目的但为了达到逼真效果,我全力踢出这一脚,此时人已离地在半空,浑身到处都是破绽。
唯一的办法:我停止运气恢复体重,身体猛地加速下落,与匕首擦身而过,重重摔在地上。还没起来,匕首尾随而至,朝着我的心脏刺去。我挥刀迎上,当一声两把刀撞在了一起,巨大的力量震得我双手发麻,刀也落到了地上。
我索性闭上眼 .然而冷风只是从耳畔呼啸而过,一切又重归于静寂。
我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留下,应该只是擦破一点皮而已。
“你流血了。”男人说。
因着轻轻抚过伤处的手,我微微一颤,睁开眼睛,瞧见那个半跪在我面前的男人正在凝神望着手上的一处殷红。
那不是他,我认识的法斯特。然而我想我见过他,利格达斯告诉我遥远东方的就是他。
他的唇落在了殷红之上,温柔地舔舐着,眼睛里盛满了空洞的迷茫。
“法斯特!”我试图唤醒他。
那人闻声转向我,我迎上他的目光,试图追究始末。突然,眼前一黑,在晕旋又温暖的黑暗里,我意识到我是在他的怀里,被紧紧搂住,胸口很痛,呼吸不过来。
“可是为什么--你的血好烫!”那人说着,身体一软扑倒在地。
“没事吧!”贝沙丢掉棍子扶我起来。
“说不定。你下手也太重了吧?他是我朋友,本来脑子就有病。”
“我是说你。”
这时,远方隐约传来嘶杀声。
“快走!海的瑞儿出事了。”
我看着不省人事的法斯特犹豫不决。
“放心,他在这里只有安全。快!抓紧我的手!”
咒语再度响起,瞬间我们已经到了事发地点,即便如此,战斗看来也已结束了。虽然我知道护卫队是不可能挡得住米则瑞的,但实在没料到他们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输的这样惨。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胳膊脱臼的,断腿少个胳膊的,还有脸肿如猪头的,惨不忍睹。
我示意贝沙注意那个唯一站着的人:“他就是……”
“我知道。”贝沙点点头,大步迎向米则瑞。“进不去了是吗?米则瑞。”
“贝沙,你又封了个结界。”
看来他们很熟,用不着我来互相介绍了。也是,直到现在虽然你布路法那么卖力的做事,但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却并不比刚来时知道的更多。
“比原来的坚固吧。”
他冷笑道:“那又怎样,只是浪费一点时间而已。”说着,他伸出食指凭空比划着,象在一道透明墙壁上写字一样。他越写越快,食指渐渐发暗直至完全变黑。
“粉碎吧!一切无视我神存在的卑微之物。”米则瑞大喝,同时黑色手指指向祭舞者的屋子。
我听见巨大的轰塌声,贝沙的脸刷地白了下来:“你竟然学会了法术。”
米则瑞漠然地扫了一眼四下,什么话也没说,径自走向祭舞者的屋子。
从我身边走过时,他停下脚步。“他还好吧?”
“恩。”
他嘴角奇怪地撇了撇:“他真的是骑士,只不过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忆了。”
我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告诉他……算了,那又怎样。”自嘲的笑声渐渐远去。
我猛然醒悟过来追了上去,“等等!我是不会让你伤害海的瑞儿的。”
米则瑞不解地看着我。
“你想要报复这个村子,所以要杀死祭舞者毁掉整个村子不是吗?”我质问道。
我永远不会忘记米则瑞当时的样子。
他笑了,真正地笑了。那样的笑如同清晨落在露珠上的阳光--明亮、纯净、温柔。
因为那个笑容,我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因为那个笑容,我相信了他的话。
他说他爱她。米则瑞所爱的那个祭舞者就是海的瑞儿。是的他定然是爱她的,因为那个笑容是幸福中的男子才拥有的笑容。
我应该早点想到的:既然祭舞者是不会被村民杀死,米则瑞又为何要报复这个村子呢?
“等一下!米则瑞!”贝沙厉声喝道。“你以为这么轻易就可以抢走海的瑞儿吗?太小看我了。破结界只是开始而已。”
米则瑞应声停住了脚步。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机会能亲自观摩一场纯粹法术之间的较量。如果说我一点也不兴奋,肯定是骗人的。于是按照贝沙的吩咐,我远远地站开,给他们留出了较量的空间。同样有这种运道的是那些护卫队员,他们的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此刻他们正坐成一排,齐齐仰望天空。
原因是贝沙和米则瑞都已悬浮到了半空中。
贝沙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缓缓高举,口中念着什么。风大了起来,她白色的法袍迎风飘扬,衣袖里灌满了风。而米则瑞仿佛是在巨大屏障的保护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的手中突然多出一根枝节突出的黑色法杖,他快速念着咒语,将法杖指向贝沙。
这时,贝沙唤来了兰色的风。
她张开双臂,从衣袖了飘出一朵朵兰色的云彩,浮动在半空。很快这些象云一样的东西凝聚起来。随着贝沙最后一句咒语:“应赐给我们各自生命的神起誓!”,这些东西开始急速旋转起来,呼啸声震耳欲聋。
原来,那不是云,而是风。
而此时已经成了巨大无比的风柱,飞向米则瑞。
米则瑞被迫提早发起攻击。从法杖喷射出闪光球,准备给风柱以痛击。可是他发出的闪光球不要说击退风柱,就连减缓风柱前进的速度都没能做到。闪光球不是被风柱吸了进去,就是被反弹回来,险些伤到自己。同时随着风柱的临近,他甚至无法自如移动身体,连那无形的屏障也无法保护他了。
于是他转而攻击贝沙,可是凭借着风柱的保护,那些闪光球根本近不了贝沙的身。偶尔有漏网的闪光球,贝沙也只需轻轻一挥袖,闪光球便变成了石块落了下来。(幸好没人在下面。)
贝沙见自己已经占据完全的主动权,便使风柱不再前行,她开口说道:“你到底要顽固到几时?米则瑞。就为了你一个人的幸福就可以不顾忌别人了吗?你也是这个村子里的一员。因为你的任性,那些养育照顾你的人差一点就死了。他们的生死、他们的幸福你就真的一点不在意吗?”
米则瑞根本不为所动,他咬紧牙关一声都不吭。他已经不能挪动脚步了。风柱离他只有一尺之遥,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被它吸进去。
贝沙叹息道:“你还不明白吗?”风柱又向前推进一点。
米则瑞身上的衣服被一道道撕裂。风在他身上刮出一条条血印。而那男人仍没有退缩,不在意是被吞噬或是撕碎。
“即使不被吸进去,也会被周边的风抽打致死。还不悔悟吗,米则瑞。”
猛地,比先前大出数倍的闪光球飞速擦过风柱的边,向贝沙撞过来。米则瑞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利用风柱的离心力,通过找到恰当的角度发射闪光球,成功地发动了一次偷袭。实在太突然了,贝沙慌忙中只好使用瞬间移动。于是闪光球毫无阻拦的向着地面俯冲。那个方向正是……
“海的瑞儿!”米则瑞哀号着,使出最后一点余力发出略小一点的闪光球,追上先前的那个,在它到达祭舞者的屋子之前,与之相撞,瞬时间两个闪光球粉碎消失。
而他们的主人也因为体力衰竭,消失在风柱之中。
贝沙停止了法术,风柱重新又散开变成了兰色的云归拢到贝沙的衣袖。这时一样东西从中被抛了出来。
是米则瑞,尽管浑身已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但他还活着。当祭舞者的门轻轻发出吱呀一声时,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强忍巨痛企图撑起身子向那里张望。
“如果我是你我会希望她不要出来的。你不觉的你这个样子很恶心吗?”贝沙面无表情的站在他面前,冷冷说道。
我讨厌这样的贝沙。
“我不觉得。”米则瑞嗤地笑了起来。他终于坐了起来,因为这些挣扎本来已止住血的伤口又流出鲜血来。
“哼!这是对你自私用心的惩罚,居然为了自己的幸福就要牺牲大家的性命。如果祭舞者不再纯洁的话,你很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那又怎样?”
“全村的人都会死的。”
“那你们就去死好了。”
“你……”
“笑话!自己的幸福就得自己争取。象你们这样冠冕堂皇地需要牺牲别人的幸福,简直是无能。连自己都不能保护的生命,有什么权利要求别人为他作出牺牲!”
在场的所有都怔住了。为这个垂死的生命最后的反驳而震撼。
贝沙仍不死心:“这是两个人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海的瑞儿的感受。她来了,你还是亲自问她吧。”
米则瑞动容了。看着缓步走在众人为她让出的道路上的海的瑞儿,他的身子禁不住一阵的颤抖。尽管海的瑞儿的目光始终下垂,面容始终平静。但是米则瑞以一种远胜于渴求生命般的渴求仰望着他的爱人。
“海的瑞儿。”他轻声唤出他心爱的名字,仿佛那样足以缓解他所有的痛苦。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无论如何我从那张平静如死水的面具下看不到任何足以回应这呼唤的。
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回答:“我只想作为祭舞者活在这世上,除此以外,我便什么也不是了。”
啊!垂死的野兽撕心裂腑的号叫声久久不绝于耳,将脏腑再也不能承受的哀痛尽数倾吐出来,但这又如何?便不再痛了吗?便不再憎恨了吗?这样的话就会永远遗忘这灼伤我生命的爱吗?
不能。
我开始恨自己。我知道我再也没有理由原谅自己。如果我能对这一切做什么的话……可是我不能。
所有人中只有两个人无动于衷,他们共同有着冰一样冷的蓝色眼睛。
“那么再见吧,米则瑞。去地狱慢慢悔悟吧。”贝沙抬起手,从衣袖飘出的云幻化成利刃挥向米则瑞。
“住手!”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做,但是我确实是站到米则瑞前。
“布路法!”
“我把他带走,保证他不会回来。”
“让开。”
“这是法师的命令吗?”
贝沙没有回答我。她的目光越过我,脸因为惊惧而扭曲。
在黑色烟雾彻底吞噬我之前,抓住我的手,瞬间移出十马里。
回头望去,原先站着的地方已经被黑色迷雾笼罩,更象是个黑洞。除了我和贝沙所有的人都被黑雾吞噬,隐隐听见他们在里面挣扎求救。很快,连那些声音都消失了。那一片地方只剩下死寂和虚无。
说话间,迷雾四下蔓延,转而又凝固住了。从里面传出一个声音来:暗之神,吾誓将一切背离跟从,以吾心祭奉。接着,一个身影从黑雾中缓缓走出,是米则瑞。黑魔法医好他所有的伤口,他看上去--更精神了。可是他的眼里,却只剩下不见底的混沌。
“贝沙,米则瑞他……”
“是黑魔法!我早该想到的。该死!他竟然用了禁忌魔法。”
米则瑞闻声朝这边看过来,那双没有眼白的黑眼睛冷冷盯住我们,鼻翼象野兽般煽动着。他张开嘴,露出森森白牙。
“你不该挡我的。被我杀死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现在他把自己献给了暗黑之神,灵魂已经死去,身体却不得安宁,被暗黑之神附体。”
“他想干什么?”
“你说呢?”
“可是他说他爱海的瑞儿,怎么会伤害她呢?”
“布路法,他已经不是米则瑞了。不行,再不阻止他的话,所有人都会遭殃的。布路法,你快走吧,用钥匙打开我家门上的锁,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很简单是吗?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说着,我已经被一阵风恰到好处的托起,飞出好远。
身后,兰色的风再度被唤起,我回头望去只见它猛烈地吹着,飞快地旋转着,形成风柱企图吹散黑雾,可是当它一接近黑雾时,立即被一股更加巨大的力吸了进去。
几秒后的沉寂后。从黑色雾团的另一侧,风柱飞了出来。只是那是黑色的风柱。它疯狂地朝着贝沙撞过去。贝沙不得不念出咒语将风尽数收回到衣袖中。不知为什么,她身形一晃,差点摔倒。
我顾不得那么多,往回奔去,但那个怪物已经先我到了贝沙面前,他轻易撕碎了贝沙的防护波。再接下来……
“怪物,你爸爸没有教育过你不许欺侮小孩子吗?”我挥刀朝它的背砍去。可是却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的身体周围有一股邪恶的气息象盾牌一样保护着他,相反,我受到巨大的反弹力,我的刀险些又一次落地。当我再次举刀时,猛然发现身体仿佛有千斤重担在身,几乎无法动弹。是黑雾,它如锁链般将我周身围困,并且越收越紧,我的身体几乎被勒断了。怎么可能?这只是黑色的雾而已。血却喷涌而出以此证明并不是幻觉。
怪物的动作只是稍稍被拖延了一会。但对贝沙而言,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她发起第二轮的攻势了。
“世上最温柔纯净的力量,请赐福于我,洗净一切污秽之物!”她双手划圈,立时,一条水龙现身,攻向怪物。怪物高高跃起,避过水龙的直接攻击,双手一把抓住龙的犄角,竟然活生生地将龙压在地上。他俯身对龙低声说了什么,然而将它放开,和风柱一样,龙再次腾空飞起时也变成了黑色,向它原先的主人袭击。这次,贝沙没能逃脱,她被黑色的水龙化身的冰块封了起来。
“贝沙,没事吧?”
“该死,前面中了他的计,把带着黑色魔力的风柱收回来,结果自己也受到侵袭。”
“真卑鄙!”
“傻瓜,怎么又回来了,没事吧?”
“不会比你早死的。”
话虽这么说,看到走近我的怪物,我就没这么乐观了。谁知,他在我面前停下端详了一会又突然走向贝沙。他绕着冰块走了一圈,正对着贝沙停下。我看见他的嘴裂开一道缝,象是在笑。他伸出手,口里默默念咏。冰块开始无规则地扭动起来,包括里面的贝沙。
“不可以。”我试图挣脱黑雾的束缚,却只是更加伤害自己而已。
为什么要悲伤?
为什么重要的人会离去?
想要做点什么?即使我不是神,仍然想要保护你。因为不想再有悲伤。
手好痛,那是永难追回的往昔,是永难痊愈的悔恨。
手好痛,仿佛又置身于炽热的火焰中--赤炼焰。左手手臂上的褐色伤疤渐渐凸出,显出赤红的光。沿着褐色的印痕,皮肤绽开,炽热的血喷出很远,如同火蛇窜出,竟然穿透了怪物的防护波,溅在他身上,更奇怪的是,溅在他身上的血迅速扩散开。很快,他的全身上下都被染红了。仿佛血真是火焰似的,他象被烫痛了,嚎叫着,扑打假象中的火焰。
同时,因为痛苦而加剧的黑暗魔法给我们也带来了很大的伤痛。怪物也因为苦痛更加变得疯狂,到后来,他甚至不顾自己的伤痛,再次用魔力扭曲冰块折磨死贝沙。
“米则瑞!”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奇迹般出现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
“海的瑞儿!快走。”我和贝沙惊叫。
来不及了。怪物一把举起海的瑞儿往地上摔去。
“请把米则瑞还给我,他不属于您。”即使是以疾速撞向地面,海的瑞儿还能以平时那种不紧不慢谦逊有礼的态度说道。
在仅离地面几寸的地方,怪物接住她,他轻轻把她放下,不解的望着这个女人。
一种微弱的希望在我心中产生,虽然我知道其可能性微乎其微。
“别妄想,没有人被暗黑之神附身后,还能有自己的意识的!海的瑞儿,快跑。”
贝沙叫道。
然而那边两个人却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他们相互凝望,甚至是在给予对方微笑。怪物扶起海的瑞儿,轻轻在她耳畔低语。“不要呀,海的瑞儿,他在盅惑你,就象他对风柱水龙所做的。”贝沙率先明白过来。
“住手,米则瑞,你难道想让海的瑞儿象你一样行尸走肉,成为暗黑之神的奴隶吗?你不是说你爱她吗?你说过的。你为什么要来?你来是要给她带来幸福的,这才是你的目的,不是吗?”我扯破嗓子叫道。
“没有用的。暗黑之神是不会进有灵魂的躯体的。”
“可是,海的瑞儿……”贝沙摇摇头,我没有说下去 .身体动不了,能指望的也许只有它。我使劲握紧左手,希望刚止住血的伤口再次迸裂。
“别胡来!布路法,那样的话你会死的,而且你还根本不懂如何控制火元素。赤炼焰会伤到海的瑞儿的!”贝沙阻止我。
的确,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是徒劳。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海的瑞儿顺从地低头微笑,慢慢地被黑雾浸染。
海的瑞儿,你的世界不是这里。我想再看到你跳舞,在月光下自由快乐的舞动。有伤痛也好,有遗憾也好,谁的世界不是如此,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自己的世界,那么请继续下去。我会竭尽我所有的力量托起你的身躯。
我奋力将两只手靠拢。刀尖渐渐靠近左手手腕,轻轻一挑,眼前殷红一片。顷刻间,全部的热与力从体内抽离出来,犹如巨大的火红的蝶破茧而出,直冲云霄。
“拜托,剩下的事情……”身体变的很轻,仿佛已经飘出去很远。头顶盘旋的赤蝶,是我见到的最后的图象。
“海的瑞儿?”
“什么?”
有轻微的话语灌入,我睁开眼,发觉自己背靠着树干睡着了。此时正值黄昏时分,暖黄的光为这宁静的世界镀上了一层光晕。四下没有其他的人。说话的那两个孩子站的很远,并没有发觉我这个陌生客的存在。而我也只能看见他们的侧影。
“你喜欢跳舞吗?”说话的是个男孩子,正仰头望着女孩。
“是的。” 女孩坐在高空钢丝上,两条腿来回摆动着。
“只喜欢跳舞吗?”
“是的。”女孩站起来,继续她的训练。
她脚下的那个钢丝也被镀得金黄灿烂。男孩低下头,他的眼睛被灼伤了。
关于伤口,即使盖上厚厚的纱布被牢牢地包扎起来,仍然会痛。
可是,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布路法?”温暖的感觉在唤我。醒来时,天空仍是一片漆黑。这是漫长的第三夜。
黑雾已经散尽,贝沙正在给我包扎伤口。
“刚才我做了个金黄色的梦。”
“那不是梦,为了唤回米则瑞的灵魂,让他作为自己死去,在他临死前,我把时空转到他最深刻的那段回忆里,这也是海的瑞儿的要求。”
“你是说……”我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他早就死了,在暗黑之神附身时就已经死了。”
不远处,米则瑞静静地躺在那里。他看上去很平静。不能相信这就是他的归宿。他应该立刻爬起来,象以往那样嘲弄我们的愚蠢,他应该固执地拉住海的瑞儿的手不放,强行把她带走。
他不应该就这样躺在这里。
他爱的女人现在就在他身旁。起来呀,米则瑞。
“是我杀了他?”
没有人回答我。
这就足够了。
再一次感到无力,面对命运,我到底能做些什么?我仿佛又见到伊法利雅的微笑。
“请放手。”第一次听到海的瑞儿的叫声。一个想要搬动米则瑞的民兵吓的马上收回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对不起,海的瑞儿。”贝沙把手放在她肩上。
海的瑞儿突然捂住面孔,呜咽道:“答案是不,从以前就是不。我还有其他喜欢的东西。可是我一直都在说谎。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相信。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比其他人更怯懦,因为我害怕自己手中的幸福,害怕不可知的将来,害怕不是祭舞者的自己。我是谁?如果不是祭舞者,我又是谁?只有你才是真正爱我的人。可是我却在舞蹈里找寻自己,找寻这个世界。我并不是喜欢跳舞,我只是害怕不是祭舞者的自己。”
夜风呜咽着吹过女人颤动的双肩,每个人的心都在煎熬。
黑暗中有无数灵魂在哭泣,可是夜将静寂至黎明。
黎明前夕,夜色更沉,法斯特和我立在贝沙的家门前。贝沙不在家,不过她如约将钥匙挂在门环上。
“就这样走吗?不和他们说再见?”作为失忆症患者的法斯特带着一如既往的纯洁无辜的表情问道。
有必要吗?
祭祀被安排在黎明举行。为此,村里所有的人现在都很忙。
等到日头从东方喷薄而出的时候,在浴血的光里,祭舞者将要舞蹈。
为着她永远失去的爱人,她将身着丧服,在天蚕丝上尽情舞蹈。
但,这一切都与我们无关。
再见,米则瑞。
我转动钥匙,“喀哒”一声,命运之轮再次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