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悖论》纯原槿溪

3、天界局外人（三）

　　冬姒气笑了。
　　就因为她说要回凡间吧？真是个小气鬼。
　　谁人不知她不过区区一个凡人，又能闹出什么祸来？

　　她想起白月说过，好多好多年前也是有位神君与凡人通婚，也是带回了天上，后来因为什么，夫妻感情不合，那位夫人和离未果，兀自跳下了诛仙台。
　　天庭认为那诛仙台有安全隐患，早就封禁了入口，禁止随意出入。

　　说这故事时，白月把玩着她们鼓捣出来的通灵镜，笑得意味深长：“我看仙凡恋可比那诛仙台危险多了。神仙负心就负心了，凡人要是负心，不是妥妥的倒霉下场吗？人都被逼得不要命了，还以为是台子好找的问题呢？”

　　彼时她不懂白月为何那样说。

　　此时，冬姒屏退寝殿里的宫女，摸出那块她和白月的通灵镜来，对着镜子叫了声：“白月。”

　　白月的脸随后出现在镜子里，她点评说：“看起来还挺好使。”

　　法术冬姒学不了，但她们几年来在卷轶阁研究出不少凡人，或者说不拘族类，便能用的小东西，比如这通灵镜，只需要两人同时注入一点点魂力想着彼此，就可以在镜子那头看见对方，并且相互传音。

　　冬姒当然没心情参与点评，开门见山地问白月：“你可以带我去诛仙台吗？”

　　白月：“……”

　　她没说话，冬姒也保持着沉默。如果是白月，应该会帮她吧。以前白月说过，“那玩意本来是凡人飞升的通道，神仙跳进去自是修为全失”，可她本来就不是神仙，跳下去是不是就回家了？

　　沉默了好一会，白月开了腔：“我没听错吧？”

　　冬姒点点头：“我想回凡间了。”

　　虽然她对人间也没有多少记忆，但本来就计划等事情办完先下凡的。不说事情办完了，人不开心的时候，总得回自己的家。她有些不开心了。

　　“现在没有诛仙台了。”白月无奈地说。

　　冬姒讶异：“啊？拆除了……”

　　白月纠正她：“改名了，改叫降神台了，功能还是一样的。”

　　冬姒：“……”

　　白月咳嗽两声。她只是想逗冬姒笑，可是对方哪里像是可以笑得出来的样子。

　　“你其实是在生战神的气吧？”白月神色正经起来，“毕竟你们是夫妻，有什么误会尽早说出来比较好。”

　　天庭这阵子有许多不像话的传言，想来冬姒也是听说了那些闲话闹了情绪。

　　“白月，在天上好累，”冬姒的目光落在地上，长睫颤动时也像是在叹气，“我累了，想做回普通人了。”

　　白月心头微恙，劝说的话哽在喉咙里。

　　大婚举行前的这些日子，梨似开始越来越多地往来天界。

　　冬姒成了她口中的所谓“姐姐”。

　　她总是言笑晏晏的：“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多亏了姐姐替我陪在战神大人的身边呢！”

　　慢慢地，天庭开始流行一桩有鼻子有眼的八卦。

　　大家都说，乐正下凡渡情劫时遇上了梨似，二人一眼万年，成就了一段司命都不敢编的、完全是上天安排的姻缘。

　　而梨似先乐正一步渡劫离开，这几年都在凤渊里修养元神，乐正以为自己的心上人殁了，在人间寻了一位像她的姑娘成亲，就是为了可以时时想起自己的心上人。

　　真是爱得太深了！感人泪下！

　　总而言之，冬姒只不过是梨似的影子，一个长得像梨似的替身，人家爱情里的后来者罢了。怪不得都叫“阿姒”，怪不得三年来都没个名分，合着她都算不上是正主呢！

　　隔着通灵镜，白月把这离谱的传闻学舌给冬姒听，却看不出冬姒有什么表情。

　　“我看不懂你们这些神仙。”冬姒迷茫又无语地对她说，“既然深爱一名女子，那么为何要拿他人做劳什子的替身，这么做了，还要被称赞是深情之人……”或许乐正的确是这般利用她，可别说她是替身，就算是正主，她也是高兴不起来的。真是不知道梨似为何那般感动。

　　白月对着镜子直摸鼻子：“他们是他们，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做出这档子事的。”

　　冬姒点点头：“你会助我离开吗？”

　　白月翻出自己找来的一摞天书：“若以正常途径下凡，怕是会被排查的天兵识破你的身份。最好还是改头换面，走一遭‘往生通道’，喝一碗孟婆汤，找一个好人家重新投胎做人。”

　　“重新投胎……”冬姒认真思考着这个可能性，“魔族也可以吗？”

　　白月：“……不可以。”

　　好说歹说，白月果真开始思考起冬姒返还人间的计划。

　　这期间，梨似也来找了冬姒。

　　纵使她的“好姐姐”冬姒还被禁足在宫中。

　　梨似关上了殿门，只剩下她和冬姒二人。

　　冬姒始终坐在茶几前，看着她来来回回地动作，一遍遍地沏茶，倒水，复又倒茶，颇有女主人的姿态。

　　“侧妃姐姐。”梨似声音一贯甜甜的，笑容也是同样，“听说姐姐为了大婚和战神哥哥闹脾气，以至于被战神哥哥禁足了呢。”

　　冬姒大胆接过她沏好的灵芝香茶，尝了一口。

　　“好喝吗？”白月通过挂在屏风上的通灵镜问道。

　　“好喝，”冬姒大胆夸奖，“术业有专攻，果然说得没错。”一身茶气的梨似就像她想象中那般会沏茶呢。

　　白月憋着笑，没想到面上一贯纯良的冬姒也是会阴阳怪气的。

　　那镜子刚好被冬姒挡住了，是以梨似看不见白月的存在，权当是冬姒自言自语。

　　她心道，冬姒竟是疯了？

　　“好喝的话，姐姐多喝一点。”梨似又帮冬姒斟满了，有意无意地觑着冬姒，“外头那些传言，姐姐应该不会介意吧？”

　　“什么传言？”冬姒好奇地睁大眼睛，“你不是说我闹脾气被禁足了吗？”

　　梨似伪装好的笑容僵在脸上。

　　“姐姐，莫要装聋作哑。”她止了笑，狠厉地看着冬姒，“如今谁人不知，战神哥哥爱的人其实是我，姐姐不过就是我不在时战神哥哥聊以慰藉的赝品。”

　　冬姒被她盯得发毛，但还是难掩莫名之情：“你说的若是真的，你那么在意我一个赝品做什么？”

　　不是她说，这些神仙有一个算一个，都挺莫名其妙的。

　　身后通灵镜里的白月，突然打了个喷嚏。嗯？为何平白有种挨骂的感觉？

　　梨似显然被噎住，慌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冬姒：“既然你如此愚笨，我便有话直说。我希望你可以自行离开。以前是你占了我天大的便宜，战神哥哥心慈，不舍得你，可我不同。成婚之后，我一刻也不想在这战神殿中见到你！”

　　冬姒见她发火，更觉得好笑：“我们难得达成共识。所以你要怎么让乐正同意放我走呢？”

　　梨似被问住，眸中浮现迷茫的情绪。

　　但这情绪片刻后就转变为了愤怒。

　　“不准你直呼战神哥哥的名讳！”

　　“……”

　　她气得把茶几上的杯盏全都扫到地上，扬长而去。

　　殿外等候的宫人们瞠目结舌。
　　又要收拾了。
　　他们未来要侍奉的战神天妃居然是如此暴烈莽撞的性格。

　　晚上，乐正为了梨似找她兴师问罪时，冬姒甚至感到了一丝佩服。

　　到底是凤凰一族的小公主，以往她怎么也找不到她的战神夫君，梨似在她这里受了委屈，去找他告状就来得这样快。

　　“听闻夫人白日里与准战神天妃有些怨怼。”乐正坐在床沿，竟是有些试探的样子。

　　冬姒本不太想搭理他，却也不愿错过这个嘲讽他的好机会：“我是惹她了。战神大人可是有高见？”

　　“高见谈不上。”乐正拉过她的手，他噙着笑，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如往日那般湿漉漉的，“阿姒是醋了吧。”

　　“阿姒为我吃醋，我很高兴。”

　　“……真自恋。”冬姒无奈得嘴角直抽抽。要不是白月去休息了，她真想让白月也来看看这狗男人的嘴脸，好像个笑话。

　　乐正没有因为挨骂而生气，反而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阿姒。我还是希望你能同意，成亲之后，我定会加倍补偿你。”

　　冬姒忍了很久才压抑住自己“你真要补偿我就送我回人间”的话脱口而出的冲动。

　　她曾经和白月分析过这位战神大人的古怪心态。她道是自己和神仙之间的某种文化差异，白月说，这是占有欲作祟。即使他真心爱着的人是梨似，也不允许她这个仿冒品生出离开的自由意志。

　　冬姒觉得，白月说得对。实力悬殊之下，唯有耐心等待。

　　但她还是没忍住问他，在凡间的时候，已经是夫妻了，可不可以免了这回的仪式。

　　随后等来了乐正好一会儿的沉默，和他含糊不清嗯的一声，但他又重复说要补偿她。

　　而且，他的身躯分明僵硬了一瞬，她发现了。这意味着他在撒谎。

　　次日，冬姒在枕头底下摸到他那个战神令牌。

　　约莫是示好的意思，他取消了她的禁足令。

　　她没有多高兴，不着声色地将令牌收起来。如今她心里惦记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他与梨似大婚的日子，也会是她离开的日子。

　　自那次被呛过后，梨似也未再来讨不痛快，而是差自己的婢女送来一个鬼脸面具，留言让她莫要不识好歹。

　　冬姒拿起面具端详，她早先在天书上看过，这种面具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唤作“替身鬼面”，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将人化作他人的模样。

　　梨似送来面具和婢女，就是想要她和这婢女互换了样貌，再让她趁乱溜出去，自生自灭。

　　她看向婢女，那婢女也正在偷看她，连忙将头扭开了去，回避了她的眼色。

　　冬姒好笑地对那婢女说：“你家主子学聪明了，知道直接提供送我走的方法了。可她到底是思虑不周，你得跑一趟回去告诉她，这面具至少要两个，才方便我们互换不是？”

　　婢女尴尬地擦擦额上的汗，果真转身出门传信了。

　　冬姒大方将面具收入囊中。毕竟这是实打实的法宝，还能替她和白月省下许多功夫，虽然它的主人是个讨厌鬼，可她真没必要和宝物过不去。

　　想到白月，她又赶到了卷轶阁。

　　白月不在，只留给她一份装备得鼓囊囊的包袱。

　　冬姒看着包袱上写满叮嘱的字条，又好笑又无奈，越是临近大婚，越是难以见到白月的人影了，和她那个神秘的夫君一个样。

　　她把包袱扛回去。

　　路上一个凉亭里，不断有喜气洋洋的说话声传出。

　　“一位是真龙，一位是彩凤，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原来是在讨论战神的婚事。

　　“确实是，太般配了。”挤过去听的冬姒跟着点头。

　　“这位仙娥看着面生，敢问尊姓大名？”凉亭里的人纷纷看向她。

　　“冬姒。”冬姒自报家门，“不过我不是神仙。”

　　“咳咳……”围观众人多少知道这个名字，均讪讪地转移目光。

　　冬姒仿佛不解：“你们脸色看着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准侧妃莫要打趣我们了，”那率先问她话的仙人拱手来告罪，“本君不识战神准侧妃，有失远迎，已是失礼。”

　　其他人也跟着他动作低头告罪起来。

　　冬姒无趣地挥挥手：“我还想听些八卦呢，你们不跟我说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