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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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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了手,擦干净嘴,关世云坐回沙发上,见雷莛雨吃得一脸都是西瓜汁,递了张纸巾过去。换作是十来天之前,她指不定会怎么嫌弃她,现在看看倒也不是那么碍眼。“之后有什么打算?”
雷莛雨放下西瓜皮,凝神不语,双目仿佛透过墙壁望向远方,似是极为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在关世云问起这个问题之前,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应当说,在她沉浸于痛失爱人的苦痛之后,她便不知今后要如何是好。伤痛终有一日会淡去,生活仍将继续,而她对之后的人生只有惘然。
继续经营花店?升学?还是做些别的什么?
良久,她道:“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自己的前世今生,也许那湖,能够告诉我今后要何去何从。”
关世云微微点头,“一个人?”
摸了摸颈上吊坠,雷莛雨道:“她,她总与我同在。”
“钱够花吗?”秦玫卿问了个最为实际的问题。
出去走走也好,见她失魂落魄颓废了这许久终于正常一些,对于她的任何决定,秦玫卿都会觉得值得支持。况且,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她一向都觉得,人是该多去各处旅行见见世面的。不同的文化、迥异的风景和旅途中的见闻对有悟性的人来说都是滋养的养料。所谓见识,须得多见,才能多识。
“应该够花了吧。”雷莛雨盘算了下银行户口里的钱,道:“我自己有一些,省吃俭用的也够了。不够的话还有雅宁的钱。”她笑笑,笑容中含着愁思与感动。“共同财产嘛。还是她走了之后我才知道,之前她就写好了遗嘱,把她有的都留给了我。房子、车子,还有本就互通的银行账户……她为我做到了这步,还真是……让我意外感动。”
秦玫卿轻叹一声,声音出奇温和,与先前在门口那一声有着天壤之别,“她这人就是这样,对朋友细致,对爱人更甚。她总是怕你缺这少那,没来由的就是操着心。她有时同我说,你这人朋友不多,怕你性格孤僻,让我对你好一点……”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关世云递了张纸巾给她。
她愣愣接过,道了声“谢谢。”
雷莛雨与秦玫卿相对默然许久,待她收拾了盘子与西瓜皮,洗净脸和手,才又恢复了常态。回卧室拿了两串钥匙出来递给秦玫卿,“玫卿,有两桩事情只能拜托给你了。一是,隔壁那位什么王小姐一直没有出现,家里也没有人,如果我走前还碰不到她的话,让她联系你拿回她替我垫的钱;二是,雅宁的好朋友汪绮媛一直说要回来,要是她来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她可以先到我们家落脚,车钥匙和房门钥匙放你这里,你要用车的话也可以用。好吗?”
秦玫卿接过钥匙,“汪绮媛还没回来?一直听说这么个人,倒是一直没机会见见。你要去多久?”
去多久?
无论多久。天涯海角,只有去路,不见归途。
和父母、程悦交代了自己的计划,让程悦另外雇个人来花店帮忙,采购装备、查看路线攻略。八月末,雷莛雨终于踏上了游历之路。
到拉萨时刚过了暑期的人流浪潮,大昭寺前终空出了地方来让人待个整天发呆。
这是雷莛雨第二次来藏区,前一次她离家后在拉萨待了几天去了林芝后就迫不及待地回了家。
这一次,哪怕她的思念再盛,也不会像上次那样。
无人等待,无人期盼。
没有雅宁的地方,对于她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戈壁荒漠。
与结伴包车的驴友横渡雅鲁藏布江,开阔的江面、层层叠叠的山峦、玉带一般浮云让同伴们赞叹不已。雷莛雨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抿着嘴唇眺望远方。
同伴们总是笑这个年纪尚小、眼神忧郁的女孩故作深沉。二十来岁,本该是洋溢青春活力的时候,她却像个小老太婆般深沉,兴许这便是词人常言的为赋新词强说愁。
在从桑耶寺去青朴修行地的路上,这女孩行事利落,大包丢在车上,自己混在大伙儿的队伍里不急不缓地步行而上。桑耶寺的僧人说,前几日金刚上师刚离开桑耶寺往东北15里的青朴去,传说青朴有108座修行山洞、108座天葬台和108处神泉,莲花生大士也曾在彼处修行过。最为神秘的一个传说是,在青朴有一条神秘的通路,能到达莲花生大士的诞生地——名为乌金贝隆的理想国。
如果她们有缘可以在青朴遇见金刚上师。
青朴隐于大山深处,三面环山、植被茂盛,行于其间溪水潺潺,一面正对着雅鲁藏布江河谷。朗达玛灭佛时,许多受迫害的僧尼将经卷古物埋葬在这座山上,后来的高僧上师与普通修行者在山上发掘了不少珍贵典籍、法器,听说还有不少等着后人发掘,对于修行者而言着实是个地孕灵气的好去处。
到达半山腰的文则拉康时,已近傍晚,高海拔处体力消耗本就比低海拔处来的大,一行七人商定今晚在文则拉康借宿。接待她们的女尼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眼神温和,两颊是典型的高原红。她介绍道,此处不过是青朴修行地的起点,从此上山,一路会看到许多山洞土房,据说现在的修行者有四百多人。
很多人都是远道而来。此地的修行条件极为艰苦,修行者盖房子的材料和生活用品都是一点一点自己背上来的,大多数的修行者不过占个山洞或者一间遮风避雨的陋室,日日诵经夜夜修心。
很有些空谷幽兰中终南山隐士的感觉。
雷莛雨遇上好几个修行者,彼此礼貌微笑、躬身行礼。吃了方便面当晚饭,她本想和家人朋友报一声平安,但修行之处,手机信号似有若无,无奈地将手机塞回口袋里返回庙内。
接引的女尼问她,“要不要在庙里拜一圈?”
那一刻她想到了雅宁,“好。”她道。
昏暗的酥油灯下,她跟着女尼在每一尊佛像前叩拜。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很多人在失去了亲友之后会开始相信轮回。轮回意味着不灭,对思念亲友的人而言是一直期盼与慰藉。
同伴问她,这样虔诚的姿态,可是信佛?
信佛?她没有想过,只是行随心动。
女尼露着白牙,笑得干净,还用难懂的汉语赞她,动作似模似样,定是与佛有缘。
简单洗漱后,雷莛雨穿着冲锋衣裹着厚围巾,一人坐在文则拉康门口的台阶上望着群星灿灿的天空发着呆。领她拜佛的女尼从她身边经过卷起一阵油腻腻的酥油味,她皱了皱鼻子唤住了女尼。
“师傅……”
女尼睁着澄亮的眼眸看她,这个人与平常来这里的游客不同。寻常的游客带着猎奇还总喜欢问天葬台在哪里,看向修行者时眼里闪着不解和好奇,与她同来的游客时不时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这个人虽有着和气的礼貌但始终与别人保持距离。若说有心事,倒也不是那种苦大仇深长吁短叹。领她拜佛,是因为察觉到她的心轮能量很弱。好一会儿都不见她开口,便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哀伤?”
她一愣,随即苦笑道:“因为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个人的修业,这一世已经完成了,要进入下一段历程,你也别太难过了。”换做旁人说这等风凉话,雷莛雨定没有好脸色。可这女尼眼波如水、安宁静谧,说的每一个字都似确信无疑,雷莛雨与她目光相交,一时为她对生死的淡然所感,心中只觉悲伤得澄明,原先的苦楚倒是散去不少。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不像师傅你深谙佛理,将生死看得那么通透明白。”雷莛雨低下头去,轻声道。
女尼的汉话本不灵光,这话在脑中转了好几圈才能明白大致的意思,她以为雷莛雨也想修佛,忙道:“你要是早来几天就能见到上师了,如果他同你有缘,愿意让你跟随,你也可以学佛。”
雷莛雨见她说得认真,不由得笑了,“我怕我没这慧根。”
“唵嘛呢叭咪吽。你跟着念。”
“唵嘛呢叭咪吽。”雷莛雨重复了一遍。
女尼咧嘴笑道:“念得很好,我看你是有慧根的。”
雷莛雨也笑,“师傅,请教你个问题,拉姆拉错真的能看到前世来生?”路上她问过不少人,有人说可以有人说不,检查卡哨的警察还笑说,看到的人一定是因为高原反应头晕眼花。
“可以可以。”女尼答得很是笃定,“有缘人,心诚,就能看到。我,我看到了。”
“那你的前世是啥?将来是怎样的?”
女尼笑得神秘,“都是修行。”
这一夜,文则拉康里十几人的大通铺基本睡满,跟从庙里的作息,电灯早早地灭了,四周除了外来游人的低语与窃窃的笑声,便只有隐隐传来的念经声。
经声坚定而持久,似带着法力一般,穿透了漫漫的长夜,穿过了迷惘的人心,久久萦绕在雷莛雨的耳畔。
“嗡。啊摩噶,怀鲁佳拿,嘛哈姆德拉,嘛尼叭德嘛,及乏拉,钵喇乏尔打牙。吽。”
梦里,她依稀看到有一尊佛像面朝着她,左手持拳,置于腰间,右手呈掌,五指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