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折玉摧兰》画沉黄昏寒霜落

2、二、陌生神父

　　“你在担心什么？”少年和神父走在一处，突然开口这样问道。
　　神父停下了脚步：“担心？”他很疑惑一般开了口：“并没有。”他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小男孩，说：“我没有在担心什么。”
　　金发的男孩笑着看着他：“那么，你在想什么呢？”
　　“我只是……在遗憾着某件事而已。”神父微微仰起头，看向了漆黑的夜空。
　　“这里是你的故地呢。”少年肯定地道。
　　神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没错。”他说：“这是我……和我的妻子生活过的地方。”
　　“妻子？”金发的男孩眼中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神父沉默地直视着少年，少年脸上的笑容明显像是在宣言他此刻心中所想的事情——你还会有妻子？
　　“她在六年前，去世了。”神父在这样说的时候，以一只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那么，你在遗憾什么？”少年笑着问。
　　神父将手缓缓移开，被遮掩住的扭曲笑容在一瞬间映入少年的眼帘，男人说：“她是在我面前，自杀去世的。”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极为开怀地笑起来。
　　神父与他心照不宣地对视，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那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同时……也是同他父亲一样，深爱着他，却从未能理解他的人。
　　反正都要死的话，我，更想用自己的手来杀掉。
　　但是……
　　他依旧记得六年前的那一天。
　　与一个女子结婚，试图过正常人的生活，以此体会正常的所谓“幸福”——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尝试，然而结果依旧是——没有任何用处。
　　正常人会体会到的幸福，他根本体会不到，与之相对的……他在女人在病床上因病痛而痛苦挣扎的时候，体会到了“幸福”、“快乐”以及真正的……爱。
　　自己这样的存在之所以会诞生于世，除了这是个错误之外他找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
　　他想要亲手结束自己这个错误，在动手之前，他去向重病垂死的女人道别。
　　女人应该是深深爱着他的，他应该也是爱着女人的吧。然而，他口中吐露出的，只有这样的话语——我其实并不爱你。
　　下一刻，他所见到的，应该就是女人绝望而痛苦的神情吧，然而……
　　——不，绮礼。女人望着他微笑，然后毫不犹豫地在他面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绮礼。染血的女人笑着说：你是，爱着我的。
　　她用尽最后的力量，伸出手来捧住他的泪水，就像天真的孩子一般，有些讶异地道：啊，你哭了啊……
　　在最后的那一刻，她依旧微笑着看着他。
　　他甚至有了那样的错觉——她，能够理解我吗？
　　但是，他明白，直到最后，女人都未曾真正理解他。
　　对于女人的去世，他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与她结婚时，女人已经重病缠身，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他与女人有一个孩子，然而，他从来没有去看过那个孩子。
　　他留给那个孩子的，只有一样东西。

　　大教堂的安格妮丝修女不喜欢卡莲，不知道理由和玛莎修女是否相同。
　　不过，现在不是管这种事的时候吧。
　　九岁的少女从教堂的杂物间翻出了老旧的手电筒和拐杖，一个人离开了教堂。
　　夜色深沉，前方的黑暗晦涩深沉，好像下一刻就会从那里窜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卡莲面不改色地走在黑暗之中，她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不知道杜乔是否看过玛莎房间内的资料，不过如果他看过的话，他没理由会去找玛莎吧。
　　玛莎是去送死——很明显，她会死。
　　但是她还是去了。
　　为什么呢？她的信仰并不是那么坚定，这一点卡莲一直很清楚。
　　为什么她会选择去呢？
　　她这样困惑着，寻找着自己推测出的那个地方。用木质的拐杖猛地敲打地面——啊，有了。
　　没错，是这里。
　　她看着黑漆漆的幽深洞口，毫不犹豫地顺着泥土阶梯走了下去。
　　夜风在她身后呼啸，有如狼的凄厉哀鸣。

　　言峰绮礼来到那间小教堂的时候，教堂内已经空无一人。
　　他花了十分钟调查这间教堂，所掌握的信息有三条。
　　一是，至少今天晚上，教堂内还有人用了晚餐。
　　二是，那位玛莎修女似乎并不是“意外”失踪。
　　三是，按照玛莎修女房间内的痕迹来看，应该住在这间教堂内的小女孩，大概是……
　　他沉默着离开了教堂，心中有的不知是兴奋还是欣慰。

　　一身黑袍的修女倒在血泊之中。
　　她的身边是呻吟着、意识不清的神父。
　　修女上半身倚在墙上，她看着卡莲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和震惊。
　　“你，怎么……咳……”她说了几个词就止不住地咳嗽，咳出了一口血沫。
　　卡莲如实相告：“我进了你的房间，看到了桌上的资料。”
　　玛莎脸上满是愕然：“你……为什么……你不怕吗……？”她慢慢回过头，看着年迈的神父，喃喃道：“为什么，你们都要来这里……”
　　为了，看你和杜乔▓▓的样子啊。
　　她歪了歪头，没有回答玛莎的问题，而是问道：“玛莎，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你和安格妮丝会讨厌我？”
　　这对她来说，只是单纯的疑问而已。
　　至于，“恐惧”、“恐怖”？
　　这样的感情，她自诞生以来，一次都没有体会到过。
　　玛莎望着她，扯了扯唇角。
　　“我不讨厌你……”她说：“我讨厌的……是那个男人，和爱上了他的克劳蒂亚。”
　　“克劳……蒂亚。”卡莲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
　　“克劳蒂亚……是圣女啊……”玛莎的意识明显已经模糊了起来，她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卡莲必须踏进血泊之中才能听清她所说的话：“真正的……圣女……”
　　“只会因自己的痛苦而体会到喜悦，对于这样的她来说……让她受尽痛苦的绝症，反而可以说是神的恩赐吧……”
　　“她知道自己的病已经没有希望，却总是治疗……每一次治疗都令她受尽苦痛，但是这样反而带给了她活下去的动力……你……”玛莎嘲讽地笑着，伸出手来指着卡莲：“就是她，为了体会痛苦，以及带给那个只能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异常者幸福的……产物啊……”
　　“对……”也许玛莎和卡莲说过的话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多过。她看着少女淡漠的金色眼眸，微微出了神：“对，你的父亲，就是只能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异常者……”
　　“所以啊，以侵袭自身痛苦为乐，并因此拖着病体广施善行的克劳蒂亚，简直就是圣女，而那个家伙……”玛莎大口咳嗽了几下，吐出一小口血沫，她勉力擦了擦嘴角，以带着无止尽的恶意和怨恨的语气说道：“简直就是从地狱流到这个世上来的污泥！”
　　是在说我的母亲……吗？还有，我的父亲？
　　卡莲所知道的，只有母亲重病缠身最终自杀这种事，以及父亲来历不明姓名未知这种事……
　　啊，似乎还有，自己的生身父母，留给自己的，只有一样东西……
　　就在这时，地下的神父发出了轻声的呻吟。
　　玛莎和卡莲同时向他看去，神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凭借着失踪的修女留下的资料，神父轻易地找到了那个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腥臭味。
　　——异端的气味。
　　地下显露出了一个洞口，言峰绮礼略略犹豫着是否要直接进入这个巢穴之时，少年却兴致很高似地小步跑着，进入了洞中。
　　神父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跟着他走了下去。
　　看样子，已经有人先进去了。
　　这下面，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他不由自主地期待了起来，心中的兴奋以及期待，几乎要让他开怀大笑起来了。

　　“快点走开吧。”修女笑着对神父说，“我被咬了。”
　　神父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颤抖着摇头。
　　“你也想被咬一下试一试吗，慈悲为怀的神父？”修女嘲讽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杜乔神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了修女的身边。
　　卡莲沉默地看着他们，听到了自身后传来的野兽的喘息声。
　　接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她身后搭上了她的肩膀，与此同时，她闻到了腥臭的气味。
　　野兽的喘息声和低吼声，就在她的耳边。
　　卡莲·奥尔黛西亚没有动，而杜乔和玛莎惊恐地看着她——的身后。
　　就在她以为，故事会毫无悬念地立即结束的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毫不掩饰的脚步声。
　　“看啊~”活泼的童声传入了耳中：“到了，就是这里！”
　　伴随着孩童不合时宜的欢声，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响了起来，与此同时，搭在卡莲肩上的力量猛地消失，接着一道黑影以她几乎辨认不出的速度扑向了玛莎。
　　噗嗤。
　　獠牙没入血肉的声音。
　　杜乔挡在了玛莎的身前，狼人在下一刻暴怒地甩开了杜乔的身体，杜乔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卡莲所看到的，只有玛莎一片空白的神情，以及自自己身后掠出的另一道黑影。
　　玛莎在颤抖。
　　她在血泊中，像是在恐惧着什么一样剧烈地颤抖着：“为……什么……”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嗷——呜——”另一边的狼人发出了惊恐且震怒的嘶吼声，同时，玛莎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父亲——”
　　父亲？杜乔是……？卡莲愣住的时候，有稚嫩的童音在她身边响了起来：“姐姐？”她木然转过头去，看到了金发的少年。
　　少年穿着休闲的衣服，看起来都是很新的款式。他笑嘻嘻地扯了扯卡莲的黑袍，还没出声，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就吸引了二人的全部注意力。
　　狼人轰然倒地，然后就像是砂砾一般化为了无数的粉尘，卡莲素未谋面的陌生神父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指尖的长长利刃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神父走到了杜乔身边，查看了已经不再动弹的杜乔，然后看向了玛莎。
　　玛莎脸上满是绝望。
　　神父十分漠然一般，道：“已经没救了。”
　　“你是代行者的话，应该知道……”
　　玛莎颤抖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然后，神父背对着卡莲蹲下了身去，对杜乔做了些什么。
　　神父的背影阻绝了卡莲的视线，而玛莎的角度，应当是看得见神父的所作所为的吧，她已经没有力气动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景象，不住地摇头：“不……”
　　神父在几秒钟后站起了身来，玛莎恶狠狠地瞪住了他，尖叫起来：“你这——”
　　面对着玛莎的愤怒，神父只是默然不语。
　　“你这种人怎么还不去自杀！！你这种天生的异常者、应当受到最残忍制裁的异端、撒旦的门徒——！！！”玛莎的尖叫声几乎震得人耳膜发疼，她似乎是口不择言了一般，带着哭腔尖叫道：“克劳蒂亚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克劳蒂亚？
　　如果，按照玛莎所说的，那么，这个人……卡莲皱着眉，盯住了陌生的神父。
　　神父看着垂死的女人，只是淡漠地道：“你也被咬了吧。”
　　“你自己动手，还是由我来？”
　　玛莎安静了下来，然后她瞪着神父，平静地道：“我自己来。”她看了一眼卡莲，突然笑了起来：“回答我，为什么克劳蒂亚死了，你还不去死？”
　　“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在她为了你死去之后继续活下去？”
　　神父看着玛莎笑了：“那就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吧。”他愉快地笑着说：“‘你是能够爱人的，是有存活价值的人’她想以死来证明这一点。”
　　卡莲清楚地看见，玛莎瞪大了眼睛。
　　“所以，可以说，她的死，是毫无意义的。”
　　“……咯……”玛莎的喉咙中，似乎发出了怪声。
　　“而我，现在已经找到了……存活下去的意义。”
　　而她，已经失去了生命。
　　玛莎笑着，恶狠狠地瞪着神父，将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细长利刃一挥——
　　血自她的腹部溅了出来。
　　“……呵、呵……”她的脸上带着因痛苦而扭曲的憎恶笑容，她看着神父，最后的一句话是：“我……诅咒你……”
　　卡莲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女人发出痛苦的声音，看着女人脸上痛苦的神情，心中再一次溢出了异样的感情——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吗？
　　她享受着此刻，几乎要为此刻充斥了全身的幸福感受而颤抖起来。
　　耳边传来了少年似是极为兴奋雀跃的惊呼声：“啊，大姐姐，你在笑耶！”
　　她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果然摸到了自己唇角扭曲的弧度。
　　“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身边的少年还在问。
　　她没有犹豫便答道：“卡莲，卡莲·奥尔黛西亚。”
　　身上沾染了血腥气味的神父望着瘦弱的女孩，有些恍然。

　　言峰绮礼只留给了他的亲生女儿一样东西——和那个他唯一爱过，却也从未理解他的女人一同，留给了她一样东西。
　　那就是，“卡莲·奥尔黛西亚”这个名字。

　　卡莲在恍然之间，感受到了左手处传来的剧烈疼痛。
　　她慢慢地转头，只见有血迹自自己的指尖滴下。
　　是刚才受伤了吗？她无所谓地移开视线，却见神父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
　　“哇啊，是圣痕啊~”少年极为开心一般笑了起来，他的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与欢欣鼓舞，引得卡莲差点以为他之前就认识自己了。
　　神父终于朝着他走了过来。
　　“初次见面，卡莲·奥尔黛西亚。”他以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卡莲，低低发笑起来：“我是圣堂教会派遣的代行者，言峰绮礼。啊，或者说……绮礼·言峰。”
　　小女孩在抬头仰视了神父一会儿后，慢慢地点头，伸出了手：“你好，言峰神父。”
　　男人用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她略显纤细的手。
　　一边的少年叫了起来：“喂，别忘了我啊！”他笑嘻嘻地看着卡莲，红色的眼眸中流转着有些骇人的光华：“大姐姐，初次见面，我是吉尔！”
　　卡莲看着他几秒，漠然开口：“姓氏？”
　　少年愣了一下后，大笑了起来：“姓氏？”
　　神父在怔了一下之后，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卡莲，”他看着她，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小的少女瞥了他一眼，漠然道：“我跟你好像不熟。”
　　“即使你知道我是谁？”
　　“即使我知道你是谁。”
　　言峰绮礼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他决定了一件事。

作者有话说

　　如果卡莲愉快地答应了的话言峰反而会把她扔下……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