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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番外·缙川(1) ...

  •   烟萝总觉得她第一次遇见缙川是在藏经阁中,他如同英雄一般披着一身灼灼的光芒驾临她的世界,那一刻她忽然就恍惚了。读了那么多书却没有丝毫实践的她固然不晓得,那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叫做一见钟情。

      然而她却忘了,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就相遇了。
      那时她才不过一千岁,他也还没有现今这样稳重练达。

      魔祖头一次带缙川出去打架,不过一万五千岁的少年兴奋到不行,一路连小殿下的架子都忘了揣,跃跃欲试地问他父君:“我们是去打谁啊?人多吗?厉害不厉害?我能使兵器吗?”
      魔祖稳稳地踩着云朵,头也不回,淡淡吐出两个字:“抢人。”

      缙川瞬间就蔫了。
      他觉得很没意思:他父君从来都不带着他痛痛快快的打一架。

      魔祖见他抑郁寡欢的模样,难得安抚他:“我们去抢的这个人,是一个一千来岁的小女娃娃,长得很漂亮,对我们魔界有颇多用处。若我们成功抢了她回来,可允你与她玩上几日。”

      他于是又喜出望外了。

      魔祖几下拆了面前诸多结界的世界,又几下就胜了对面那蛾眉倒蹙的美丽仙娥,不费余力地抢走了那个小女娃娃。缙川觉得他父君,实在是太厉害了,连自己无辜被那仙娥以灭尽定世界的碎片插入了肩膀都忘了。

      回魔界的路上,小女娃娃由他抱着。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来都没有抱过哪个姑娘,这种体验于他来说,无异是新奇的。他僵着胳膊不敢动,低头去瞅怀中的小娃娃。她长得那么漂亮,他虽然没抱过姑娘,可也是见过的,可他见过那么多姑娘,竟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才那么一丁点儿的她。想到这儿,他就有些疑惑地问他父君:“她是真的吗?为什么长得那么好看,漂亮得好像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见了一样。”

      学堂里的先生曾教他们摇头晃脑地念一句凡人的诗,这个凡人乃是个大诗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然而,与缙川同伴的几个学子向来不喜读书,一听是凡人写的,就更不乐意学了,吵嚷个不停。先生无法,只得点他这个殿下来答。

      他站起来思虑了一会儿,道:“盖是‘美好的东西都易逝,需珍惜当下’吧。”
      先生抚了抚灰白的胡须,满意地笑了笑:“大致是这个意思,你答得很不错。”

      从此他便把这句诗同这个道理,记得牢靠。

      魔祖却断不是那类乐意矫情的,只叮嘱道:“天上不比魔界,这里的夜里风大,你抱紧些,莫摔了她。”
      缙川认真地点点头,紧了紧怀中的小娃娃,彻骨的风频频略过,他怕她冻着,遂把她的小脸藏进衣襟里,可即便是这样,她都没有被吵醒。
      他又问他父君:“她怎么不醒?”

      他父君没理他。他继续不耻下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魔祖犹豫了一番,答道:“烟萝。”

      “烟萝,”他兴致勃勃地重复着:“父君,‘烟萝’是什么意思?”
      魔祖却似陷入了回忆中,没回答他。

      他瞧他父君那副郁郁寡欢的形容,也便识趣地不再问。谁料他却忽然开口了:“烟萝的意思,即是一个水温山软的隐居之地。山栖谷饮,渔海樵山,岩居川观,霞友云朋,妻梅子鹤……”

      一连串的成语是他听得发了懵,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但总归得对得起他“问题宝宝”的花名,他酝酿了一会儿,问了个十分无厘头的问题:“那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魔祖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声音已哽咽:“因为,她最向往的,便是那样的地方。”

      他直觉地觉得那个“她”,并不是烟萝。他父君怎么会为烟萝哭呢。

      那是缙川头一次见到他父君落泪。他父君是魔界的老大,即便是他三叔,魔界中的战神不夜侯,同他父君说话时,都得是毕恭毕敬的。而此刻,他眼睁睁地看见一大颗眼泪从他父君的眼眶中滚落下来,打进脚下软绵绵的云彩中,半点声音都没有,面对着这个从小便教导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人,他震惊了。

      同样,那也是缙川最后一次见到他父君哭。往后的时日里,他却常常想起,自己一万五千岁时,魔祖爨下余掉落在云头的那滴泪。

      那是记忆中,父君离自己最近的时刻。

      魔祖遵守诺言,把烟萝留下来陪他玩了几日。那是他一生中屈指可数的快乐时光。彼时他自然不会想到,他此后的一生,都过得不快乐。

      他眼看着父君将睡得昏昏沉沉的她锁入藏经阁中,他的心都痛了。她在里面转醒后,发现身旁却没有一个人,该是多么无助?那里面一丁点光都没有,她会不会感到害怕?她饿了怎么办,渴了怎么办……
      他求他父君放她出来,他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

      魔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般注视了他半晌,命人将他请回了燎沉殿。

      他也不是没试图反抗过。只是他才一万五千岁,怎么斗得过魔祖,那位活得久到连自己岁数都记不得了的魔界头头呢。

      于是他学乖了。他每日十分刻苦地修习法术,魔祖看了很满意。他便更加刻苦,一心修行,真真是到了一个废寝忘食的地步。魔祖看了,更满意了。

      琯珥娘娘瞧着自个儿儿子整日闷头不响,只知道修啊修的,十分忧心。她觉得那些个东西着实没用,自己儿子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且她前几日听闻,小殿下他成日只顾修炼,连宫中的婢子都不瞧一眼。难不成自个儿儿子是个龙阳君?琯珥娘娘大感不妙,在他的燎沉殿前蹲了几日,总算将他捉住了。

      琯珥娘娘整了整仪容,尽量和颜悦色道:“川儿你来,娘亲有一事想问问你。”
      他认真地端详他母妃一番,一本正经道:“母妃,敢问您眼底下这两颗螐渠蛋是怎么回事?”

      螐渠是住在松果山上的一种鸟,不仅身子是黑的,连蛋都是黑的。
      琯珥娘娘嗷地惨叫一声,哆哆嗦嗦地抚上双眼。

      他刚迈开步子刚准备开溜,就被他母妃紧紧抓住了手臂。

      他甚诧异地看了看他母妃。容貌对她来说即是一切,既然她这回连一切都不要了,那说明她找他确实是有要紧事的。彼时他年龄还小,但已有些少年事重的样子了,只是还做得不大到位。故而,问出来的话就显得有些故作聪明了。他问:“难不成,父君封了你做魔后,才使得你如此匆匆忙忙地来找我?”

      琯珥娘娘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连着紧紧握着他手臂的手亦松了下去。

      这回轮到他大感不妙了。

      她垂着眸子沉默了一会儿,弄得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许久才淡淡道:“即便那个人已经死了,即便我为他生了个如此像样的儿子,他也永远都不会立我为魔后。”

      他朦朦胧胧地意识到自己是窥见了什么秘辛,但单凭这番话,又不能妄下结论,故而理解的不大透彻。他瞧着他母妃黯然神伤的样子,心中甚是酸楚。

      琯珥娘娘恢复力很强,揩了一把眼角,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恶狠狠道:“你,随我进去!”
      他正沉浸在自个儿悲伤情绪里,冷不丁被他母妃一把拎起来扔进燎沉殿,吓得半天没缓过神来。

      琯珥娘娘拿起果盘里的一颗桃子,又随手变出一把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分着那颗桃子。
      他忐忑不安地咽了口吐沫,心想,母妃莫不是想像分那颗桃子一样把自己大卸八块了吧。

      琯珥娘娘边凶残地将桃子切成一块一块,边装作不经意地去瞧她儿子的反应——令她分外不安的是,他居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琯珥娘娘已经开始淌汗了。缙川他,他莫不是,莫不是真的是个龙阳君罢?分桃这样明显的暗示,他怎么可能不懂?

      差最后一刀的当口,琯珥娘娘凌厉的眼风直勾勾地扫向了他。
      他略迷茫。

      她继续恶狠狠地劈下最后一刀,而后,捂着胸口痛苦地叹了口气。
      龙阳君就龙阳君罢,自己儿子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琯珥娘娘神色凝重地放下桃尸,拿出方帕子来擦了擦手,这才站起身来。经过他身侧时,深深地凝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既选择了如此,母妃也不说你什么,母妃尊重你的选择。为娘的人没什么别的愿望,无非是自己孩子开心快乐。只是这个事,万万不能让你父君晓得了去,他保不准会对你做些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又面不改色地将双手擦了个彻底,一派沉痛道:“哎,你父君那样的老古板。”

      他望着他母妃离开的身影,感到极是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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