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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七章·所念非牢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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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我已全然忘了方才怕成了个什么样子,不爽得很,我的头哪能随便让人摸,只有少主才可以摸、现下叫他摸了去,还不能反驳,当真可恨。于是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偏过头去生闷气。
这人倒也沉得住气,来回抚摩过我的脸颊,良久,精准地总结道:“好摸。”而后便退了回去,亦淡去了一袭酒香。
我被雷得外酥里嫩。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他老人家最近许是没空看管手下的三十六名雷神,这雷鼓能是没事随便敲的吗?
他兀自端详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我敢笃定他是笑了的,从前我见的他大都似笑非笑,让人混乱,不同这回,是真切且出了声的。他揶揄道:“你生气的样子委实可爱。可是怕我?”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怕倒是次要,他这样的一个人物,全天下没几个人见着他能不在心中畏一畏的。主要是他这个人太阴晴不定了些,任谁都无法猜得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有些孩子气地凑过来,低头寻我刘海下的眼睛:“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警铃大作,我猛地向后退了一步避过这诡异的亲昵,正了脸色道:“请君上自重!”
呔!好歹也是一代枭雄,怎得如此不要脸!
“哦?”他直起身子,面上露出些迷惑的神色,稍纵即逝,随即便换上一副玩味的模样:“怎得突然敢反抗了?乖一点。”
忽然觉得被他的喜怒无常恣意玩弄于鼓掌之中分外耻辱,和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孤勇,握紧了双拳,抬起头紧紧地盯住他,一字一句道:“纵使烟萝做得不好,那也都是烟萝自己的事情,同高高在上的君上无关。王命难违,君上希望烟萝学乖,但烟萝打娘胎里钻出来就是个不懂得什么叫乖乖听话的人,如此一来,即便是为之肝脑涂地,烟萝也不会有丝毫的后悔!”
言罢,不知何时,连呼吸都急促了。
不夜侯愣了一下,道:“你这样激动做什么,我分明不是那个……”
“我不会同你回去的。”我打断他:“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同你回去的。”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溢满了我看不懂的东西。他以无限怜悯的眼神注视了我良久,令我都开始觉得自己十分可悲之际,才缓缓开口,道:“烟萝,我真的不懂你在执迷不悟什么。人界有什么好?”
呼吸一窒。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眼神投向身旁漆黑的老柳树,低声喃喃道:“好?”
人界,有什么好?
而我来逃出魔界,来到人界的初衷,又是什么呢?
“烟萝,烟萝,我是你的阿娘……”
她的声音如同我第一次听到的那样,真真切切地响在我的耳畔,响在漆黑的庭院中。浑身一颤,环顾四周,却什么都没有寻见。
头又开始微微地疼痛起来。
不夜侯的眼睛似能洞穿一切,他的脸上早已褪去了笑意,眼神如寒冰刺骨,仿佛一场无穷无尽的凌迟:“你一心寻母,不惜冒着性命危险,逃出魔界,人间四月,你寻到了什么?”他复又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道:“你以为你能找到她?你难道不懂,神一旦湮灭,便是万劫不复?”
我被他的一席话惹得着了慌,错步向后退着,声音抖得如同筛糠一般:“我不信,我不信!不夜侯,你休要骗我!你以为我被关在藏经阁两万多年,就真的什么都不懂吗?你错了!你骗得了魔界,骗得了魔祖,骗得了少主,可是你骗不了我!她没死,我相信我的直觉,她根本没有死!”
“没死?我骗你?”他冷冷一笑,道:“哈!你怎会如此天真?你可知,你娘究竟是何许人也?”
我骤然缄了口。
他厌恶地瞪视我,我感到他眉间残留的最后一滴耐心亦消失殆尽。他上前一步轻易地钳住了我的双臂,使我动弹不得。他周身散发着阴戾的寒气,一字一板道:“好,那我今天便告诉你,你娘是掌管心月狐星宿的神女,颂秦。而你爹,是魔界二魔王太和汤。两万九千九百四十二年前,魔祖亲手杀死太和汤后,你娘就自灭元神,灰飞烟灭了!”
两万九千九百四十二年前?可是我才在藏经阁中呆了两万八千多年啊……
无暇思考,下巴倏尔一痛,打断了我的思绪。脖子亦跟着一痛,我的下巴已被他钳起来,迫使着看向空中。
巨大的夜幕如一张密织的网,将我牢牢笼罩,动弹不得。疏散的星子寥寥地嵌着,似乎随时都会因同伴的离去而一同坠落。
忍着将溢的热泪,闭上了眼睛。
然,他松开禁锢在我胳膊上的左手,不依不饶地划过我的眼前,瞬间,我的双眸随着这番强加于我身上的法力大睁,再也无法合上。而他的右手又是那样有力地稳着我的下巴,使我只能愣愣地、绝望地盯着无边无际的夜空。
一尾青龙横贯天际,气势磅礴,摧枯拉朽。只是细看苍龙腰腹腹处,即东方七宿第五宿,便会发现,那里少了整整一座心宿,失了半数华光。
我无法闭眼,却丝毫都没有因此而感到劳累或疼痛。心脏持续揪疼着,迫使一滴不争气的、滚烫的泪滑落眼眶,滴落在了他的手上,发出“啪嗒”一声声响,十分清脆。
不夜侯似沾到了什么腌臜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我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一时黑夜如斯,万籁俱静。
偏头看向身旁那个即便是静立无言,却依旧浑身透着肃杀的墨袍男子。他生得十分高大,就连影子亦是长长的,延伸进花圃中,缺了一块。
忽而有些恍惚地想,若将繁复而混乱的东西一并抛开,此刻,我与不夜侯的相处,似乎是融洽的。
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往复几次也没能寻见任何平衡感,索性坐在地上,略有些颓然地萌生出一股一了百了的念头。
旁边那人不动声色地投来一记淡漠的眼神,随即,我的身子似有一双大手扶着,毫不费力地直立了起来。
嗫嚅片刻,“多谢”二字,终未出口。
我晓得他并不需要。
那人背手而立,缓缓道:“可否启程?”
方站起来,兀自掐住太阳穴止晕,待松了手才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他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
脑海中瞬间晃过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是魔界希望你回去。因为能救殿下的,只有你。”
转而却成一张面如冠玉的苍白面容:“记住,即便是死,都不要回去。”
我笑了。
我笑得很大。虽然对容貌不甚上心,但我晓得,此刻的我,必定是十分美的。不然见多识广的堂堂魔界三魔王不夜侯,怎么会因为我的一个笑而呆若木鸡?
我听见我的声音珠圆玉润地响起,虽不记得我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甜美,但还是笑着道:“我们打个赌,如何?”
“哦?”不夜侯显然被提起了兴趣,兴味盎然的打量我,道:“方才还是一副吓得要死的模样,怎得忽然就醒悟了,变得如此淡定?”
我不甚在意,只笑着看向他,眼神波澜不惊:“你敢不敢?”
“同一个小小魔女打赌而已,我不夜侯有什么不敢的事?”他的神情轻松且自大,只差掏出一把骨扇出来,同尹百濯那样贱兮兮却自以为风流倜傥地扇风。只是尹百濯拿的是把象牙骨扇,而不夜侯就非也了,兴许他会掏出把人骨的扇子来也未可知。他傲睨自若,道:“你且说来。”
侧过身来毫无畏惧地看向他猎鹰一般的双眸,始终笑意不减,道:“若是我今天打赢了你,你便放我走,如何?”
“哈!”不夜侯仰天一笑,脸上却全无笑意:“你,打赢我?”他亦侧过身来与我直视,眸底的冰霜直直地蔓延天地:“就凭你?”
“你没有听错。”笑着同他点了点头,对上他的狭长双眸,道:“就凭我。”
他亦暧昧一笑,轻哼一声:“我倒要看看,就凭你,如何打赢我。”
不夜侯抬起右臂,张开修长五指,于我早已设下的结界外复又撑起一堵墨色的魔障。他保持着这个动作不动,挑起半边嘴角,如同挑衅,道:“出招吧。”
冁然一笑,没有言语,掌风已凌厉地刮过他的鬓发。
他轻松避开,躲闪自如,却并不出招。念动咒语挡下一枚印契,摇头麰尾道:“还以为你真如传说中那样玄乎,有什么藏在里头的真本事,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停了下来。
那枚印契凝了我精纯的法力,穿过了不夜侯的肩膀,留下一个洞穿两极的血洞,此刻正汩汩地淌着鲜血。
鲜血滴淌在石板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声响。他察觉有异,低头看向肩膀,随即神色一讶,顿了许久才笑将出声,眼中是忘乎所以的兴奋之意:“看来,着实是我低估了你。”他随手抹过肩头,血洞随即消失不见。这个过程中,他一直牢牢地盯着我带着笑意的双眸:“你可知,你可知,已有十来万年没人近我的身了。上一个伤我的人,我想想,唔,是了,大概是你爹太和汤罢。”
我眉心一跳,随即坦荡地摊手,道:“你是比我想象中难对付了一点。”
他挑了挑眉,斜飞的浓眉似两道利剑,随着这个动作,显露出一丝妖孽的意味。黑色的雾气在他抬起的右手中迅速汇集,声音中染丝跃跃欲试:“那我就好好陪你玩上一玩。涤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