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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六章·彼彼当思惟(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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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百濯嫌弃地瞥了我一眼,大有“不要把我的仙子同你相提并论”的意味,接过杯子就往嘴里灌,我着实被他这副汉子般的气度惊了,刚要提醒他茶是烫的,不料依旧晚了一步,尹二的大嗓门已经叫唤开了:“啊啊啊啊啊救命!怎这样得烫!”
边叫唤边毫不犹豫地将杯子扔了,被我一晃抓住,差点被茶杯里头的半杯热茶烫着。
呼,好险。
尹百濯抱着舌头又是哈气又是扇风,一脸无辜,火急火燎地叫唤着:“这这这!这茶荒柴不还四温的吗?!”
将他的杯子稳稳地置于桌上,端起自己的那杯悠闲地浅抿了一口,继而一本正经道:“你记错了。这茶‘方才’就是热的。”
他的脸上显出些迷惑的神色。
我继续正色庄容,坦荡地直视他的眼睛:“真的是你记错了。难道我还会诓你不成?”
他没丝毫犹豫,使劲点了点头。
对此略略惭愧,不去看他疑惑的神色,将杯子挪到一边,义正言辞道:“好罢,我从前是诓过你,这个事,着实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但今日之事你悟一悟,我做什么要拿冷茶换作热茶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诓你呢?纵使我想诓你,我又如何诓得了,我又不是入你梦里的仙子,还能随随便便地将冷茶变作热茶吗?”
尹百濯甚是不解地盯了一会儿桌上的杯子,再瞧了一会儿一旁的茶壶,不大确定地摸了摸,发现确实是热的,最后看一看我信誓旦旦的眸子,自己忧伤地想了一会儿,道:“好罢。”挠了挠头又道:“肿么就记错了呢?”
我善意地提醒道:“把你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忽然外头有人敲了敲门,我冲尹百濯怒了努嘴,示意他前去开门,自己则至梳妆镜前拿了面纱戴上。
他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我在这头没听见脚步声便回头寻他,只见连一步都没舍得迈开,只是站着瞧我的动作,见我回身,竟又懒洋洋地坐了回去。
胸闷。
尹百濯扬了扬声音与门外道:“门未落锁,你只管进来罢。”
我瞪了他一眼:“尹大少爷,可否传授一下秘籍,你是如何懒到这个份上的?两步远的道,能累死你不成?”我理好面纱,向门口走去:“况且,姑娘家的闺房,怎可让旁人随便出入?”
他迷惑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不可以么?那我不还是随便进随便出了?”
站定在半路,努力平静了一下:“算了。”
幸而门外头的那个也是个明理懂事的主,待屋内落了话音,方才出声道:“原是少爷。”语气甚平静。顿了顿,又扬声道:“男女有别,小的不方便进如罗姑娘的闺房,还请少爷见谅。范老先生派小的来请罗姑娘去前厅共进午晌,既然少爷也在,就一同前去吧。小的传完了话,先下去了。”自外头作了一揖,走了。
竖着耳朵听了听渐远的脚步声,唔,虚浮中略带些凌乱,凌乱中略带些欢喜。
看来这位的定力,并不如他面上表现得那般好。我唏嘘一番。
吃罢午晌,百濯堂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然,这“不速之客”的定义,是单单于尹百濯而言的。
尹百濯的贴身侍卫阿四冲我虚点了个头,神色不动:“罗姑娘。”
我毫不在意,回之一笑,为他添了杯茶。他也不客气,接过,站着将茶饮尽,颇有些饮酒的风范。
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他左手中刻不离身的雁翎刀,回视至少年的脸上时,正对上他灼灼如星的目光。
戒备,疏离,审视。
这阿四,虽年纪轻轻,却武功高强,且深藏不露。
装作什么都没有瞧见,自顾一笑,低下头默默倒茶。
嘉祉适时地探出一个脑袋,圆溜溜的眼睛自这头扯向那头,在从那头扯回来,甚是谨慎地开口:“阿四哥哥。”
嘉祉向来有些怕阿四,约莫是因了他总带着刀,又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臭脸。
阿四紧绷的脸部线条难得露出些松懈的痕迹,摸了摸嘉祉的脑袋,问道:“你百濯哥哥呢?”
嘉祉接过我递过去的桃子啃了一口,含混不清地道:“唔,百濯哥哥啊,百濯哥哥大概是躲起来了。”
耳边远远传来尹百濯清晰的哀嚎声:“我不要跟阿四回去!阿四会用眼神干掉我的!而我爹会打断我的腿!”
有些忍俊不禁,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他在师父房里叫唤呢。”
话音刚落,才觉出些不妥来。
果真,阿四的眼神似一道利箭,急速而直白地投向我:“你是如何知晓的?”
居然被这少年的凌厉眼神看出些不自在来,好在没在脸上露出破绽。伸手自果盘中挑了只水梨出来,也不顾身侧是一个立得笔直的少年,更不管他是如何一番鹰瞵鹗视,啃了一口水梨,声音清脆,唇齿间沾染了汁水的香气,轻轻笑道:“我猜的。”
他复又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瞧他,只平心静气,低头啃梨。
嘉祉在一旁将一颗桃子啃得是一个敛声屏气,伈伈睍睍。
即便我不抬头,也晓得这一会儿,阿四的面上已恢复了风轻云净的形容。他淡淡地丢下了句“告辞”,便往师父的住处前去了。
“烟儿姐姐,我总觉得阿四哥哥有点奇怪。”嘉祉的桃子很大,他啃去一多半,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眼巴巴地瞧我手中只吃了两口的水梨。
听得这话,我愣了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将水梨挪到另一边:“不行,梨不能分着吃,不然可是会‘分离’的。”以食指点了点他的脑袋:“小馋猫,肚子饱眼不饱。除非你将桃子吃光,才能拿一个新梨吃,不然就连想都不要想。”
嘉祉十分委屈地低头啃了口桃子,见我有些愣神地盯着远处,又凑过来,神经兮兮道:“真的,烟儿姐姐,我跟你说,阿四哥哥真的挺奇怪的。”他顿了一会儿,见我不回话,略略气馁,小声道:“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劈手给了他一记:“小孩子瞎想什么。”
嘉祉揉着脑袋捧着桃子,好不可怜。
我装作全然没有瞧见,兴会淋漓地咬了一口水梨,默默地享用着意料之中尹百濯的惨叫声,师父的窃笑声,轿夫整齐的脚步声。
以及佩刀撞击玉佩的清脆声响。
那清脆的声音使脚步的停顿不言而喻,我晓得那是阿四腰间的油青种翡翠玉佩碰击那把外表低调的绝世名刀的声音。那枚玉佩精致绝伦,却散发出灰蓝色的水感,闷闷的,只使人倍感压抑。
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我想起方才瞧见的少年影只形孤大步离去的身影。
忽然馋酒,拉起嘉祉的手:“走,陪我去一趟汀溪酒楼。”
“哎哎哎,烟儿姐姐你的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