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九条尾巴 ...
-
一
它，或者说她，是一只很虔诚的猫，她笃信着一条流传在猫一族的传说。这是在她还小的时候，阿娘告诉她以及她的兄弟姐妹的。
那个时候，阿娘就说过，她是一只很有灵气的猫。
阿娘从来不骗她，所以她一直坚信着。
那时她还只有一条尾巴，阿娘把她抱在怀里，她和兄弟姐妹们挤在一起，闻着阿娘身上好闻的气息，一起听着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
多久以前？
——不知道，总之是很久很久之前。
阿娘在吗？
——当然不在了，傻孩子。
哦，看来真的是很久之前了。
——那会儿啊，猫族的祖先和大地上所有的生灵一起得到了上天降下的神谕，上天给予了我们修炼成仙的机会……
仙是什么？
——仙啊……仙就是能够做到你想做的一切的一种境界。
会有很多很多小鱼干吗？
——当然。不过等你真的成了神仙，就不会再稀罕小鱼干了哦。
才不会，小鱼干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呵呵。我们猫一族，是极其有灵性的一族，所以上天给了我们考验。
是什么？是什么？很难吗？？
——每修炼二十年，猫就会多长出一条尾巴。等到有九条尾巴时就功德圆满，连天上的神仙都要敬让三分。
二十年一条尾巴……唔，再过二十年我就有两条，四十年就三条……
笨蛋啦，要160年啦！
哦、哦，真的是这样呢！
——可是这第九条尾巴是极难修到的哦。
诶？
——当猫修炼到第八条尾巴的时候，会得到一个提示，要帮它的主人实现一个愿望，当愿望完成后就会长出一条新的尾巴。
那不是很容易吗？
——可是，以前的尾巴也会脱落一条，仍是八尾。
啊啊？那岂不是无论怎样都不可能修炼到九条尾巴啦？！
凭你的这个样子怕是一条尾巴都修炼不出来哦！
胡说！
兄弟姐妹们听完了故事，拌着嘴就吵闹玩耍起来，在小小的院子里玩儿作了一堆，一片热闹，她却乖乖地窝在阿娘的身边。
——宝宝怎么不去玩儿呢？你看哥哥姐姐们多开心。
阿娘，你说，我能成为九尾的猫吗？
——可以啊，你是最有灵气的猫，当然能做到。
可是等九条尾巴的时候以前的尾巴不是会掉一根吗？
——呵呵，上天是不会骗我们的，心诚则灵，总是能够找到办法。
以前有猫成为九尾吗？
——有啊，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多久之前呢？
——这个，就没有猫能知道了哦。
二
她伸出爪子揉了揉眼睛，和煦的阳光包裹着她洁白的身体。她是一只漂亮的白猫，毛很柔很顺，风一吹，就能像波浪一样地漫开。身后的八条尾巴像花瓣一样地展开，柔软得像藤蔓，又形成漂亮的形状，更神奇的是尾巴尖尖的地方是黑色的。除此之外，还有四只爪子、耳朵尖和额头的地方有黑色，然后便没有一丝的杂色。她的眼睛是纯净的蓝色，就像封冻的宝石，散发着冷冽而清明的光。
她优雅地站立在高高的屋檐上，140年的时光让她走到最接近仙的地方，然后她在那个地方无限地徘徊着。她忘记自己寻找过多少主人，实现过多少愿望，又掉过多少条尾巴……她努力地朝着阿娘说过的方向走着，一步也不停。
可惜的是，她的阿娘，她的兄弟姐妹早就不在了。接近两百年的时光太过漫长，猫的寿命原本就不长，她修炼出第二条尾巴的时候就已经是孑然一身了。她从那时开始就独自流浪在这个世上，她见过海上的日出，观赏过名山的云海，在举世闻名的奇石上留下过脚印，在人们交口称赞的温泉里舒缓过疲劳，她曾接受皇帝的怜爱，也曾得到过穷人的喂养，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存，也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的死亡。
几百年的时间，足够她把世事看透。渐渐的，她觉得有些累。她这样徘徊在人世，究竟还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得到最后一条尾巴呢？
她侧过身看着自己像花朵一样的尾巴，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轻轻地一跃，白色的身体就隐没在了碧绿的森林中。
她要去找佛祖，他是知晓一切的智者，能帮助所有的生灵解决迷惑。
佛祖啊，您知道为何我修炼了那么久都没有得到第九条尾巴呢？
佛陀的脸上是慈悲的微笑，淡金色的佛光将一切都照得温暖起来，她仰着头，一贯冰冷的眼底也出现了一丝温度。
我如此虔诚如此勤奋，我日以继夜地修炼，尽全力去帮助向我求助的每一个人，我的尾巴也不知掉了多少，到底何时才能得道呢？
佛的脸上依旧是慈悲，他只是低头看着眼前这只漂亮的白猫，却笑而不语。
猫失望地低下头，还是恭恭敬敬地向佛祖行礼，然后继续修炼。
她不愿意放弃，因为阿娘曾经说过，猫是可以得到九条尾巴的，阿娘不会骗她。可是她忘记了，到底几百年或者几千年前才出了一只九尾的猫，而她在这世上，也找不到它的踪影。
佛祖没有回答她，也找不到自己的前辈，修炼的事情便只能靠她自己。也罢，风风雨雨的几百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时间了，毕竟她的时间还很多很多。
三
他背着背篓在峡谷的岩壁上采药，那些生长在此处的珍贵药物可以卖很高的价钱，只要他采下来了，便可以到镇上卖掉换钱，好好地吃一顿饭，好好地活下去。前几天母亲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父亲早就不在了，家里欠下了好多的债，没还，也还不起。现在那些人都找上门来，把家里能卖的能用的全都拉走了，连一张能裹住母亲尸体的席子都没有留下，还说如果再拿不出钱来就把他卖掉。他咬着牙，走投无路了才背了背篓来采药。
扒着绳子一点点地向下攀援，说不怕是假的，万丈的深渊，连最有经验的采药人都要斟酌准备了才敢下去。低头看到缭绕的烟雾底的黑暗时，他的腿也忍不住发抖。他从小就长在崖边，对这边的地理都算熟悉，来往的药师在他家歇脚的时候也会说一些下面的事情，所以他也并不是那么地鲁莽。不过他也想过，如果自己这么死了，倒也一了百了了。
越是向下就越是黑，湿气越重，越是阴冷，但是草药的种类也越多、越珍贵。他的双手有些僵硬，衣服也都湿湿的。仰头看了上面的天空，这个距离应该差不多了吧。他吐出一口气，将固定自己用的绳索拴在了石头上，再用铁钎加固——那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他也是药师，当年他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只留下了崖顶的也就是他现在用的这一根铁钎。
他的运气很好，离站立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就有甘柤，而且还不止一株。他欣喜若狂，伸出手就摘了两株。这个草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传说吃一株就能成为仙人，但这草本身有毒，必须经过加工去毒才能吃，不过他不知道要怎么做。成不了仙没关系，他也不觉得当神仙比当凡人好多少，总之只要他把草卖出去，一世无忧就绝对没问题。
峡谷里的空气太冷太湿了，还是快点上去比较好。振作了精神检查了一下松紧度，确认没有问题，这才顺着绳子向上攀，他才注意到，并不是下面的空气太潮，而是已经下起了雨，还不小。被雨打湿的绳子有些滑，他必须更加小心才能平安地上到地面。衣服都湿了，头发也湿了，都贴在身上，黏得他难受。
终于爬了上来，他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好了，平安地回来，还带回了千年不遇的神草，虽然下了雨，回程的时候费了点劲……他的嘴角浮起笑意，可等他抬起头，笑容就僵在了嘴边，在薄薄的雾中，有无数幽绿的光点在闪烁，他忍不住抖了抖，他认得，那是狼的眼睛！
四
暴雨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阻碍，只要她愿意，连雨丝都不会沾上一点儿。不过她并没有这么做，也许是冷雨对她来说是个清醒的手段，提醒她，她还是要努力修炼的。
路过一个平原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大群狼，它们全都呲起了牙，眼睛里闪着骇人的绿光。如果它们是在捕猎那她也不会理会，可是它们在围攻的，是一个人类的少年。
看得出他很恐惧，可是即便双腿都在发颤，他也没有放弃抵抗，他举着铁钎，警惕着周围的野兽。一匹狼扑了过去，他还算敏捷地躲过，铁钎狠狠地戳进它的皮肤，戳了好大的窟窿，雨水都没能冲刷掉血腥味。然而他也因此跌倒，又一匹狼扑上去，巨大的嘴巴咬着他奋力握住的铁钎，粘稠的口水滴下来，他双臂颤抖，狠狠抬起脚，将它踢飞出去……
驱散狼群对她来说并不难，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所以她就这么做了。狼群转眼间散得干净，她来到少年的面前，狼血混着雨水浸湿了他破旧的裤子，他颓坐在地上，更确切地说是坐在水里，好像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晴空一样的蓝色头发在往下滴水，盖住了他的脸，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的脆弱。他的身子瘦弱，她知道他只有十五岁，但是这样单薄的身形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还是太小了，这让她产生了一种他其实还是个孩子的感觉。
“没事吧？”她小心地避开了血迹，优雅不改地站在他的面前。
听到说话的声音，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然后看到了她。“猫？”
她看到他眼睛的一瞬间愣了一下，好熟悉……她从久远的记忆里翻出了一张相似的面孔，那好像是她的第一任主人，是个药师，也算是半个医生。她修炼出了差错，虽然得到了第八条尾巴，可是却搞得伤痕累累。知晓这个峡谷里有很多珍贵的植物，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到这里来，是他把她捡回家又疗伤又照顾，让她从可怜兮兮的模样变回了半仙该有的样子——然后她实现了他的愿望，通晓天底下所有的草药。她觉得这是个好愿望。
“我不是普通的猫。”
他看着她点头：“会说话的猫的确不普通，而且你还有八条尾巴。”
她晃了晃八条漂亮的尾巴，上面的毛因为雨水的关系不再蓬松，黏成杂乱的条，看起来丑极了，她便用术法把自己弄干，同时撑出一片天地，让他也不用再被雨淋。
她看着他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不算错，虽然所有的猫都会说话，但是大部分的猫都不能说人话。于是她点头：“你是黑子药师的儿子吗？”
他平静无波的蓝色眼眸闪过一丝讶异，她舔了舔爪子：“不用惊讶，你的父亲是我的第一任主人。”
“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他说。
“我知道。”她活了那么久，按照人类在这时的寿命算，他也应该死了。
他看着她没说话。少年晴空一般的眼色很漂亮，看了就觉得舒服，她也不例外，只是这双眼里的东西太少太安静。
“你看到了，我是八尾的猫，按照规矩，我认定了你作为主人，会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有什么愿望？”她看着他，语气平淡。这样的话她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先前还有些期待，以为到了某个时候，新生出的第九条尾巴便不再会脱落，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她自己都丧失了信心，她都有点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在不停地寻找新的主人，随后实现他们的愿望。
这个传说他听说过，因为他的父亲就经历过，他对她说的话没有怀疑。一瞬间，他是欣喜的，无论多么奢侈的愿望，只要说出就可以实现——是多么让人开心的事情。可是……他似乎没有什么需要让猫帮他实现的。
他坐在原地，最终摇了摇头。他挖到了神草，卖出去就能获得想要的，他不愁卖不掉，那些人认出甘柤，必定会趋之若鹜。他并不是贪心的人，他现在真的什么也不缺。
“没有吗？”并不是没有遇到这种情况，猫咪看着他，说道，“那我暂且跟你回去吧，等你有愿望了就告诉我，在此之前，我不会离开。”
少年自然是同意，想要把猫抱起来，谁知她已经率先迈开了步子。
五
少年的名字叫黑子哲也，就住在峡谷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
因为穷，他家很破败。她迈着步子进了屋，发现里面的布置整齐又干净，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东西，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只有几根木头拼起来的简陋柜子和一个满是漏洞的簸箕。
“没什么好东西……委屈你在这里了。”他的话里带着点儿不好意思的情绪。
她点点头：“你想要大一点的房子吗？”
“这个不用，等我把甘柤卖掉有了钱会自己盖。”黑子把背篓放下，拣出里面的两株神草。
“亲力亲为？”
“是，自己动手比什么都强，这是父亲告诉我的。”
猫眯起了眼，赞许地点点头。黑子药师是个有智慧的人，可惜因为采药不慎跌落峡谷，连尸体都找不到。而面前的黑子哲也能够记住他的话并且贯彻下去，这是很不容易的。能够坚持自己的原则和信念，值得鼓励——虽然她觉得这样麻烦了点儿。
“我去镇上把草卖掉，如果不嫌弃，您就在这里休息吧。”黑子说。
她轻轻一跃就上到了窗台上，趴下来对他说：“现在天气不好，等雨停了再去。”
但是黑子却露出了些许犹豫的神色。
“我自然不会干涉你的行动，只是提出一个建议。”说完她就团成了一团，闭上眼睛休息。
黑子看着那白白的一团以及展开在身后的漂亮的尾巴，抿了抿唇，最终拉开了家门。
她用爪子摸了摸脸，睡了。别人的事情，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用两棵草换了一大块金子，他将它放到背篓里，都快无法抑制向后倒的趋势。路过以前只有看看的份儿的甜品店，他敲下一小块金子粒，买了一杯香草奶昔。很小的时候他喝过，就再也忘不了那个味道，可惜自从父亲离世后他就只能每年喝一次，这下他终于可以好好地买两杯过个瘾了。
喝着奶昔，平日里没有什么表情的脸浮现了少见的满足表情，甚至还有少许的红晕。一杯奶昔还没等他走到街口就少了一半，他想了想，又折回去，再买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带回去给救了他的那只八尾猫。
绕去便宜坊买了菜，想起家里连锅都没有，就又选购了些炊具和餐具。湿的柴生不起火，再拎了两块煤饼。最后他经过了干货店……她会喜欢小鱼干吗？于是又买了点儿。第一次满载而归，他的心情明显非常地好。
“我回来了。”黑子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没有那只夺人眼球的八尾猫，他放下包裹和背篓，“猫小姐？”
没有动静。
“猫小姐？”
“这里。”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黑子回头，看到她从屋顶一跃而下的身影，轻巧地落地，身形优雅，迈着从容的步子走了进来。
“买了不少东西。”她伸出爪子拨了拨他的收获，语气平平淡淡。
黑子走过去，从那一堆东西里找出了一个油纸包裹，小心地打开来递到她的面前：“这是小鱼干。”
她当然知道这是小鱼干，她的鼻子又不是装饰。归根结底，她还是只猫。
她抬头看了看眼含希冀又有些担忧的黑子，垂下头，闻了闻。
黑子见她的模样竟松了口气，毕竟自己面前的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一只接近于神仙级别的灵物。然后他拿出了香草奶昔，有些化了。
她用她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并没有动作。见她不吃，他有些紧张，音调多了些起伏：“不喜欢吗？”
她摇头：“曾经很喜欢。” 这么多年，只有小鱼干的味道还没有变，跟她记忆里的是一样的味道。不过，算起来她应该有接近一百年没有吃过这个了吧，曾经是最喜欢的东西，到现在却已经可有可无了。
“曾经么，那现在有什么喜欢的吗？我有钱了，可以报答你。”他接着说。
“你不用报答我，我也不需要你的报答。”
他摇头。
她顿了顿，说：“你想好愿望了吗？”
他意识到，她真的需要的也就只有一个愿望而已，可是，自己真的没有什么愿望可以许……“对不起。”
“不必道歉。”很少遇到这样无欲无求的人，她其实挺感兴趣。不过也只是稍稍的有些心情波动而已，毕竟活到她这个地步，心如止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了。
“猫小姐，您说您曾经很喜欢小鱼干，现在呢？”他用他那双不带杂质的天蓝色双眼望着她，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
黑子在等着她的回答，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至于这么较真么。她在内心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或许小鱼干是我的一种寄托，因为里面有阿娘的味道。”
“是吗……总觉得，连曾经喜欢的感觉都忘记了，很悲伤。”他垂下眼，双手放在膝盖上，就这样蹲在那里，简直要缩成一团。
“时间就是这么用的。”她把香草奶昔推到他的面前，“你自己喝吧。”然后就重新走到窗台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那天，她做了梦，梦里有阿娘。
六
黑子哲也很没用。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她得出了结论。
不会做饭，唯一会做的水煮蛋虽然非常完美，可是有谁能天天每顿都吃？
不会与人交流，因为存在感太低所以常常把人吓着；
不会计划，总是一时心软就把钱给了穷人；
不会做工，扬言要自己盖房子，可是……这种惨不忍睹的事情还是不要提了；
不会照顾自己，香草奶昔当饭吃，那种冰冷伤胃的东西，又甜腻，怎么可以每天都吃那么多？
……
她看着他成天忙碌着，心里微微起了些波动——这样的人，要是离开了她，要怎么过？他完全该许下一个“能平安活过一生”的愿望，她不介意佑他一生，不过短短的七十年而已。
“你应该学做饭。”她一板一眼地说，阳光照耀在她的皮毛上，洁白的毛皮似乎是透明的，发出漂亮的光。
忙着做一个不知道东西的黑子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直视他的眼睛，读出里面的疑惑和不解。她习惯性地舔了舔爪子，然后说：“你要学会养活自己。”而且最好不要再麻烦她，尽管每天都生活在厨房的灾难中对她来说其实无所谓，但是——谁都希望自己身边少些波澜。
“或者你直接许愿，祈求顺顺利利地度过一生。”
黑子盯着她看了半天，并不是不尊敬，而只是他没有话说或者思考的时候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她也不挪开目光，回望着他清澈的眸子。
“可是我不想许这种没用的愿望……总感觉那就不是自己的生活了。阿娘说，有磨难和风浪才是真正的生活。”
“你母亲说得没错。”她点头。
黑子低下头：“所以我觉得……我真的不需要许什么愿望。”
“人生总是有过不去的坎儿。”她简单地说，就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第九条尾巴。她晃了晃八条尾巴，站起来，跳入了阳光中。
黑子看着失去了她身影的窗棂，叹了口气。她的眼睛里除了看透世事的淡然外，没有一丝的波澜，只是夹带了一点他不知从何而来的悲哀。
“猫小姐，您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不开心么？”他有些在意，虽然按照他的性格，他不是很习惯如此直白地问出口，但是他知道，在她的面前没有绕圈子的必要。
“不开心？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她看着面前的水煮蛋宴席，反问他。
“眼睛。”
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活到我这样的年纪，你就知道什么叫做淡定，什么叫做不开心。”
黑子低下头：“可是一直的淡定……就是因为没有波澜，所以也是没有开心的吧？”
她第一次发现他的伶牙俐齿。她跳下窗棂，走到桌面上，伸出爪子拍了拍桌面：“你觉得时间是什么？”
“时间是什么？”
“时间是最好的锉刀，能磨灭你的伤口，你的情绪，你的记忆，你的一切。活得太久，有足够的时间去看，去走，去想，然后你就会发现，喜怒哀乐对于你来说都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变成了负担。”
“能冒昧地问一句，您活了多久了么？”
她的眼神变得幽深而诡秘，让他想起了一句话，只要是性别♀的都对自己的年龄无比地在意。自己是不是……踩雷区了？猛地有点后悔。
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地说：“已经两百多年了。”
他想了想：“可是每二十年就可以有一条尾巴，这些年修炼九条尾巴不是够了么？”
“你以为这么容易么？”她不觉得有什么好避讳的，伸出爪子挑了一个鸡蛋，剥开，轻轻地咬上一口，“当猫修炼到第八条尾巴的时候，会得到一个提示，帮助它的主人实现一个愿望，当愿望完成后就会长出一条新的尾巴。但是同时，以前的尾巴也会脱落一条。”
黑子睁大了眼睛：“那岂不是根本不会有第九条尾巴了？！”最近他的表情似乎丰富了些。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阿娘不会骗我。何况我活了这么久，找个信念活下去也无可厚非吧。”她几口就吃完了鸡蛋，又喝了牛奶。“还有，下次不要再做这个了，我都已经吃腻了。”
黑子没说话，她也没有等他说话：“收起你那怜悯的表情，我还不至于要你可怜。”
七
猫觉得，自己在这里待的时间够长了。
他盖起了新的房子，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糙，但是也比以前的好看多了；
她还陪他过了一个生日，照例是鸡蛋大餐外加奶昔，不过因为是生日，为了犒劳自己，他多喝了一杯；
他买了好些书回来，充实了亲手打造的书柜，一边喝奶昔一边看书成为他最大的爱好；
他栽的若木已经发芽了，不久之后赤色的树干上就会发出青色的叶，开出赤色的花，而后光辉照地。
她站在若木的枝上，看着他坐在下面，看书看得津津有味。
她已经逗留得太久了。
“哲也。”
他抬起头，看着落在自己膝盖上的她。“猫小姐。”
“你的愿望，想好了吗？”
黑子愣了愣，想说话，却被她打断：“不要重复相同的话。”
不错，他就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他没有愿望。愿望是说给别人听的，如果不是自己动手得到的东西就毫无价值。
“是任何一个愿望都能实现吗？”
她有些不耐，他是不相信她的能力？
他看着她依旧冰冷清明的宝石样的眸子，看了看她的尾巴。八条尖上带黑色的尾巴像是花朵一样地开在她的身后……她活得太久，追求得太久，抛弃得太多，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目标而孤独地前进着。
“我的愿望，就是你能有九条尾巴。”
少年平淡的嗓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微微震了震。一股难以言说的温暖流窜过她的心底，她有点想哭。
黑子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这只优雅又执着的猫，眼神坚定。他不需要许愿，可是他希望她能实现她的夙愿。他看到她的眼神里出现了疑惑，而后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恩说代替——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眸子里出现的出来淡然之外的情绪。她晃了晃尾巴，站起来走近他，低下头。
手背一阵温热，他知道那是她伸出舌头在舔他的手，他的眸子变得柔软。而俯下身的猫也感受到了，他的温暖。
谢谢你。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猫得到了华丽的第九条尾巴，变成了真正的九尾猫。
他很高兴，脸上露出了笑容。
猫看着自己的九条尾巴，终于露出了笑容。她看向他，说：“我还欠你一个愿望，我会在你想好之前继续留在这里，你有足够的时间。”
黑子却摇摇头，他问：“我可以现在就说吗？”
“当然可以。”惊异于他怎么突然有求于她了，但她还是点头。
“我希望你能一直留在这里。”
猫歪了歪头，在他的膝头团成了一团，九条漂亮的尾巴展开在她的身后。他听到她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好。”
他笑了，第一次抬手摸了她的毛，很柔软，很舒服。然后她便留下来，做了一只普通的猫。
「只有遇到一个肯让它圆满的人，八尾猫才能有九条尾巴。以前的人都自私地为自己考虑，觉得八尾猫为他们实现任何愿望都是应该的，从不会考虑八尾猫的感受，可是每一条尾巴都要八尾猫付出几十年的修炼。」
「一直以来，无论是阿拉丁的神灯还是雅各布斯的猴爪，人们在得到命运的眷顾的时，所许的愿望都是为了自己。对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人们总是享用得如此理所当然。」
「而耗费自己的运气去成全别人的圆满，这或许是世间最大的慷慨、最真心的回馈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九条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