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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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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辚辚的行着,道途上渐渐开始爬满荒草,渐渐与那四面连天的荆棘荒原融为一片,只留下草间若隐若现的两道多年轧出的车辙印。
西边天角的残阳已经摇摇欲坠,在莽原上映出一片黯淡的血色。驾车的灌了口酒,“明天再走吧,生火,去看看后面怎么样。”
押车的跳下辕座,漫不经心的绕到那硕大铁匣一般的车后,忽然失惊叫了一声。
送饭的铁窗没有锁好,一双小孩晶亮的眼睛正从缝隙的阴暗里直勾勾的看着他。
凤姬坐在螮蝀塔最高的露台上,明月之下,低头静静的吹着箫,中天微凉的夜风吹曳着水一般的长袂,如天上的仙人。箫声沉凉,清咽,微澜一般的在那孤城的上空弥散开去。听得到下面塔间那些纤渺的铃声在萧声间微微颤动。
渐渐有些累了,缓缓侧欹到身后高大的白玉碑上,望着对面城外巍峨的黑玉山在月光下映出的起伏剪影,玉碑的清冷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贴在雪花般的肌肤上。碑上的那行篆字在冷月的漠辉中微微泛着荧光,左下角是城主鲜红的钤印。
她是黑玉城(好吧偶承认偶素在故意搞笑,hoho~)主的箫女,她的使命,就是守护螮蝀塔上这块白玉碑,上面刻着城主的神圣晓谕。
黑玉城,又名瞽城。
他们都是从各地被送到这里来的,生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装在密闭的囚车里被送到这里之后,用城中特制的药水致盲双目。他们从来便不知道世间有光明的存在。
他们自身都没有罪,有罪的,只是他们从出生起就注定的身世。
除了从未露过面的城主,她们这些黑玉城的城仆,便是城里惟一能看得见光明的人群。凤姬栖居在黑玉城最高的螮蝀塔上,俯瞰着全城的一切景象,看着下面碌碌如蚁的人群。
黑玉城的设施一应俱全,可供人扶着行走的栏杆随街道延伸到每一个角落,黑玉城的人们自幼便由墨姬教授指尖触字,黑玉城所有的字,也都刻在铭牌、木简、石料或沙地上。
凤姬每夜吹着箫,提示着黑玉城的人们螮蝀塔存在的方向,这里有城主的亲笔晓谕,登上螮蝀塔顶层露台的人,便能够得到这白玉碑上城主的神圣恩典。
螮蝀塔并不是一座一般的塔。无数的原木与石料一层层的堆叠上去,每一层的叠法都各不相同,登上螮蝀塔的唯一办法,就是沿着那层层原木与石料的犄角,层层攀缘而上。每六层的某一根原木上,挂着一只小巧的银铃,指示着登上螮蝀塔所缘的方向。
城主的晓谕并不是赐给平凡人等的,只有凭着出众的身手与听觉攀上这螮蝀塔的人,才能获得城主至高无上的恩惠。
凤姬吹着箫,清冷的声音如水般弥散在夜空里。
东方渐渐泛出微曦,露水浸湿了衣衫和身下的平铺的原木,天明了。凤姬放下手中的箫。
淡金的初日渐渐掠过这孤寂的荒城,乌姬的角声在东城响起。随着这江流般的角声,城中渐渐开始喧动了,大小的街巷上都渐渐出现蚁一般的人群,缓缓的流动。
黑玉城里的人,无所谓日夜,但是城仆们有日夜,于是黑玉城的人们便随着乌姬的角和凤姬的箫,遵从着城仆们的作息。
连天的荆棘莽原间,这只是一座孤寂的荒城,城中只有扶着栏杆踽踽而行,侧耳听着彼此发出的声音的群群瞽人。淡金的初日里,城池却显得静谧,乃至安详,如蚁的人流各自忙着各自的活计,带着一夜安眠初起的淡淡惺忪和重新蓄积弥发的蓬勃生气,开始下一天的生活。这扶着栏杆的黑暗中腾起的市井喧声,便是他们的整个存在,这城池和其他的城池并没有什么不同。
凤姬已经很疲惫了,却还没有下去歇息。
她看着城西的一个院落。
门终于开了,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
凤姬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少年走到院子中央,登上云母石的独桩,站稳了,深深朝西一辑,合掌伫立,开始净心养气的调息吐纳。
这是霜姬传授给他们的纳息术,任何愿意习学的人,都可以在西城拜入霜姬的冰蝉阁。有意登上凤姬守护的螮蝀塔,得到城主的谕赐的人,学习霜姬的纳息术是惟一的途径。
每天早上,都能在许多院落里看到趁着初晨的清新开始修习纳息术的人。他们中的许多人,自晨修到深夜。
凤姬等的只是那少年。
一道宽宽的白缯松松缠过腰间,挽了结子,一端束起来随意搭在肩上,另一端垂在左腿外侧。白缯之下便是半裸着的躯体,淡金的阳光映出光滑玉腻的缎子一般的体肤,近乎完美的肌体曲线随着江流一般的均匀吐纳缓缓起伏着,泛起阵阵撩人的颤动。
他和他们都不一样。
玉一般年轻而英俊的脸,挺拔的双眉,如最好的雕工琢出来的嘴唇曲线隐隐透出淡淡的坚毅和自信。他的眼睛不像其他人那样黯淡晦昧,却是若清雾笼着般,几乎带上种梦里的迷蒙,又含着种莫名的淡淡忧郁。
她注意到过,他上街行走的时候,从来不扶着墙边的栏杆。
她甚至见到过他被路上的杂物绊倒,引起周围一片善意的或是讥嘲的笑声,却只是咬了咬嘴唇,爬起来继续孤身的走在路中央而已。
纳息术是极为艰苦的,立在高高的石桩上,顶着日复一日烈阳和随时可能袭来的暴雨,用近乎残酷的精气磨耗煅出百炼精铁一般的坚韧筋力和遐迩之间洞察入微的听觉。
最长的一次他在云母桩上立了三天三夜,她不知道一个人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因为瞽人能够接触到的外物更少,所以能够更加专注于当前的事情么……
总觉得到一股冥冥的蛛丝般细而坚韧的力,在牵引着他,不倦的在黑暗中摸索的前进。她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力,只感觉得到它的生机、弹性和力量。
黑玉城是一座静谧的城,静谧中含着某种沉沉的死气,虽安然,却总透着种说不出的沉抑,有时凤姬要将目光移向那广袤无垠的荆棘荒原,才似能将胸中的积抑微微释吐出来。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驻进的黑玉城,日复一日,久已惯了。
这少年,却总似给她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似一片沉寂中莫名的不安分,暗流一般隐隐的骚动,像夜虫纤细四足的轻微挠动,一股年轻的,莫名的似东方初日一般将欲喷薄而出的朝气。他跟他们不一样。和外面的人一样,黑玉城中的所有人也都有他们的欲望和冲动,但是他们的冲动都自然的湮留在这城内的浑沌间。黑玉城是寂寞的,静谧而沉抑,像浸在凝重的沉渊里。他不一样,他有他的冲动,那股蛛丝般的神秘莫测的力,这冲动,却似自信而坚定的朝着某个更清新更释放更让人充满生气的方向。
淡金的阳光照着他缎子一般玉腻的肌肤,他静静的立着,有时她觉得他就像阳光中的神。
她知道,第一个登上螮蝀塔,触摸到白玉碑上的字迹的人,必定是他。她能猜得到。
她等着。
凤姬的清箫从螮蝀塔上悠长的传了过来,瑉从云母桩上轻捷的跳到地上,走进房间
他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伸手触到桌上放着的素糕和水,抓过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纳息术的持续的时间越长,功力增长的效果便越显著。他已经很多年一天中只在向晚的时候吃一顿饭了。
凤姬的箫很动听,他很喜欢听,这似乎是黑玉城中最美妙的东西。经常,他会莫名的感到凤姬是在特意吹给他听,却又一笑,她知道有他这个人么。在这美妙的箫声中,总依稀飘着仙渺的幻想,螮蝀塔,那上面是什么样子,那块传说中的玉碑是什么样子,凤姬又是什么样子。螮蝀塔就立在城中央的广场上,每次从下面走过,总不由停下来,触摸那些嶒棱的木石,听着上面那些银铃飘渺的声音,最高处,是凤姬清扬洞悠的箫声。这就是他对螮蝀塔的全部印象了。
黑玉城中一直流传着城主留下的信息,攀上螮蝀塔,就能够得到最想得到的东西。
手指划过刻在墙上的字迹,十八年了,黑暗中的十八年的挣扎,那个日子不会远了。
凤姬的箫声,似含着甜蜜的笑靥,在向他招手。
凤姬靠在白玉碑上,看着院中那个挺拔的人影,淡金的朝阳映出迷离的光霭,玉一般致密而弹性的完美曲线半笼在霭里,渗透着莫名的颤动活力,丝丝触撩着她的心。他合什伫立在石桩上,如一尊无可撼动的玉石雕像,阳光般的安详灿烂,无所畏惧。若笼在雾霭中的秀美眸子里竟也似有种什么东西在莫名的碎烁。
她能感受得到他越来越志在必得的冲动,一股莫名的可怕的活力,在他的整个躯体里闪烁腾跃,也莫名的在这露台上闪烁腾跃。
她转过身,对着那玉碑,重又把那行她早已背得烂熟的字迹默默的读了一遍。她甚至感受得到他颀长而有力的指尖触在这玉碑上的清凉。到那时,她只愿拜倒在他的足下,将自己毫无保留的献给他。
她看到瑉从云母桩上跳了下来,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她看到他进了房间,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衫,重新走了出来,宽广的衣袂和垂地的裾摆在风中撩动,衬出里面玉树般的身形。
有时她也暗自觉得有趣,他们穿衣服,也是给她们这些城仆看的么?还是仅仅因为墨姬从小就把这些教给了他们,于是他们便永远的照着做而已?
瑉还是像以前一样,孤身的走在路中央,微微昂着头,不顾路两旁那些听到他的声音微微转过来的侧脸。
她看到他走进城里最好的酒店,出来时,拎着一只沉甸甸朱漆食盒。
她心中一颤。她知道,到了。
瑉盘膝坐在榻上,面前的矮几上排着丰盛的菜肴。十八年来最丰盛的一餐。
丝弦颤动一般的异样兴奋间,却并没有几许食欲,只是静静的坐着,听窗外的虫吟渐渐的腾起。
他拿起磁盏,喝了口水,清凉入腑,微微平息下心中的躁动。
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
夜如水一般沉凉,他知道自己不会错,十八年来,他已经触觉得到,什么是夜。
等到凤姬的箫声响起的时候,这一切,都会改变了。
十八年。
那辽阔无垠的荆棘荒原,望不到边际……后来从墨姬的书里读到的叫做青色的甘美如醉的天空,上面飘着变幻无端的片片白云,零星的芳草从吱呀的车辙后面不断冒出来,绿得耀眼,径边时而掠过仙女一般的簇簇野花……还有那将无垠荒原渐渐染上一片金碧颜色的残阳,如血一般熊熊燃烧的晚霞……
渐听到窗外缓缓飘来的悠扬而清凉的箫声。
瑉的身上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又拿起磁盏,喝了口水。
饭菜不用动了,等到明天,他想看看它们是什么样子。
下了床,打开门,穿过院子,朝箫声的方向走去。
凤姬看到了那个出门的挺拔身影。箫声莫名的微微高亢了起来。
清渺的月光下,她看着他,昂首走在街心,穿过一条条的街巷,渐渐走进中央广场。
她顾不得再吹箫,俯在露台边,看着他矫健的身形开始试探着一点点朝上面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第六层的银铃发出了显然不是来自于风的清脆的响声。
只觉心间攫紧到了极点……他会成功的……他会得到城主的恩赐的……
凤姬直起身来,微微的向后退去,一直退到白玉碑下,将面前并不宽敞的大半个露台全部留给登上螮蝀塔的英雄。
他的身形,终于在露台上缓缓直立了起来,中天的夜风撩着他的衣袂,发出翻飞的响声。
月明如水。
他开始试探着一点点朝这边走过来。“凤姬……”他茫然的喊道。
“瑉,你赢了,你现在就在螮蝀塔顶的露台上……”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真的?”看到了他脸上渐渐泛起的笑容,连云雾般的眸子都似在月色下闪闪发光。
凤姬将箫凑到唇边,裂帛般的清声划破夜空,穿过整个黑玉城。
黑玉城顿时的喧动起来。
满城都已经知道,城主的恩赐,已经有人得到了。
螮蝀塔下一片嘈杂,辨不清那些杂乱的声音。
黑玉城的所有城仆也在螮蝀塔下集齐了。
瑉跪在地上,静静的听着凤姬宣读城主留下的晓谕。
“登得螮蝀塔者,即为黑玉城之主。”
凤姬的声音戛然而止,塔下腾起一片冲上九霄的欢呼。
瑉霎然抬起头来,眸子上像覆着浓积的重雾。
“你说什么……”他终于微微开口问道。
“你怎么了?这就是城主的晓示……你现在是黑玉城的主人了……”
“骗我……你骗我……”他蒙着浓云的双眸间露出极度的恐惧,他伸开双手,踉踉跄跄的摸索着向前迈去。
凤姬疾忙扶住他,瑉在她手臂间挣扎着朝玉碑走去。
“我没有骗你,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在骗你,城主的碑安放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每天都对着它,我怎么可能骗你……你自己摸吧……”
瑉颀长而有力的指尖在那行篆字间缓缓的滑下,无力的滑到了地上。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嚎,双手抱住头颅,渐渐的朝前俯了下去,听到他低沉而惨切至心腑间的呜咽。
“你怎么了?”凤姬有些怯怯的朝他俯下身去。
“滚!”
“城主……”
“滚!”瑉忽然站起来,拔步朝前冲去。
“瑉!”凤姬才出口,便已经看到他如一片残叶一般,从螮蝀塔悠然飘了下去。
下面显然察觉到了什么动静,腾起一片骚动。
瑉没有死,下面的城仆一起接住了他。
只是即便如此,从高入云霄的螮蝀塔上坠下,这冲力也折断了他好几根肋骨。
瑉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时轻时重的烧着。
凤姬亲自照顾他。有人登上了螮蝀塔,她的使命便已结束了。
瑉一句话也不说。再也不说一句话。
即是从昏迷中醒过来时,也不过是静静躺在床上,如蒙着清雾的眸子毫无生气的静静对着天花板。既不说话,也不动。
他的身体在一天天的恢复,她却分明感到,精气并没有同时跟着身体恢复。
他疲惫而沉默,一直到伤已经完全愈合了之后,仍然总是静静的欹在床头,扭头对着窗外,虽然她知道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如同黑玉城中的每一个人,在听到乌姬的角声时起床,做完那些凤姬交待他做的事情,然后在晚上的某个时候疲乏的静静睡去。日复一日。
那个曾经令她几乎迷醉痴狂的充满了冲动活力的淡日间的挺拔少年呢?
拼命的追问了他不知多久,瑉终于疲惫的吐出两个字,“荒原”。
荒原?他知道城外是荒原?
忽然记起姐妹们在一起谈笑的时候墨姬曾说起的,所有的人在她那里都读那些教人怎样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更顺畅的生活的书,只有瑉,近乎如饥似渴的读着那些属于外面的世界的,其他人只在有时候当作消遣随便翻翻的书。
又忽然记起有一次,霜姬偷偷透露给她的,曾经送一个四岁孩子到黑玉城时,似乎出了点什么差错。押车的人每次将人送到黑玉城之后都到霜姬那里学习剑法,她才隐约知道这一回事。
算起那一年,正是瑉四岁的时候。
她忽然间似乎猜到了什么。
瑉提了一个要求,他要出城。
黑玉城并不是不许城民出去,只是城外是一望无际的荆棘荒原,没有人会不知道,离开一切街巷设施都专为他们而设的黑玉城,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人,在这样的荒原上会是怎样的境遇。
瑉坚持要出城,她知道她拦不住他。他告诉她,不过是因为他知道她对他好而已。
凤姬记了起来,她在墨姬那里的一本书上读到过,丹墀山有一种朱草,能治眼睛。但是丹墀山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丹墀山的存在,丹墀山上有没有朱草,没有人知道,连墨姬也不知道。
凤姬整夜未眠。
她是城主的仆人,她知道她是绝对不允许背叛城主的。
是的,现在瑉是名义上的城主……只是她知道得再清楚不过,螮蝀塔上的玉碑,便是从未露过面的城主的恩赐,瑉登上了螮蝀塔,他的地位,也不过是城主赋予他的恩惠而已。
他们都是城主脚下的仆人。
她知道瑉一个人在荒原上会是怎样的景况。
根本不需要丹墀山,根本不需要朱草,她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她每夜吹箫时候眺望的黑玉山,上面便有城主药水的解药。
站在瑉的院子里,就能望得到那巍峨连绵的黑玉山。只是城中的人,是永远看不到的。
她是城主的仆人,她是不能背叛城主的……这是一个严令只有城仆才知道的秘密。
何况黑玉山林深谷窈,峰削壑险,起伏不断,凤姬是城仆,是不能出城的,瑉一个瞽人……
她还知道黑玉山在子、卯、酉山个时辰毒瘴弥漫,凡人妄入,有去无还。
但是她确实知道,黑玉山深处的日月泉,泉水便是城主的解药。
要探黑玉山,起码还需要霜姬的两门绝技,每一门都不会比纳息术更容易练成。
他十八年艰辛,一心存着的便是复明,连黑玉城主对他都无足轻重,练出剩下的两门功夫,也许对他并不是一件太不可能接受的事情……何况,有了纳息术的底子,再练其他的功夫,用的时间便会比常人少上很多……
城外一望无垠的荆棘荒原……
凤姬终于坐了起来,披衣下床,朝门外走去。
霜姬她们,都是她相依为命的姐妹,利用霜姬对她的信任去窃她的秘笈,凤姬心间不由泛起一阵绞痛,只是,一切她都顾不得了。
她回来的时候,瑉已经不见了。
凤姬不顾一切的追出城去。
瑉拄着不知从哪里折断的一根棘杖,在荒草荆棘间艰难的挣扎前行着,不时的被脚下的荆棘绊倒,素净的衣衫已经被撕出一绺绺的碎片,沾着殷红的鲜血,留在他身后的荒原上。
“瑉,瑉!”凤姬奔了过去。
瑉听到声音,转了过来,双眸上像积着厚重的迷雾。
“凤姬?”他听出了她的声音。
“你要到哪里去?”凤姬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
“我不知道。”瑉止淡淡的答道。
“你不必走,黑玉山上就有能治你眼睛的药,黑玉山有日月泉,日月合起来,就是个明字,那就是黑玉城主药水的解药。”
“是么?”瑉淡淡的说道。
凤姬抓过他的手,触到自己从怀里掏出的两册书卷,“这是墨姬的闭息术和扬息术,是她和纳息术一起的另外两门绝技,你跟我回城去,只要练成了这两门功夫,就能去黑玉山找日月泉了,用那泉水洗你的眼睛,你就能复明了……”
瑉的脸上竟似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仍是一片虚乏的漠然,双眼里堆积着层层的黯白的浓雾。
“瑉?”
“这两本书不是她给我们练的,我看不见,也摸不出上面的字,怎么练?”
“我读给你听,或者我把它刻抄下来,你就知道写的是什么了……”
“是么?”瑉忽然微微的笑了起来,渐渐笑得几乎有些尖厉,“你是想让我回去,在城里再呆十八年?三十六年?你们何必这样欺负一个瞎子?”
“瑉!”
瑉已经松开手,转过身去,继续拄杖前行。
“瑉!我没有骗你,日月泉就在黑玉山上,你去了一定会找得到的,瑉!我……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瑉没有回头。
凤姬还要去追她,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霜姬她们得知她擅自出城都赶过来了。
“凤姬,凤姬?”
凤姬知道,她已经不能再赶,也不能再对他说什么。
瑉在前面再一次被荆棘绊倒,又重新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朝前走去。
“凤姬,你怎么了?”霜姬已经赶了上来,随即看到了她手中的两册书。
“凤姬?”她大吃了一惊。
清泪如泉一般,顺着凤姬的双颊淌了下来,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霜姬伸出手,将她揽在自己肩头。
无声的清泪浸透了霜姬背上的纱衫。
姐妹们都围了过来,轻抚着她的肩,什么话也没有说。
凤姬忽然抬起头来,转过身去。瑉的影子已经开始在荒原上渐渐小了下去,拄着杖,踉跄的摸索前行,一次又一次的被荆棘绊倒,再挣扎着重新爬起来。
西边的残阳已经红得如血欲滴,将整个莽原映出一片黯淡的金色。那前行的影子渐渐的消失在了天边。
丁亥五月廿二
北川子于塘朗山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