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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红梅凌雪 ...

  •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
      这是莫倾颜第一次在宫中过年,虽然礼仪制度繁杂,到底也是热闹喜庆,宫中处处笙歌一片,然而只有她一人,避开众人独上星月楼。
      这星月楼本是宫中赏月观星的佳地,位于南城楼上,不过因为来往不便所以平日也少人前往,更何况是在这腊月新春举国庆祝之际,反倒显出一股凄幽之感。一路朝这走来,冷风吹来,平添三分凄寒。

      莫子弋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百姓皆道皇上仁厚顾念旧功,没有因为莫子弋的过错牵连到他无辜的家人,朝堂之上也没有任何异动,一切稳当。然而功过对错就那么烟消云散了吗?莫倾颜此时心中那复仇的火焰己经被这宫里的风雪渐渐压下一半,莫子弋是对是错,是功是过,她比谁都清楚。再望向那红墙金殿,她第一次生出一种说不清楚的畏惧和恐慌,那个地方,那种位置,可以把人变成鬼,从前不信、不怕,只是因为从未经历罢了。

      泪,顺着鼻翼无声划下,那风吹过就更显刺骨。

      忽然,有笛声从不远传来,若有若无似淡似浅,散在这风里。只是这笛声让人听不出头绪,不知道吹笛之人之意,或喜或悲或急或静,空灵到了极致,简直是让人心神为之飘离。莫倾颜暗思“这宫中有谁能吹出这样的笛声?”正想顺着这笛声寻去,这笛音却突然停了,在这夜色中更是平添一份静怡。莫倾颜正纳罕,有一女子手执玉笛从角楼另一边盈盈走来。

      这一刻的情景,就像是在晨雾中袭来的一阵清风,又如森林处一道涓流,没有人能够描绘出眼前这个女子的气质神态,哪怕万分之一!借着月色,莫倾颜看着她一步、一步靠近,就像是从水墨画里凭空走出来的仙子,御风而行踏月流光。这样寒冷的新春腊月,她好像只着了一件淡粉色流苏装和一套粉色貂皮,一举一动皆是如画中仙,水中月,不似凡人之态。莫倾颜重生后不止一次感慨过镜中自己美艳的样貌,那些旁人的赞叹虽有献媚恭维的意思,但是也确实是出于莫倾颜本身动人的模样。夜色正浓,眼前的女子模样虽不能完全看清,但是单凭那夺人的身姿就足以让莫倾颜自惭形愧。

      “你是···”
      “墨鲤。”
      很动人的声音听起来却带了几分清冷,飘荡在楼阁之上。“墨鲤。”这个名字,莫倾颜并不陌生,她就是一直称病不出的“锦美人”,似乎已经成了宫里所有的忌讳,已经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可是今天,莫倾颜总算见识了什么叫“惊为天人”,可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

      “你···怎么在这吹笛啊?”莫倾颜小心翼翼地开口,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莫名生出一种冷意。
      “不是我怎么在这吹笛,而是你扰了我的笛音,难道你不知道吗?”她这一句话,清清冷冷,语气中没有责怪厌恶的意思,但是听上去却无比清冷,让人陷入尴尬。
      “我,我不是有意···”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终究有关你。其实你不来,这笛子我也不想吹了,只不过因为你的到来推动了事情发展罢了。但是,你还是要记得,某些事、某些人是因为你的到来而受到牵连,结局一样,但是过程变了,就是变了。”
      “你,你说的是···”莫倾颜不傻,这番话,墨鲤口中所指皆是有关莫将军一事。
      “走吧,星月楼不是你该来的,不要扰了我的清静!”墨鲤说话毫不留情面,对于她不想回答的话一句也懒得说,很明显,她该说的已经说了,那么就该结束这场谈话。

      其实莫倾颜此时完全可以反驳,完全可以说“怪不得你在宫里不受欢迎“之类的话,也完全可以呆着这里不走,甚至可以以妃位之权来惩处她说话不敬。但是,此时此刻,她无言可对,墨鲤没有说错,这过程是因为她而牵连到了一些不该牵连的人!而且,她总觉得墨鲤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和别的妃嫔都不一样,根本不像宫里的女子。

      莫倾颜没再多说什么,一人默默走回了宫里,今夜的雪下得那么大,宫里的人说是瑞雪兆丰年,可是,雪,是冷的。回宫的路上,来来往往的宫人那么多,到处都是欢歌笑语,可是她怎么觉得自己始终就是一个人,一个人走在路上,一个人想着事情,一个人的地方······

      到了墨仪殿,迎上来的锦瑟,锦瑟也许看出了倾颜的不对劲,怯怯地说了一声:
      “小姐···没事吧。”
      她自始至终都叫她小姐,而不是“娘娘”。
      “没事。”莫倾颜的嘴角牵出一抹勉强的微笑,“过年了,你们都去玩吧。”
      “她们都去看宫宴了,我想留下来陪陪小姐。”
      “没事,你也去吧。”莫倾颜挥了挥手。
      “···”锦瑟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既然小姐想自己静一会儿,那么她只能默默退开。

      过年的氛围虽然被礼仪所拘,但到底还是有着浓浓的氛围,让人心暖。这种时候,心寒的大概就只有莫倾颜一个人吧。她就那样坐在房间正中,背对着门,双臂环抱屈膝,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也不因为什么,就是想哭一场,好好哭一会,可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发泄,只是觉得这宫殿真是寒冷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烛火也不知道亮了几时又暗了几时。窗外的烟火与欢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慢慢消散,大概已经很迟了吧。
      门突然“吱——”一声被推开,莫倾颜没有回头,只是听到背后脚步一步步走过来,他的影子印在地上,一袭明黄袍服真是让人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难过的话,你可以哭出来。”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莫倾颜轻咬下唇不肯开口。
      那人突然从背后环抱住莫倾颜。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人有些受不了,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坚强地守卫自己的眼泪让它不掉下来,可是,这样的温暖,就这样摆在了触手可及的地方,那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划落下来,从最初的哽咽到了放声大哭。她转过身,将头埋在祁骜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祁骜什么也没有说,就这么抱着她,就在这宫殿的中央,四周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有人说,新年的晚上注定睡不着,民间是为了守岁,而在皇宫,很多人都会在这一天晚上点上一夜的灯火,据说这样,来年会得到好运,与你有缘的那个人会借着烛光找到你的所在···
      莫倾颜只记得那天晚上自己哭了很久,哭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祁骜就像是没有来过一样,就仿佛一切只是一个梦境一样。

      新的一年,到了。
      莫倾颜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是为了母亲报仇,她要木清正付出代价。那么对于木家的计划还是要继续——因为她不能放弃,如果中途放弃了,那么她做了那么多就没有意义了——她不想要为仇恨而活,但是,走的路很难回头。

      其实自从莫家扳倒之后,木家的势力也渐渐削弱。大概是半个月后的某一天,那天墨仪殿的柳树抽出了第一条嫩芽。
      那天,有人在木家发现木清正与骑军侍卫长来往的书信,书信中提到逆党一案,根据书信记载,是他们勾结陷害了莫子弋将军。皇上龙颜大怒,立马派人彻查,木府侍女素萧证实,木府老爷确实与骑军侍卫长来往甚密,而且她在过道里打扫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他们在书房里谈到过莫子弋与逆党的事情,虽然没有听清楚,但是至少证明了确有其事。
      素萧只是到木府做婢女聊以谋生,与木府无冤无仇,只是普通的乡间女子,因此她的证词句句可信,而且有人上交了搜出的书信,信上也是木清正亲笔,带头搜查的人正是左斐言。虽然莫子弋谋逆一事是被人诬陷但是还有其他罪责,皇上到底仁厚念及功劳,下令追封莫子弋将军,但是莫子弋跳下山崖无迹可寻,只好以衣物入棺厚葬。

      在后来的审查中,还牵涉到当年二公主即木鸢歌母亲一案,经查二公主是被木清正后娶的江南籍柳氏所害才病发身亡。
      这最后的结果就是木清正发配漠北,柳氏畏罪自尽。木氏一族算是完了。
      木清歌满心不甘地去找左斐言,但是得到的却是一张休书!

      “当年,你和你的母亲设计,千方百计嫁于我,一纸休书给了木鸢歌。只怕那个时候你不会想到时隔几年,你也会收到了这一份休书。”左斐言看着木清歌,依旧那温和书生完美出尘的样子,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竟然都还是那温柔如水的样子,叫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负心薄情之人。
      “你!”木清歌不可置信地看着左斐言,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个她最喜欢的人,她费尽心机嫁得的人竟然是这么对她的!在她家人离散的时候,他身为她的丈夫,给她的,只是一纸休书!
      “左斐言,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是,我是狠心,狠心到可以杀了我的姐姐;我是心机歹毒,从一开始到了木府我和我娘亲就在策划着怎么得到权利;我也确实是用心不良,故意让你喝了那酒才有了孩子···可是,我不过是因为爱你罢了,这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来骂我是个恶毒的女人,可是你呢?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我这么爱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就真的,从来没有,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我···”

      她这话说得真挚,她哭着骂他不该这么对她,左斐言只是看着,像一个陌路人一样看着:“我没有喜欢过你,一点也没有。”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冰水,将木清歌从头到尾浇湿,把她推入寒冰深渊,没有一丝温情。这几年的相处,也许对于左斐言来说是一场戏码,但是对于木清歌来说,已经倾尽了全部!

      她慢慢地摊下去,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左斐言蹲下身,拉过了她,替她拂去眼泪:“其实,你有的时候,很像她···”
      “‘像她?’!”木清歌突然推开了左斐言,那眼眸里一下子浸满了绝望,“哈哈哈!像她?像她!是啊,你当初不就是觉得我像她吗?!那个莫倾颜有什么好!难道从头到尾,你只是把我当做替代品吗?就因为这三分的相像吗?!”
      “···”
      木清歌忽然自嘲似地一笑:“原是我活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喜欢莫倾颜,我故意在那天唱了《采薇》就是引起你的注意,这样至少,你会更愿意娶我而不是我的姐姐。这些年,我一直小心翼翼维系着我们之间如履薄冰的关系、辛辛苦苦维系着那一点点的好感,可惜,你根本不懂···”

      怎么可能不懂,左斐言这些年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看着莫倾颜和祁骜那样般配地站在一起,那本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只能像一个过客看着这场故事从序幕到终结。
      对于眼前这个女子,他没有喜欢但是却有着怜悯,也许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相惜,但是他没有说出这些话,只是淡淡对她说:“清歌,事到如今,你再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是啊,有什么意义呢···”木清歌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夺过了左斐言手中的休书跑出了相府。那一刻的木清歌就像是融化的雪水,顺着冰冷的湖一路而下,没有反抗和挣扎,却已经是最深刻的凄凉!

      其实,她本来还想说:“我小的时候,和我的姐姐很要好,那个时候我是真心的。虽然我当时被所有的人欺负,他们都看不起庶女,但是我觉得那都不要紧,因为至少我还是快乐的。左斐言,你知道吗?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只希望,我与你,永、不、相、见!”

      她累了,他也累了。她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她,她只是在假装,假装着她过得很开心,从头到尾,不过都是她一个人的伪装罢了。她是那么害怕和单纯,所以才有了那不得已的狠心——不过世人始终会觉得她是个恶毒的女子,像她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幸福吧,那么,也好。
      木清歌就这样消失在了那年初春,消失在了那个冰雪融化的日子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红梅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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