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嬴韶》凡世

2、２.

　　（二）

　　嬴韶看得很清楚，秦国想要改变如今的困境，唯有变法一途。变法，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闻者悚然的词眼，因为在这个字眼后，无不是鲜血淋漓。嬴韶当年也曾挑灯备战高考，怎么会不知道，改革从来都是要流血的，而改革家，更是难有好下场。前有李悝、吴起，后有商鞅、王安石、张居正、戊戌六君子，这些名垂青史的人物，皆是功成生死，亦或功未成，身先死。

　　秦国的崛起，始于秦孝公，始于商鞅变法。可是，“孝公”是谥号，哪怕嬴韶如今成为了嬴姓公室，也不知道孝公在哪里，商鞅在哪里，秦国的崛起，还要等多少年。可是，人必先自救，而不能奢望史书上虚无缥缈的几个字。

　　商鞅变法的主要内容。不外是：依法治国，移风易俗，废井田、开阡陌，废奴隶、一国人，军功授爵等等。其中还有不少轶闻，前有魏国荐贤杀贤，而后又商鞅入秦，以帝道、王道、霸道三策说孝公，再有太子犯法治罪，而最后，商鞅以功利心重、刻薄寡恩、意图谋反，被继位的太子处以车裂之刑。自古法家难善终，前有李哩、吴起（亦可算兵家），中有商鞅，后有韩非、李斯，皆名传后世，却下场惨烈。

　　半年之后，嬴韶回来了，随身带着的，是一背篓竹简——《秦国弊政概要》。

　　“阿韶，这是你的想法？”嬴渠梁读了嬴韶的竹简，眼底意味不明。他们兄妹四人素来亲善团结，“二哥记得，你是随上大夫读书。”

　　“二哥你没记错。”

　　“废除奴隶、一体国人；军功授爵、废除分封；废井田、开阡陌……阿韶，你知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这竹简若是让上大夫和孟西白三族看到，会——”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嬴韶回答道：“可是二哥，秦国已经等不起了。我国坐拥八百里秦川，然而自穆公后，却日益贫弱，是为什么？不是没有人看到这些问题，只是我们所有人，都没提，都不敢提是不是！时代已经变了，方今大争之世，早已不是周建立之初，魏楚韩齐都在变革，都在变强，唯有秦国——”

　　“够了！”嬴渠梁大喝一声。

　　嬴韶收了声，看着自己二哥。

　　嬴渠梁深吸了口气，将竹简放在一旁，而后才问：“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些念头了，早年组建姚氏商社，你提拔的大部分人都是奴隶出生，你让他们识字、学算、周旋于列国商贾之间。你代替母亲打理嬴氏封地，按比率抽取粮食，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些念头了？”

　　嬴韶沉默了片刻，回答：“是。”

　　“鸟！”嬴渠梁推案而起，竹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虽然我最听不得王道大德之类的屁话，可这些东西，你写来做什么，变法变法，你告诉我，你能主持变法么？”

　　“不能，我为女子，又将继任宗室府令。”

　　“大哥能主持变法？”

　　“不能，大哥适合领兵打仗。”

　　“或者你二哥我适合？”

　　“为人君者，驱驾英材，推心待士。然变法之举纷繁复杂，虽有人拥护，然必定也会有因循守旧者反对，拥护、反对皆乃是秦国之民，公身为国君，执掌公器，子曰：王言如丝，其出如纶。王言如纶，其出如。（注）故只宜从旁携持变法，谨言慎行，否则国家动辄便易混乱。”（来自：霜明雪《顺秦》）

　　“那你倒是说，去哪里找个主持变法的人！”嬴渠梁道，他的愤怒，不在于嬴韶的建议，嬴渠梁早有革除弊政、变革雪耻、富国强兵的志向。然而，变法就像一辆疯狂奔驰的马车，必须有大智大勇之人执掌缰绳，否则便是车毁国亡！可是，天下卑秦，山东士子西不入秦，秦国，哪里有这样的人才。

　　“唉，阿韶，”嬴渠梁叹口气，拾起地上一卷卷竹简：“你先回去吧。求贤令已经发布，不知有多少士子愿意入秦。你既然不嫁人，要继任宗室府令，这些东西就不能再提了，至少不能首先提起。也不知道景坚和荧玉什么时候能回来。”

　　“景坚和荧玉不是去魏国吗，怎么耽搁了这么久？”嬴韶不解得问道。

　　“虽然发了求贤令，邀请山东六国士子入秦，但我听说齐国稷下学宫有数名秦国士子游学，便让他们顺道去齐国，看能否请那几名士子归国。”

　　嬴韶已经将竹简呈上了，但变法的决心，却需要嬴渠梁自己斟酌，因为秦国，确实找不到一个身份合适，又有足够魄力的人来执掌变法。何况，嬴韶不可告人的心思里，变法有成之日，便是卸磨杀驴之时，恰能借此抑制氏族怒气，在趁机铲除这些家伙。因而，无论如何，主持变法的，不能使嬴渠梁，不能使嬴虔，也不能是忠于嬴渠梁的得力臣子。

　　“二哥，那我去看母后了。”

　　“去吧去吧。”嬴渠梁看着嬴韶走远，强压着心中的震惊。早年公父嬴师隰就说过，阿韶合该为男儿，当有大作为。当年献公归国，阿韶尚是垂髫小儿，公父怜她伤了脸，准许她随上大夫甘龙修学。甘龙乃是大儒，嬴韶虽然性格倔强、心思深沉些，却从未有人怀疑过她所学的东西。一法度，这种东西，分明是法家之学，各家各派敝帚自珍，嬴韶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嬴渠梁无论如何想不到。

　　嬴渠梁不担心嬴韶有不好的心思，因为他知道，他们兄妹四人间的感情是真的，对秦国的感情也是真的，他只是担心，阿韶的性子，已经不是稳重，而有些阴沉了。

　　公父曾说过，阿韶合该为男儿，她骨子里透出来的，是强烈的掌控欲和权力欲，以及对无关之人的凉薄。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嬴渠梁忧心。姚氏商社那些奴隶选拔上来的，遍布六国三教九流各个阶层的密探，每年过百万金，远超过秦国国库一年三十万金的巨额收入。若是没有这些额外的收入，公父在位时，哪里经得起年年苦战。而今，嬴韶还轻而易举的戳穿了自己的心思——变法！可这是何其危险的事情，想想楚悼王，因支持吴起变法，死后尸身尚未能保全，被追杀吴起的世家毁损。

　　可是，如今秦国事情太多，嬴渠梁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想这些事情了，嬴韶不在的这段时间，先是割地向魏国求和，而后魏国反悔，六国合谋分秦，再后来，嬴渠梁发布求贤令，桩桩件件，都让秦国上下没有喘息的时间。

　　“君上，君上。”

　　“车英，何事？”

　　“禀君上，求贤令已经发布，景坚和荧玉公主都回来了。

　　嬴渠梁一喜，总算有件能让人松口气的事情了，“立即让景坚来见我，另外，整治招贤馆的事情要开始着手了，让上大夫甘龙和左司空杜挚负责此事，”他顿了片刻，迟疑着什么，看了看桌上的摞着的竹简，才又加上：“另外，让嬴韶公主也搭把手。”

　　“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