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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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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蓝城堡外,乔朵娜的跑车已经绝尘而去。
然而在公寓15层的客厅里,浅依和顾岩依旧相对而坐,彼此沉默不语,甚至连起码的眼神交汇都没有。
良久之后,浅依禁不住轻轻叹息,然后默不作声地起身开始收拾餐桌上的残羹冷菜。
她端着碗筷走进厨房,而后稍显任性地关上了门,拧开水龙头,在这恰逢时宜的噪音里,纵容自己去感受此刻的心绪纷乱。
没有人比她更想搞清楚顾岩现在的心情,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明白那种眼睁睁地看着友情渐行渐远的无力感,更不会有人比她更关心客厅里的男人。
可是浅依不敢走到他面前,更不敢明明白白地对他说一声抱歉。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水槽里的水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
浅依这才回过神来,赶快收拾起杂七杂八的念头,带上胶皮手套,专心投入到洗碗大业中。
眼前是影射着旖旎光泽的泡沫,脑海里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她就像洗碗机一般,机械地操纵着双手,不觉得劳累,也不觉得有任何情绪在其中,甚至就连顾岩轻轻推开厨房门、站在离她不过半米远的位置,她都一无所知。
她在发呆,而顾岩在静静地看着她发呆。
他很难理解这个时候浅依的脑海里在想些什么,但他却很清楚地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她一定很需要安慰,哪怕只是短短一秒钟的拥抱。
而事实上,顾岩也确实用行动印证了自己的判断。
他径自走到她的身边,顾不得她是不是双手沾满了泡沫,霸道而温柔地从她的背后将她拥在了怀里。
浅依洗碗的动作蓦地顿住,尚且抓着一只盘子的双手只能傻傻地僵持在半空中,起也不是,落也不是。
她一边思量着顾岩这个拥抱究竟是何用意,一边考虑着自己在满手泡沫的情况该如何回应他。
然而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感受到了男人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随之而来的,是自己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心跳声。
他附在她的耳边,撒娇似地呢喃着叫她的名字。
“浅依……”
温和的声音震慑着耳膜,男人温热的呼吸柔柔地洒落在她的耳畔。
他虽然只是这样一动不动地拥抱着她,但是这些暧昧而温情的细节还是不经意地就触到了她心底最柔软的情愫。
浅依明知道这种心动很不合时宜,也明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为顾岩的情绪而心忧。
可是怎么办,这样的情动,她就是控制不住。
顾岩的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逐渐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截止到刚才还很糟糕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那么一点点。
“浅依,对不起。”男人的声音里似乎流露着某种含混不清的意味,使得接下来那个很简单的陈述句听起来既像是请求,又像是命令。
他说:“是朵娜过分了,你原谅她。”
她用十秒钟的时间来思考他的立场,用三秒钟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立场,然后默默地摘掉手套,转身回抱住顾岩。
浅依将脸颊埋在顾岩的胸口,闷声说:“因为是你这样说,所以我原谅她。况且……”
况且,乔朵娜虽然言语刻薄,但她说的却也都是狼狈的事实。
他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道:“没有况且,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
虽然浅依知道,顾岩一直都是这般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然而在这样的情境下,她的心底还是不断徘徊着那句如噩梦一般难以摆脱的话语。
她轻声问他:“顾岩,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你太贫穷,丢了神的脸。”
“抬起头,看着我。”顾岩说着,稍稍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轻轻托起浅依的下巴,逼迫她看向他。
她顺从地抬眼,静静地望着他俊朗的眉眼,望着他的墨色瞳仁里自己的倒影,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原本条分缕析的思绪似乎很不可理喻地漂浮到了遥远而未知的云端。
也就是因为这片刻的失神,她没来得及将自卑与自尊深藏在眼底,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将那充满矛盾的情绪暴露在顾岩的面前。
他突然觉得被浅依这样复杂的眼神刺痛了心底的某个角落。
沉吟半晌,顾岩才又开口问道:“浅依,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是什么表情?”坦白地说,她并不知道。
“你……”顾岩被她忽而期盼的目光软化了全部的心绪,顿了顿,到底还是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压抑着不肯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你的表情,脆弱得就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浅依歪着脑袋,保持着那个绝对单纯的姿态,傻傻地等待着下文。
然而她已经等到脖颈发酸,顾岩却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继续谈论下去的苗头。
浅依这才犹疑着问他:“怎么了?不会是我丑得太难形容吧……”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本该严肃的时刻,顾岩突然从她的话语里找到了很微妙的萌点,于是忍俊不禁地伸出手,宠溺地揉乱她的头发,笑道:“小傻瓜,怎么可能。”
“那怎么不说话?”她不满足于男人的哄劝,不依不饶地追问。
“说或者不说,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
浅依听着这样的回答,反倒觉得更加糊涂了:“为什么?”
“没什么。总而言之,你只要记得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好。”
顾岩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替她整理着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英俊的面容上尽是说不清的温柔。
为什么他每一次神情专注地说情话给她听,都会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猝不及防?
浅依想不明白,默默地告诉自己再想一下,可是——
“还是想不明白。”
好吧,她一不小心,这六个字就很不识趣地自动窜出来了。
当然,顾岩根本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嗯?不明白什么?”他虽然轻轻地皱着眉,但却并不觉得有一丝半厘的不耐烦。
当然,他同样也不觉得浅依能给出什么很有建设性的答案。
“咳咳,那个,没什么……”
尴尬地把头再次埋进他的胸膛,浅依赶紧趁机转移话题:“可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希望你和她闹得这样不可收拾。尤其这一次好像是因为……呃,好像是因为我。”
“浅依,听我说,你只需要整理好你自己的心情。”他的指尖以极轻的力度在浅依的脸颊上流连,那般疼惜,那般爱护,“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
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可以抵挡男人这样的温柔,尤其当对方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甚而,恰巧是那个令她梦绕魂牵了很久的英俊男人。
她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带着心头的一点感动,低低地回应道:“你对我的好,我并不是不明白。可是顾岩,因为我本身的问题,因为我任性挑起的争端,你和你的青梅竹马吵了起来。换谁遇到这样的事情,心里都会或多或少地觉得内疚吧。”
不等顾岩开口,她又放缓了语速,不太自信地补充了一句:“就算是身为心理督导师的你,应该也不例外吧?”
“看起来你也并不确定。”他总是很擅长捕捉浅依神情上的细微差别,从而一针见血地概括出她当时的心理状态。
面对这样一个睿智而机敏的心理师,浅依觉得即使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戳中自己的弱点,也并不算丢脸:“或许吧,毕竟这份内疚,说到底只不过是因为……我很在乎你。”
而爱情中的这份在乎,她从来都不奢望得到平等的对待。
那便是多年流浪生活所给予她的,根深蒂固的自卑感。
“依你的想法,我现在应该因为你和卓子之间的生疏而内疚到抓狂才对。是这样吗?”
顾岩选择了这样一个刁钻并且不能回避的角度,将新一轮的自我反思和自我辩证,重新抛还给她。
果然如他预料的那般,浅依薄唇微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怔怔地不知该怎样表达。
虽然表面看起来似是波澜不惊,但实际上,浅依的内心却早已风起云涌。
在十句话之内就将苏浅依的稳定心绪搅得天翻地覆,世间大概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可以做到。
浅依思虑良久,禁不住懊恼地揪了揪头发,再伸手扯一扯顾岩的衣袖,继而用绝对撒娇的口吻解释道:“你别误会嘛,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傻瓜,我懂。”
他莞尔一笑,俯身在她的唇上印上轻浅的一吻,哄诱似的呢喃着:“乖,不要乱想,我会爱你更多……”
甜蜜的吻触在彼此之间荡漾开来,在细细品尝唇畔温存的同时,浅依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
既然在恰当的时间遇见了一个恰当的人,不如就这样牵着他的手,勇敢地去面对彼此生命里的甜蜜或是悲伤、得到或是失去。
而这段看似波折的辛苦旅程,或许正是命运交予他们的,成长的契机。
从那日在枫蓝城堡不欢而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浅依和卓子、顾岩和朵娜都没有再见过面。
这种既定的友情疏离状态对于浅依而言确实是造成了一些困扰,就比如说,情商略低的她在这几个月里始终对一个问题深感不解、耿耿于怀。
既然人类是出了名的社会性群居动物,那为什么大多时候,人们都表现得极不愿意接受陌生人的打扰,且又在陈年故交刻意疏离、联络渐少的时候,依然可以过着那样按部就班、一丝不苟的日子?
对于这种明显无解的繁复问题,浅依最终还是选择听从顾岩的劝告——无视它!
于是整个冬天,她都放弃思考更多,反而以“头号粉丝”的身份,在下午茶时间或者晚间新闻之后,盯着电视试图捕捉卓子旭同学的熟悉身影。
朋友成为公众人物的最大好处就是,浅依可以根据他在荧屏上出现的频率,来判断这家伙最近工作的辛苦程度,从而慎重决定要不要好心地发一条简洁的短信去问候他,也顺便打扰他。
在顾岩屡败屡试的劝道下,浅依终于渐渐习惯了朋友之间这种相对疏远的以观望为主的相处模式。
说起这种转变,似乎应该归功于圣诞前夜的傍晚,顾岩在很美好的平安夜晚霞的映衬下,牵住她的手,认认真真、毫不含糊地对她说过几句很有分量的话语。
“浅依,你今后总要慢慢习惯这样的日子,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范畴,而卓子的生活,不该是以你为焦点。而我,才是离你最近的木头板。”
那时候,她还傻傻地笑他:“你一个风华正茂的大男人,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形容成蠢呆呆的木头板?莫非你觉得……”觉得我真的会看上一个蠢呆呆的木头板?
事实上,顾岩从她的眼神里清楚地读懂了那句隐藏起来的疑问,但他却并不在意,只道:“因为遮风,挡雨,我都可以为你。”
然后,他倾身向她,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因着这句话、这个吻,浅依平生第一次觉得,平安夜竟也是个值得庆祝的节日。
枫蓝城堡里的二人世界始终这样不咸不淡、悠哉悠哉地维持着,转眼之间,已是来年春暖花开时。
清晨时分,公寓主卧室里的男人准时醒来,起身,在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款步行至浅依的面前。
彼时,天光明朗,懒懒的阳光隔着卧室的浅色纱帘透进来,将一袭暖意笼上浅依姣好的容颜。
她很是舒服地在柔软的被子里蹭了蹭,将身子蜷起,兀自睡得香甜。
顾岩静静端详着熟睡时乖巧如许的她,心头蓦地一动,禁不住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脸颊,生怕弄醒了她。
结束这个温软得几乎要融在睡梦里的早安吻,他便走开,轻悄地关上门,神清气爽地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工作。
宝蓝色奔驰车飞驰而去,一路上,顾岩听着流畅唯美的钢琴曲,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最近总是愈发停不下来地想着关于她的音容笑貌、她的温言软语、甚至是她的一切。
这个看似无害且温情的行为几乎已经占满了他全部的空闲时间,并且已经若有似无地影响到了他的工作层面。
比如说,一周之前的事务所例会上,以“心理素质超高且讲话条理分明”而闻名的心理督导师顾岩,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讲演PPT时语无伦次了!
其实在那个本该严肃对待会议进程的时刻,徘徊在他脑海里的竟然是一个与心理界全然无关的更严峻的问题——两个人住在一起已经半年有余,可是他的浅依却还是执意和他“分居”!
这个笨女人,难道一点都体会不到埋在他心里很久的那份“每天醒来,睁开眼就可以看到自己最心爱的人”的渴望和温情吗?
而现在,这个如同橡皮糖一般粘人的强烈愿望又一次不合时宜地窜进了顾岩的思绪里,就在他失神的瞬间,把住方向盘的手也随之松懈了片刻。
结果就是,这辆华丽丽的奔驰因其主人的一时手滑,华丽丽地蹭向了右手边的人行道,并且还不知悔改地华丽丽地蹭了好长一段距离。
直到愈渐刺耳的摩擦声不留情面地传进顾岩的耳中,他才幡然醒悟过来,只得赶忙启用手刹,利落却又愤愤地在路边停下了车子。
奔驰车的主人不由得在心底对自己咆哮:怎么会这样?!这种荒谬不慎疏忽大意的可笑事情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发生在他素来谨慎的生活里!一定是哪里不对!
可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他全心全意地喜欢一个人,这总不会有错吧。
难道是因为恰巧到了春暖花开的……思春好时节?
虽说,这看起来的确是个合理的解释,但可想而知,以顾岩的性子,是绝对绝对不肯承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