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往事一首凉凉》岳泳希

2、好久不见（2）

　　顾可僵硬地站在原地。
　　身上穿的还是露背礼服，贴身的让她透不过气。

　　陈默川的目光清淡。
　　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她，没露出一点情绪。
　　四目相对，逼得顾可不得不移开目光，微微垂下了眼。
　　右手去摸左臂，手下的皮肤冰凉一片。

　　王奕娇几步上前挽住顾可。
　　“哇，好美啊！可儿，你看你穿这件礼服多好看啊！”她故意偷瞄陈默川，发现陈默川只是把杂志轻轻置于茶几上。
　　饶是王奕娇，此刻也有了些尴尬。
　　李辉拍了下陈默川，“伴郎该试礼服了吧？”

　　“请二位跟我来。”
　　女工作人员示意他们去三楼挑款式，陈默川全程漠然，一语不发。

　　走近男士礼服间里，李辉瞅一眼身后，抬起胳膊搭到陈默川肩上。
　　“老同学一场，再见面，不至于这样吧？”
　　“当年她甩我甩得不挺潇洒吗。”
　　陈默川一件一件西装看过去，脸色不变，语气清淡。
　　李辉贼笑着看他，“怎么，还没放下？”
　　“我姑妈亏待你了吗，这种衣服，你准备结婚穿？”
　　“靠，这礼服店可是整个祈海市最贵的好吗！”
　　李辉转了话题去挑衣服，陈默川站在他背后，双手缓缓放进西裤口袋里。

　　他的脑子一片凌乱，只记得刚刚看见顾可，发现十年未见的女孩长大了，一件礼服穿得凹凸有致，后背白花花露了一大片。
　　他怎么会注意不到她的紧张，手都不知该放哪好。

　　恍如隔世。
　　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个一害羞，就满脸通红的女孩。

　　顾可换完衣服走出大厅的时候，只有王奕娇坐在沙发上。
　　“他们俩在外面等我们。”
　　王奕娇下巴朝窗外抬了下，隔着玻璃，顾可看到李辉和陈默川站在店门口抽着烟聊天。
　　陈默川背对她，除了能看到一身灰色西装修饰的挺拔身影，连半张侧脸都瞧不见。

　　“一会儿我们去吃饭。”王奕娇高兴地说。
　　“我不想吃了。”
　　“为啥？”
　　顾可摇摇头，王奕娇不乐意了。
　　“你是在逃避吗？不会吧，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不想吃，多尴尬啊。”
　　“有什么尴尬的，又不是就你们俩！”

　　王奕娇拉着顾可往门外走。
　　“亲爱的等一下！”有工作人员拿着单子从身后上来，找王奕娇签字。
　　顾可松了王奕娇的手，“我出去等你。”

　　她刚迈出大门，就看见陈默川回身正准备扔烟头。
　　又是毫无防备的四目相对。
　　这一次，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他没变，依然如少年般干净俊朗。
　　只是岁月让曾经的男孩变成了男人。
　　赋予了他更成熟的魅力。

　　陈默川只是无声地点下了头。他与顾可擦肩而过，眼中没波澜。
　　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再次折返回来。

　　“走了。”
　　陈默川随手拍了下李辉，李辉喊他，“你去哪，不吃饭了！”
　　“公司有事。”
　　陈默川拿着车钥匙往一辆黑色SUV走去。

　　王奕娇从店里跑出来，望一眼走出几米的陈默川，问李辉，“不去吃饭了？”
　　李辉耸肩，什么都没说，回头看一眼顾可，又笑了。

　　他扔了烟头几步追上陈默川，在他耳边不知说什么。
　　顾可心里面五味杂陈的。
　　王奕娇有些烦躁，对顾可说：“老陈的生意做得挺大的，事也多，不用管他，咱们吃饭去。”
　　“我也不去了，怪累的，想早点回去睡觉。”
　　王奕娇还想说啥，顾可笑着用胳膊碰她，“马上十一了，你不去婆婆家啊？”
　　一听到婆婆两字，王奕娇小脸上乐开了花。“去，哪能不去啊。”
　　“挺好的，多买点东西去。”
　　“放心吧，我多会来事的人啊。”

　　王奕娇问顾可：“你怎么回去，我送你吧。”
　　“没事，出去就是公交车，直达我家门口...”
　　“顾可！”
　　话没说完，顾可听见李辉在远处喊她。

　　李辉站在一辆黑色大G旁边朝她招手。
　　隔着不近的距离，没人能注意到他眼底促狭的笑意。
　　他大声对顾可喊：“老陈送你回去！”

　　————

　　入了秋的街道上，处处都是落下的黄色梧桐叶。
　　车轮压过，嘎吱嘎吱地响。
　　马路两旁随处可见环卫工人在不停地把树叶扫成一小堆一小堆。

　　一辆车急速驶过，一片缓缓降落的叶子正好落在了车前的机关盖上。

　　顾可坐在副驾驶，双手紧扣放于腿上，全程目视前方。
　　车里很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

　　车窗下滑，陈默川的胳膊搭在上面，表情淡然。
　　他单手控方向盘，顾可注意到他的手皮肤白皙，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那一年在巷子里，她撞上校园暴力差点挨揍，也是这只手死死掐住对方的手腕，另只手里还举着一块红砖。
　　他凶狠地警告那人：“你今天要是动手，那咱俩谁都不怕谁！”
　　顾可从没想到一向斯文的陈默川居然也会打架。

　　风从窗外吹进车内，吹散了回忆，冰凉凉的。
　　顾可有点冷，摸了下胳膊，却不愿开口。

　　车窗玻璃忽然又被升起，彻底阻断了窗外的声音。
　　沉默会让人更尴尬。
　　陈默川按开了音乐。
　　刘若英的一首《后来》应景的唱起。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住哪？”
　　陈默川先她开口。

　　顾可啊了一声，趁着等绿灯的空档，陈默川看她一眼。
　　“你住哪？”语气冰冷。
　　“住西北大街，黄河路上。”
　　怕陈默川不知道，顾可又补充，“就是新开的那家商超门口...”
　　“知道。”
　　他似是不耐，打断了她的话。

　　顾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蹙起了眉头。

　　许是歌词太真实，许是歌声太吵杂，陈默川关了音乐。
　　他开着车角度没控好，按了两下才把音乐关掉。
　　车里再次陷入安静。

　　“你要是不方便，就在前面把我放下吧。”顾可不想麻烦他。
　　陈默川说：“方便。”
　　像是怕她误会，陈默川解释道：“李辉让我送你，说不能让伴娘自己回去。”
　　“我不是伴娘。”顾可喃喃道。

　　顾可双手搅在一起，陈默川绷着下巴。

　　“自己住？”他问她。
　　顾可摇头，“两个人。”
　　陈默川眉宇间的褶皱好像又深了。

　　“那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顾可想打破尴尬，主动挑起了话题。
　　陈默川没回应，顾可又问：“什么时候回国的？”
　　“五年前。”
　　“在外面还挺顺利的吧……诶，走错了！”

　　路过一个十字路口，顾可眼睁睁看着陈默川选了一条绕道的路。
　　陈默川快速看她一眼，顾可指着前面，低低地说：“应该走左边那条路的。”
　　陈默川不易察觉地又皱起眉。

　　顾可紧张地抿唇，不知道刚刚的话题他感不感兴趣，要不要继续。

　　陈默川单手把车调头。“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在外面这几年还顺利吧。”
　　“还好。”
　　“没有继续往上读吗？要是能拿个研究生证书那应该很不错吧。”
　　“我考得就是研究生。”
　　“不打算考博吗？”

　　陈默川加重了油门。
　　顾可明显感觉到车在提速。
　　这次，他直接无视了她的问题。
　　看来，他对这个话题是不感兴趣。

　　顾可租住的是老房子，没有小区，车可以直接停在楼下。
　　“谢谢。”
　　到了家门口，顾可解开安全带，推车门下了车。
　　走出几步，她忽然想起家里那把伞还没给他，急忙回到车边。
　　“等一下...”
　　陈默川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

　　看着车拐弯，消失在十字路口。
　　陈默川对她是明显的冷淡和疏离。
　　顾可无声的叹息。
　　这么多年，他果然还在气她。

　　——————

　　十一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暮色降落，万家灯火，整个城市被一层暖光燃亮，稀稀疏疏的光洒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照亮了远处车水马龙的街角。

　　中山区新开了一家大型商超，据说老板是本市一位女强人，商场设计理念营销模式都趋向年轻化，针对当下年轻白领，进驻了不少奢侈品牌，购物吃饭应有尽有。

　　十一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顾可下班走出大厦时，已接近晚上八点，连续加了四天的班，浑身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下了地铁，时间还早，她准备去商场吃点东西。
　　直奔商场地下一的小吃区，那里有一个美食广场，肠粉，烤冷面，麻辣烫还有串串香，都是她的最爱，既便宜又美味。

　　美食广场的斜对面是一条长长的玻璃通道，从停车场进入的车都要经过这里。

　　顾可站在收款处排队办卡，看见不少车进进出出。
　　她喜欢车，对车也有点研究，当看见一辆黑色大G缓缓进入时，她的目光紧紧追随车的轨迹。

　　车尾号是GC078。
　　顾可想起陈默川那辆大G。
　　当时没注意到车牌号，不过用膝盖想都知道，能开得起这个车的，都是有钱人。

　　驾驶人在另一侧顾可看不见，只能看到副驾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过肩的长发，精致的小脸，打扮时髦。

　　人比人，比死人。
　　工作好几年，到现在顾可还是没车没房没存款的三无人员，不光没有，去年理财还赔了一笔钱，怕母亲担心，顾可贷款借了十五万还给母亲。
　　怪只怪，她一时贪心，蒙了心智，相信了高收益的理财，结果公司倒闭，钱全没了。

　　当下这个高消费的时代，顾可月薪八千多，小一半还贷款，三分之一租房子，每月的消费只剩三四千。
　　看着手里的零钱，再想想刚才坐大G的漂亮女人，顾可心酸得想哭。

　　出了商场，正对公交车道，车道旁边有一条小路直通中山路，小路的十字路口有几家小吃店和快捷超市，商场的停车场出口也在这。
　　此时，顾可又看见了那辆尾号GC078的大G，正停在一家米线店门口。
　　经过车旁，顾可往车内扫了一眼，副驾驶的女人正低头玩电话，忽然抬头，正对顾可的视线。

　　顾可心里一阵尴尬，收回目光。

　　心里面总有点不安。
　　过了马路顾可就能到家，可她忽然折返，又重新往破下走。
　　她就是想看看这个车主。

　　此时正好有人从米线店出来。

　　顾可心头一窒。

　　周围来往的车辆，漆黑的夜色繁星点缀，他站在熙攘的道边，个字比周围的路人能高出一截。
　　路灯斜打在他身侧，白色的衬衫被随意挽在小臂之上。
　　陈默川一手打电话，一手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白衣黑裤的站在那，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

　　他长腿迈步，几步走到车边。
　　电话没打完，他把袋子递给车里的女人，指了指塑料袋又关上车门。
　　陈默川靠在车旁，微垂着眼，一手插兜，习惯性地用脚去磨地上的石子儿。

　　整个街上的喧闹好像都与顾可无关。
　　不知听到什么，陈默川忽然笑了，顾可甚至能看到他嘴角那个熟悉的弧度。

　　很久很久之前，他习惯弯着嘴角，与她并排走在马路上安静地听她说话，被她讲笑了，他就搂着她把玩她的马尾。
　　顾可还记得，那一年的大年初一，他为了她从三亚一个人坐飞机回来，大半夜两个人跑到山顶看烟火，躲在一处建筑工地上两个人还差点擦枪走火。结果，他们遇到了值班的保安，为了保护她，他让她先跑，他自己却跟保安打了起来。
　　就因为这事，陈默川差一点留了案底。

　　似乎是顾可的目光太炙热，男人像心灵感应般，忽然抬头，望向她...
　　顾可来不及躲闪，视线都忘了收回。
　　她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与他的目光交汇。

　　男人的脸上依旧是没有任何情绪。
　　深沉的眼眸一瞬间冷淡如冰。
　　满脸的漠然。

　　顾可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招呼。

　　男人已经挂了电话，打开驾驶门，抬腿上了车。
　　一切发生得太快，顾可甚至没来得及有反应。

　　黑色大G重新启动。
　　男人看了眼后视镜，打转方向盘，车汇入车流。
　　他目光直视，没留给顾可半点余光。

　　车从顾可身前驶过，明显提速，轰的一声，沿着马路向前直行，直到看不清楚。
　　最后一眼，顾可看见副驾驶的女孩对着他灿烂地笑。

　　果然，他真有了新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