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傲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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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双城记》
路明非抻着两条手臂抱住膝盖，整个人都陷在CC1000支线列车柔软芬芳的真皮沙发里，样子活像一只大号仓鼠。
自己的表情一定蠢透了。
路明非有些恹恹地想着。
得了，管他呢！
在恺撒·加图索的眼里，这个世界上有谁是不愚蠢的吗？
除了诺诺。
想到那小巫婆一般的女生，路明非的眼底忽然划过一抹怅然。
这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好像他这个大龄儿童在逛游乐场时冷不防被人塞过了一把色彩缤纷的氢气球，还没来得及体会这迟到了十多年的意外之喜，一群熊孩子便蜂拥而来将其瓜分殆尽，于是他握了握空落落的掌心，油然而生出一种“啊，果然如此”的无力感。
陈墨瞳不是那样一把能被人抓在手里的轻飘飘的彩色气球。
她是恺撒·加图索的女朋友，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在天上。
“路明非。”恺撒忽然放下了手里精致的银叉，用一块雪白柔软的丝绸抹了抹嘴角，语调平平地喊到。
路明非打了个激灵，顿时从一堆有的没的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挺直了脊背，讨好地回道：“老大，你叫我？”
这该死的下意识！
恺撒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路明非没敢正眼去看，但他知道恺撒笑容一贯的形状，那傲慢几乎已经固话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如他罕见的冰蓝色眼睛，有时候真叫个铺天盖地地砸在脸上，使人——尤其是他这样走了小半辈子霉运的衰小孩——感觉到上帝造人的时候简直他妈了！
恺撒冷冰冰地说道：“我听人说，你喜欢诺诺。”
路明非嘶嘶地倒抽冷气，恨不得就此整个人都和沙发融为一体。
恺撒喜欢诺诺是出了名的，哪怕那小巫婆曾信誓旦旦地表示，倘或路明非是个女生——
得了，打住打住，搞得像同芬格尔看了一场断背山，又有个24小时窥探狂弟弟路鸣泽，他路明非就活该这辈子要喜欢男人了！
“我、我......”路明非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无悲哀地想，他能说什么呢，他该说什么呢？
说他喜欢诺诺，只怕恺撒的狄克推多须臾便要血溅三尺。
说他不喜欢诺诺？
算了，这话假的他自己都不信了。
但路明非喜欢诺诺，用的是最老土不已的暗恋，两个人的事就变成了一个人的。
他既没有卑劣地满世界宣传这毫无头绪的感情，也没有哭着喊着或者使用“自由一日”胜利者的权利去要求诺诺答应，仅仅是时不时地缅怀一下那记忆里如一道闪电撕裂了他嘴尴尬、最衰的时刻的红头发女孩儿。
这又碍着谁了！
一种莫名的愤怒冲击着路明非的脑海，那愤怒明亮、夺目，由无力逐渐变得坚硬，仿佛有什么将要从其中孕育而出。
CC1000支线列车的车厢忽然猛烈震动起来，车轮滚动声戛然而止，铁轨相撞间发出如同龙类吟唱的鸣响。
金发碧眼的女乘务员踩着高跟鞋走进来，弯下腰露出饱满的胸口，用意大利语客气地说道：“加图索先生，本次旅程已经到达目的地芝加哥机场，请问您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吗？”
恺撒笑了笑：“不需要，我很满意你们的服务。”
女乘务员顿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又颇为遗憾地在这位帝王般的年轻人身上打量了一眼，最终扭着细腰走出了车厢门，期间连一个眼风也不曾赏给路明非一个。
恺撒完全收起了那见鬼的好人面孔，站起身，优雅地抚平Hermes风衣下摆上几条轻微的褶皱，用一种无波无澜地语气吩咐道：“路明非，带上你的‘七宗罪’，跟我下车。”
路明非掀了掀眼皮子，深觉此人心里必然住了一个慈禧太后。
赵孟华站在窗明几净、人声鼎沸的芝加哥机场中央，在围观路过的众多金发女孩儿面前状似不经意地卷起袖子，露出那只金色的劳力士表“游艇名仕”，语调略带不耐烦地问道：“爸爸，加图索先生还没到吗？”
赵先生皱了皱眉，文明杖撑在地上，做派如同不列颠帝国老牌绅士，腔调拿捏地十分沉稳得体：“孟华，你要学着耐心一些。加图索先生是位大人物，如果能成功谈下这笔生意，赵氏便打开了海外市场的大门。”
赵孟华谨慎地点了点头，他握在手里的手机忽然持续地震动起来，有电话进来，他连忙低头去看。
陈雯雯三个字很晃眼。
赵孟华的心里更烦了。
CC1000支线列车如一条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划入芝加哥机场，恺撒施施然地跨步走出，路明非拖着一只黑色的皮革包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将拎包小弟的角色演绎地惟妙惟肖。
赵先生的眼睛几乎在一瞬间便亮了起来，他急匆匆地朝他们二人走来，浑然不觉自己的儿子举着电话一脸阴郁地站在原地。
“加图索先生！您终于到了！”赵先生激动地喊到，他一向是个举止得体大方的文明人，然而此刻却仿佛见到了天使的狂信徒，只差扑上来亲吻恺撒的鞋尖。
恺撒的冰蓝色眼睛里没有一丁点儿情绪——对着这样一个卑躬屈膝的中年人，他甚至都不愿意表现出面对那金发乘务员时十分之一的善意，他罔顾赵先生殷殷伸出的右手，只是矜傲地点了点下巴：“帕西跟我提过你，来自中国的赵先生。”
赵先生有些难堪地讪笑着：“您的中文说的真是地道极了。”
恺撒毫不留情地回道：“你的中文也不错——至少比意大利语要好得多。”
路明非噗嗤嗤地笑起来，然而他这笑声终没有传递出去。
芝加哥机场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就像忽然得了羊癫疯似的猛烈震动起来，这种如同水波一般的震动很快便蔓延至墙壁、天顶乃至人的神经。透明的天顶上澎湃汹涌着碧蓝色的海水，卷着白色的火花，如同其中隐藏着无数只列维坦，要将世界吞没！
路明非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黑色皮革包裹抖开，整个人如同一只矫捷的驯鹿将尚未及回神的恺撒扑倒在地，他死死的闭着眼，玻璃碎渣跳跃在他的脸侧，轰然的巨响就像地狱之门缓缓拉开，滚热的岩浆即将咆哮着来到人间。
满月的银光如同海水般汹涌而上，额头光洁的少年翘着双腿坐在长椅靠背上，方头皮鞋和胸前的白色方巾跳跃着蔚蓝色的荧光，他的半张脸都沉浸在月色之中，瑰丽而诡谲：“哥哥......”
路明非呻吟着抬起头，这一个微小的动作便使他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然而他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衰小孩的脸上充满了愤怒而绝望的神色：“为什么总是我！B700那次还不够吗！去他妈的屠龙、去他妈的死人！”
路鸣泽微微垂下头，黑帘子一样的刘海在他的额头前轻轻飘荡，如同一块沉浮在海水中的黑色绸缎，他的眼睛里带着赤裸的怜悯，嘴角却微带嘲讽：“交换吗，哥哥？”
路明非哼哼着：“换个屁！老子他妈只剩二分之一的命了！”
路鸣泽轻柔地说：“可是他要死了。你应当明白的，若你不救他，他便要死了。”
男孩儿的黄金瞳仿佛映着火光，路明非看到自己的脸，满是绝望，满是眼泪，丑得一如既往，衰得无药可救。
路鸣泽继续用着那种又低又柔、似乎马上就要哼起一段爱尔兰小调的语气说着残酷的话：“当然，你其实也没什么救他的理由。倘或他死了，陈墨瞳也许就归你了。学生会也是，哥哥可是唯一的‘S’级呢，连楚子航也比不上。”
男孩仿佛因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一般轻轻地拍了拍手，路明非恍恍惚惚地想着，这小鬼的脸可真是又白又冷，跟个大理石雕似的。
他吃力地爬起来，招招手：“路鸣泽，你过来。”
男孩也不介意他逗小狗一样的方式，利落而优雅地从长椅上跳下来，缓步走到他身边，蹲下，用那双使世间一切都无所遁形的黄金瞳冷冷凝视着路明非。
衰小孩噗嗤嗤地笑起来，眼泪从他的眼睛里倒流而下，那熔岩终于从地狱之门里汩汩涌出，没过他的胸膛，将心脏同胃一道烧成死灰。
他伸手捧住男孩的脸，将额头抵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呼吸轻得像走到了尽头的飞蛾：“再见，弟弟。”
“再见，哥哥。”路鸣泽温和地笑起来，伸出手指抹掉他的眼泪，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同路明非一道高喊而出，“不要死！！！”
闪电刹那劈开了波涛，奥丁骑着他的战马从天而降，将这肆虐世间的熔浆横扫，猩红色的天际滴落血雨，冲刷在这一片广阔碧蓝之中，尘归尘、土归土，诸神泯灭。
恺撒弯身从淹没了芝加哥机场、半人高的海水中捞出了昏迷不醒的路明非。
他的脸白得失去了血色，眼睛紧紧闭着，毫无生气。
蠢毙了。
恺撒抿着嘴唇，脱下风衣近乎粗暴地将路明非整个包裹起来，七宗罪重新卷进黑色皮革，同样被他随意地挂在背上。
蓝色的Dior衬衫已经湿透了，好几处都划破了口子，然而向来最注重形象的恺撒却只是阴沉着脸，牢牢地抱紧路明非。
赵孟华从长椅下滚出来，茫然地抬起头——恰巧看到那使他父亲弯下脊背的男人仰天发出一声怒啸，金色的长发如同锁链在风中交织，无形的精灵在他周身萦绕，力之壮阔，仿佛要将这世界割裂！
他站立在无数海水的中央，如同统治一切的帝王。
恺撒拥抱着路明非，如同龙类守护着珍宝，脚步从容稳定地走向出口，海水在他眼前分开，然而这个年轻人金黄色的眼瞳里一派漠然。
这个世上有很多的必然，也有很多的偶然。
前者之如恺撒的出身与路明非的不幸。
后者之如此相差悬殊无比的二人在卡塞尔的相遇。
恺撒冷冷地想着，路明非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人，但总归是自己看上的人。
光凭这一点，就没有人能够伤害他，哪怕是龙。
路明非猛烈地咳嗽起来，恺撒垂下头颅，与那方自困境中醒来的衰小孩打了个对眼。
恺撒张嘴，面无表情地说道：“没有陈墨瞳、没有陈雯雯，你要爱上我。”
路明非睁大眼。
恺撒却微笑起来，冰冷的嘴唇落在路明非额上，他的身后，路西法自北方极处升空，翅上晨光坠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傲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