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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梨花落(三十六) ...

  •   永安寺,金陵唯一一座寺庙。据说当年金陵打开城门,奉北承为新主,北承赐金陵萧氏为永安侯,这做寺庙,是北承皇朝的恩典。不过因为金陵临近凤山,对凤山神女更为推崇,这座永安寺,也就没什么香火。
      阿错看着眼前的金面大佛,虔诚跪拜,这里只有一个主持以及三两个打扫僧院的小和尚,本以为她只是路过来歇脚的,小和尚还放下扫帚,给她掏了一瓢泉水。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虔诚跪拜,小和尚站在门口,像是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事情,不好意思打扫她。就在小和尚愣神的时候,身后有个人夺了他手上的葫芦瓢,喝了泉水,又将瓢还给他,踏过门槛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垫子上,背对着她。
      阿错微微蹙眉,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穆于臻伸出手:“拿来吧。”
      她闻言,有些失笑:“什么?”
      穆于臻耐不住性子:“你大早晨把我叫来,不就是为了那件事,老子想了,老子虽然瞧不上这个皇位,可是不能看着你间歇性的发疯,北承有萧奉仪一个疯子就够了,你哪凉快滚哪去,兵符给我,你滚蛋。”
      要在这里讨论么?这里是金陵,是寺庙。阿错抬起头,看了眼金身佛像,生怕眼前这个孽障遭雷劈。
      她轻叹一声,跪下来,二人贴的极近,他听得到她轻微的呼吸声:“兵符不在我这里。”
      “你有骗……”
      “是真的。”她打断他,“我知道你不信我的话,但你该晓得,我自幼信佛,不会在这样的地方说假话,我说的是真的。西凉兵符不在我手里。”
      穆于臻有一种被耍的团团转的恼怒从心底而生,恨不得拧断她的脖子,狠狠的盯着她道:“我现在是该信你掐死你,还是该不信你打死你?”
      阿错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该感激错过这么多之后,还有一个我支持你。”
      “滚。”要不是你,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阿错觉得跟穆于臻说话,真的是三句必然心中窝火,可就是这么个人,让你觉得很真诚?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自嘲,:“和亲前一夜,我将兵符烧了。”
      穆于臻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阿错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当年连你都死了,我要那个东西有什么用?要我跟小桃一样,跟你一样,为此丢了性命么?”说着,她又垂下眼,很多话她并不想多解释。那一年的她,还不是今日这般自私。那个时候的她,还是有着对故国的忠诚的。她和亲一路去芳国,西凉是必经之路,她到过西凉,所以知道西凉并没有京城传闻中那样团结。
      西凉各处的将军都貌合神离,比如接待他们的南枝王,南枝也本只是个南枝将军,因天高皇帝远,自立为王,想要独当老大,却无奈西凉各组势力盘根错节,谁也不能压过谁一头,再加上外面还有北承这个名义上的皇族,是以西凉对外,还是要称为西凉军。
      比起北承的皇帝,西凉内部其实更渴望得到西凉兵符,这样就有了一统西凉各部的底气。她就是在看清了这一点之后,才在入芳国的前一页,在西凉境内,烧掉了西凉兵符。
      没有它,西凉还是面子上一团和气的西凉。
      没有它,各方势力都还是互相忌惮,互相牵制。
      她是明和公主,她是为了和平。
      那个时候的她,想法还是很纯粹的。以至于现在在回头看,连她都不会信。
      与其说一个谁都不会信的事实,不如编一个人人信服的谎言。
      穆于臻愣了许久,半晌大笑了起来:“死丫头,你够狠。”
      阿错站起身,走出永安寺,寺外万里晴空,她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笑道:“我一直都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是不会留一个害我性命的东西在身旁的。不过托福你的福,现下所有人都认定兵符在我手里了。”她顿了顿又道,“其实你想过没有,那东西不过一张纸。在我这里,没有丝毫用处,可是到了你手上,到了萧奉仪手上,到了任何一个有实权的人手上,它就会变成杀人的利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因为真正在杀人的,是权力。
      权力可以盘根错节,相互渗透,长成参天大树,却不能毫无根基,无中生有。

      永安寺外,陆景槿还在喂马,看见阿错出来,开心迎上去道:“九歌姐姐你出来的真快,香火钱咱们还是少随点吧,你也知道,我哥打仗打的有点缺钱。”还没说完,阿错就继续向外走,“哎?不,不用随的么?”
      “阿槿,如果现在北承发兵,你大哥根本调不动雍国的兵马吧。”她轻声道。
      陆景槿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但是又觉得终归是自家人,更何况这事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雍国贵族一直蠢蠢欲动,不肯真的奉他们陆家为皇也有这个原因,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现下倒是有一个办法的。”阿错摸了摸手上的疤痕,“只看你愿不愿意。”
      陆景槿一生豪情,仰慕战场,奈何父兄疼爱,一直没她大展拳脚的机会,听到阿错这样说,立刻点头问道:“什么办法?”
      “与北承联姻。”

      天气这么好,她丢下还在发怔的陆景槿,沿着大路向回走,路上还碰到了挑水回来的小和尚,小和尚放下扁担,双手合十与她行礼,她也虔诚回礼。不一会儿陆景槿追了上来,拉她上马,二人颠簸在路上,阿错看着她的背影,倔强且坚持。
      “听说太子受了很重的伤,昨夜我二哥命人又去西凉大营放了把火。现下北承和西凉的嫌隙是合不上了,萧奉仪本来就在到处说,太子是被西凉军所伤,你说,有我们陆家六万兵马压阵凤山,他萧奉仪能掀起什么花儿来,这人脑子是有病么?”陆景槿自言自语道,“我是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我二哥说,凡事因利而动,这事怎么看萧奉仪都无利可图啊,西凉反了,也跟我陆家没关系了。他萧奉仪那点兵,还要防着我们凤山六万兵马,又争不了皇帝,你说……”
      转身,看见阿错唇角挂着淡淡的笑,陆景槿别过头去,结巴道:“我,我就是学着分析分析……”
      二人正说着,前方来了一队人马,皆是一身盔甲,陆景槿立刻噤声,敌视着来人。阿错侧过头看了看,为首的似乎还有些印象,严大上次偶遇陆景岚和阿错,穿的是便服,今日着盔甲,阿错一时没认出来,严大先下马上前,出声道:“阿错姑娘,太子病危,想见姑娘最后一面。”
      阿错坐在马上,俯视着他,想了想道:“他病危,与我何干?”
      严大根本不想太子死在这,这样他们跟北承的关系就麻烦了,他本就憋屈,不想兜圈子:“萧奉仪也在。你们之间什么协定我是不清楚,姑娘心里该明白,你跟萧奉仪怎么回事,你们自己解决,拉上我们跟太子算是怎么回事。太子是大殿下的亲弟弟,我西凉一直支持大殿下,现在太子要是死在我们这,外人要怎么看我西凉军?”
      “外人怎么看我不晓得,你们要攻打凤山我却是知道的。”阿错拉住要干仗的陆景槿,继续平心静气的谈论道,“严将军该知道,我是萧家送上凤山的神女,你现下要打的是供奉我的凤山,我如何敢随你前去?”
      严大被噎了回来,他长在西凉,凤山的规矩他根本没听过,阿错是顶着萧家的女儿进献凤山的,萧奉仪为了面子,也不会说阿错争权失败的事情。严大自然不知道阿错凤山无权的事,现下恼道:“姑娘别这么多废话,去还是不去,赶紧的。”
      阿错微微蹙眉,陆景槿拉住要下马的阿错,阿错笑了笑道:“这事因我而起,就该由我结束。”她松开陆景槿的手,“阿槿,回去吧。”
      陆景槿不肯松手,但对上她敛去笑意的眼睛,又不敢多违抗,快马离开,决定通知二哥号召金陵近郊所有人,围困西凉军。
      世间很多事情,千回百转,总会回到最初。
      金陵繁华,自古皆是。
      她曾经也幻想过与他择一城安居,如果当年先太子没有死,她或许就会遇见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高高在上,极尽宠爱,不用步步走来都如此艰辛。可是如果不是要削弱先太子的势力,她也不会在宫里遇见他。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注定错过。
      阿错站在门外,迟迟不肯进去,严大不耐烦,替她推开门,萧奉仪一抹紫色的衣角露出来,看见她,嘲讽一笑。阿错低头抚平衣角,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侯爷。”她唤住他。
      萧奉仪停下步子,侧眼看着她。
      “我们言和吧。”
      萧奉仪笑了。
      他笑了许久,笑的肆意又嘲讽,他选了张椅子,闲闲的坐了,看了她一眼:“屋里那个只要你轻轻一用力,就可以报仇了,你赢了,九歌你已经赢了。如今说言和,是在讽刺我么?”
      阿错没有向屋子里看一眼,浓重的血腥混杂着草药的味道,已经暗示了里面那个人生命垂危。她选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着萧奉仪道:“我今早去了永安寺。看见了永安寺后山的墓地。除了你的妹妹,还有你的未婚妻,还有一座没有名字的墓碑。墓碑上的桃花画的很好,早就听闻侯爷花鸟一绝,今日得见,有些事情,我便释怀了。”
      萧奉仪冷笑一声,没理她。
      “我不想让她安睡的地方,沾满血腥。”她坚定道,“金陵很好,小桃一定很喜欢侯爷选的这个地方。”
      许久,房间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阿错理了理袖子:“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
      萧奉仪轻笑一声:“我萧家的女儿,只能嫁给帝王。阿错,只能是金陵萧氏的阿错。你说的不错,本候确实可以考虑与你言和。”
      “侯爷是聪明人。”阿错向外走去,“聪明人,就要懂得取舍。侯爷已经憋屈了半辈子,憋着憋着也要憋习惯了,现下太过放肆对身体不好,作为萧家的儿女,阿错还是希望侯爷可以活得长久些的。”
      “嫁出去的女儿,本候可是懒得管。”他冷笑。
      阿错勾起好看的唇角:“侯爷,话不要说的太满。”

      营地外,陆景岚已经率兵正要围营,严大寒着一张脸正准备叫阵,就见阿错走了出来,陆景岚看见她,皱了皱眉,二话没说捞她上马,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指尖在抖,她附上他耳朵,小声道:“快走,有诈。”
      她见过真的奄奄一息的人,一个咳嗽都能喘不上来气,绝对不会是刚刚房中传来的闷响,那声咳嗽太刻意,以至于让她起了戒心。
      陆景岚紧了紧缰绳,策马而去,严大刚要命人围剿,萧奉仪也走了出来,按住他的长弓,看着远去的二人,笑道:“本候又反悔了。”
      “老萧你什么意思?”
      萧奉仪紫色的衣袖随风扬起,遮了他似笑非笑的嘲讽。

      阿错不信萧奉仪真的会去刺杀太子,只因为对手是萧奉仪,他真的也是假的,假的也可以是真的。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四面吹来的风,身后没有追来的兵,前方没有挡路的山,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她侧着头仰望陆景岚:“你说太子真的会死么?”
      陆景岚沉默了片刻道:“也许是真的。”
      “可万一是假的呢?”阿错紧接着道,“我刚刚迟迟不肯踏进那个门,便是从心底认定这是个骗局了。你一定又要伤心,我舍不得他死了是不是?景岚,我不是舍不得他死,死太容易了。如果他还活着,刚刚引我入瓮,您定然要动兵了吧,雍国还不稳,陆家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在北承纠缠了。你看我还是很懂事的,不管他如何,我还是有先以你的利益为先的……”
      陆景岚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她脑子有点空白,好像忘了要说的话。
      “我,我是不是很聪明?”她尴尬道。
      “嗯。我的阿错,一直都很聪明。”他笑道,“不过你买通永安寺的和尚要寄的信被不那么聪明的阿槿发现了,你待会儿要想想该怎么跟她说。”
      “啊?”阿错瞪大眼睛看着他,“那,那她看了没有啊?”
      “她交给我看了。”他遗憾道。
      阿错不开心的垂下头,她苦思冥想,一定能让穆于锡后悔一生的绝妙大计,就被他这样拆开了,信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前半页表达了对太后她老人家的挂念,后半页又拍了太后的马屁,并且告诉她太子“病逝”,好在她偶遇五皇子,太后也不要太难过,五皇子比起当年已经收敛了很多,经过太多再多多调教定然可以长成一代明君,最后,当然也是最主要的,她告诉太后,五皇子已经跟雍国第一公主成亲。
      她自认为这封信写的既诚恳又婉转。诚恳的表达了只要老五能当上皇帝,老二死活她可以既往不咎,又婉转的表达了,即便老二还活着,但穆于锡这个二皇子在北承历史上也该病逝让贤的威胁。她觉得她这个态表的很好,唯一有点不好的就是,阿槿还没打算嫁给穆于臻。
      她知道陆氏有多么宝贝陆景槿,此刻心中没由来的打起了小鼓,半晌听到陆景岚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好在你没说雍国第一公主是谁,就算阿槿不嫁,我们也好再认个干妹妹。”
      阿错抬起头,搂着他的脖子,蹭道他的下巴亲了一口。

      雍国天启元年,长公主紫槿嫁北承新帝。因太上皇病危,婚期延后。
      期间,陆景槿看着空的只剩太监的后宫叹气。穆于臻气完太上皇刚回来,在御花园里看见折花的阿槿,皱了皱眉,但本着和睦相处的原则,没吱声。
      陆景槿晓得他二哥生气的时候就爱皱眉,所以明白他定然是看她不顺眼了,丢了花道:“我知道陛下心爱之人是桃瑶。不过我嫂嫂曾在我出嫁前与我说过,当皇后靠的不是宠爱,而是治家之能,分忧之力。臣妾自信能替皇上打理好后宫,为陛下分忧。”
      穆于臻气的哼了一声:“后宫就你一个女人,你再打理不好,脑子就是被屎糊了。”
      陆景槿气的扔了手上那朵不知名的小黄花,抄起他腰间的佩剑就要干仗,被他一手拦下:“九歌那个蠢货,以为全天下的皇帝一个样?我穆于臻娶老婆,是希望自己的妻子一世无忧,快乐自在。那个蠢丫头自己蠢还拉着你发蠢,那样的嫂嫂你不要也罢了。”
      陆景槿听的一怔一怔的,“啊”了一声,小脸绯红,跺了他一脚……
      雍国与北承联姻,凤山神女赐福。
      传闻,凤山神女与雍国皇后情同姐妹,时有往来,每年雍国天启帝过寿,凤山神女都会亲送贺礼,此后,雍国废国师,尊神女。
      凤山山顶,一名朱色锦衣的男子推开一间卧房,身后戚容命人全部退下。朱色锦衣男子摘掉斗笠,看着窗前的棋盘,有些发怔。
      “这里……”
      “这里就是公子想看的储凤阁。”戚容轻笑道,“出了一任皇后,一个太子妃。现下有很多国家的姑娘想要住进来。公子是为哪一国的姑娘来的?”
      朱色锦衣的男子咳了起来,半晌,才听他淡笑道:“慕名而来,只是想看看她以前生活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梨花落(三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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