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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涩谷(一) ...

  •   01
      今天是十二月的第一天,凛冬已至,东京最高气温十一度,最低气温四度。十二月,日本人唤其为胧月,也唤起为春待月。说起春待月,我就想起雪莱《西风颂》里的那句诗: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下午五点,下了班的我,在寒风凛冽的天气里,快步行走在街道上。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纷纷落叶,绿意已经从它的枝桠上褪去,形成枯叶落于地面,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随风摇曳。我走几步,短靴的鞋跟便踩到了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走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气喘吁吁的我才买好了票,进了山手线的车站,乘上了开往涩谷的列车。

      涩谷离品川不远,乘半个小时的车就能到。在东京众繁华街区之中,涩谷集结了国际文化和娱乐,高兴技术公司在涩谷林立,总得来说,就是个商业发达的区域。

      不过在涩谷在我的印象里,就以下:人太多,特别是高中生,涩谷109,小情侣的约会地点,路难认,传说中的日本硅谷,街头时尚的聚集地。

      我去涩谷的目的主要有两个。一个就是逛街。毕竟十一月月底,我上司终于把我的薪水打进了卡里。对于女人来说,有了钱就可以去买垂涎已久的衣服,包包以及化妆品。另一个就是去涩谷的一家书店,见一个特别有趣的男青年。

      正值下班高峰期的车厢里十分的拥挤,作为中国人的我还算人高马大,很快就占到了一个位置,入座。白色的列车急速行驶在铁轨上,宛若一只仓促南飞的大雁。寒风透过车子的缝隙,渗进了车厢里。怕冷的我裹紧了身上的那件茧形大衣,耳朵里插着耳机,看着车子窗外飞快流失的景色。我不停的滑动着播放列表,最后还是播放了keren ann的那首《one day without》。

      自从我和刘先生分手以后,这首歌就在我的播放列表里呆了两年,地位靠前,从未被删除过。耳机里传来了婉转的旋律以及Keren ann的轻声呢喃,我仿佛置身于那种凉着却又升腾出烟的雾气中,待那潮湿微凉雾气的渗入皮肤,化入唇舌,甘苦青涩。

      One day without you, without you ,my love。和刘先生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从没想过他会背叛我,私以为我是个不错的女朋友,常常体谅他,照顾他的感受。后来,他摇着我的身子,告诉我原来我对他好也是种错。

      我彷徨失措,由于刘先生的抱怨,我当时就想,难道真的是我的错?难道我真的不会爱人?当我想着这一系列的问题时,凯莉跟我说,热爱超短裤迷你裙的刘先生,永远都不会懂茧形大衣的美。我想来,啊,凯莉说的大概是没错的。

      当我还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手机里Keren的歌声停止了,来电显示不是宫本先生,也不是刘先生,不是日本的同事,而是远在中国的前任上司,凯莉。我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接听键,然后听着听筒那边传来凯莉的声音。她说话的腔调还是那样的不食人间烟火,慵懒至极。她只道:

      “蔻蔻,好久没见了。”

      “好久..没见了。”由于长时间的说日文,说中文的时候我偶尔舌头会打结。

      “我跟你说,我要结婚了,明年三月。”闻言,我身子一怔。

      话说凯莉今年已经年至四十二岁了,然后,今天那个整天摆着一副看破红尘的凯莉突然就跟我说要结婚了。

      “良缘到了?”我笑着问凯莉。

      “恩,蔻蔻,到时候你一定要来。”说完,凯莉咯咯的笑着。

      我想,电话那头的她一定笑的很开心很幸福。

      “好,我肯定会给你包个大红包的。”

      “你还在想他吗?”见我不说话,凯莉便问了这么一句。
      还在想他吗?这五个字就像雨点敲进了我的心里。还在想他吗,凯莉的声音在我耳边环绕,久久不能平息。还在想他吗?我扪心自问。

      良久,我想我应该还在想他吧,不然我也不会约定和他在下一个月见面。可是,口是心非的我应着凯莉:

      “已经不想了。”说完,我长呼了一口气。

      说不想是假的,毕竟那一年的感情不像肥皂泡,说消失就可以一下子用指尖把它戳破,任其消失在空气里。但是,我又想起了宫本先生说的那个穿越题材的weak point,如果此刻列车突然脱轨,让我得以穿越回和刘先生一起的那段日子,我也难以保证说我一定还爱着他,毕竟,我的心一直都在往前走。

      呵呵,天知道我现在在说些什么。感情是种很复杂的东西,算了,还是不要想这种东西了。

      “我听模特公司的人说,她老婆这个月是第二胎了。”

      凯莉说着,便叹了一口气,只道:

      “现在看来,本来跟天仙一样漂亮,挽着刘先生手,站在镁光灯下的粥粥突然落入了尘泥,身材走形,变成了一个伺候孩子和老公的老妈子。蔻蔻你呢,当年一个人为他们俩黯然神伤,现在反而一个人在日本逍遥自在。”

      闻言,我盯着映在窗户上的自己,没有说话。和刘先生分手之后的两年,他和粥粥拥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庭,而我还孜然一身,颠沛流离。

      凯莉说的没错,生完孩子的粥粥形象大不如前,可是,凯莉没想过,粥粥她拥有了我曾经想要的家庭,那个家庭里有刘先生,还有孩子。

      当我还在和凯莉聊天的时候,列车已经进了涩谷站。我和凯莉打了声招呼,挂了电话,便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背着手提包往车站外走去。夜幕降临,我走在涩谷那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大街上。街上的大屏幕上放着最近的流行单曲,有穿着时髦,标新立异的原宿小青年勾肩搭背走着,有谈笑风生,紧紧相偎着的情侣,还有有年轻的父母牵着走路摇摇摆摆的孩子。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映入我的眼,各种嘈杂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恍惚间,我觉得我好像是这条大道上唯一一个站在寒风里,裹紧身上的大衣,用身子顶着风,单行的路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家人,茕茕孑立,无牵无挂,真是可悲至极。

      入冬了,我买了一件枣红色的短款棉袄,一双毛绒绒的雪地靴,然后提着大包小包往涩谷小街的一家书店里去。那家书店的门面很小,但装修的很精致,店员着装正统,态度良好,最重要的是,我今天要去取份东西。

      02
      当我走到隐蔽在小街里的书店,只见很多身穿不同制服的高中女生围在了店门口。当然,这种场景我早就见怪不怪了,而且我清楚的知道这些女生成天围在这家书店的原因是什么。再走近些,那个被高中女生围绕着的,身材高挑,身着店员制服,面容姣好,明眸皓齿,浑身散发着阳光的味道的男青年正在为某几位女生推荐着,近来人气火爆的言情新刊。

      那个店员的名字叫小松泉,他跟我自称是涩谷这边所有高中女生的王子,一开始我不信,后来见他们店长利用他的人气,大卖特卖各种言情读物,我真信了。

      小松泉见我来,向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我朝小松泉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先忙,然后自顾自的找了张长椅坐着,从包里取出了一包烟,然后翘着二郎腿,一边抽食一边等着小松泉。

      那些女生围着小松泉叽叽喳喳不停的询问着,就像一只只可爱却有些扰人小麻雀。看到这里,我便微微一哂,书店的老板利用小松泉的皮相,将书店里的言情读物大卖特卖,赚的盆满钵满,周遭的高中女生们也垂涎着小松泉的美貌,可似乎这群女孩子里没有人静下心来,认真想过,眼前这个像王子一样闪耀夺目的男人可能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

      我和小松泉第一次见面便在这间书店。那时候我还刚刚来日本不久,在品川的时候也没什么谈得来的朋友,宫本先生跟我也不过是有点关系的上下属,平时不怎么联系。于是,当时我没事就一个人来涩谷逛街,看看街上跳街舞的小青年,玩摇滚的街头乐队,也算是防止自己常常呆在家里,让心态变得老年化。

      后来,某一次我无意走进了这条小街,看到一群群穿着不同制服,手里捧着粉红色少女读物的高中女生从书店里走出来。那会,我就好奇了,怎么这一群群从书店里走出的少女皆是脸色酡红,春风满面。于是,我就踏进了那家书店。

      当时,迎我进门的就是那个引得众少女尖叫连连的店员,小松泉。一开始小松泉见我,先是一惊,然后用那种对待中学少女的王子微笑,向我示好。那会我二十五岁了,中学女生都可以叫我一声大婶了,况且我也不是个花痴的大婶,以至于我对这种王子微笑根本没感,只是对他随意一笑,自顾自的踏进了书店。

      书店的门面十分的小,挤在两家服装店之间,连门都是那种手动的移动门。但是,书店里的装修十分的精致可爱,木制书柜上摆放着分类好的图书,特别是人气专柜,少女言情还被老板漆成了粉红色,然后用漂亮的蕾丝缎带装饰着。起初看到那粉红色的书柜,我以为老板是个心思细腻的小女生,后来才知道,老板是个刚刚从美术学院毕业的奶油小生,和小松泉是同学。

      一想到两个大男人把这木制书柜漆成可爱靓丽的粉红色,还将蕾丝缎带系成蝴蝶结,手里拿着小剪刀做成手工的样子,我的嘴角又抽搐了。

      二十五岁的我对充满了粉红色爱恋的少女文学早就没了兴趣,以至于我努力穿过了那个聚集着一大堆少女的粉红色言情专柜,一个人朝文学专柜走。走到尽头过道的尽头,随手一翻,便翻到了我最喜欢的那个撰稿人的随笔。

      那时候我初到日本,在品川的杂志社工作,对于刘先生和自己的事情也没有释怀,于是,干脆一头栽进了文学里头。高中语文课上,语文老师给我们讲过普希金的诗歌,当时,我语文课全全在睡觉,只记得普希金这个人。待我恋爱了,失恋了,执起普希金的诗集,看到那篇《我曾经爱过你》,二十五岁的我突然潸然泪下,看着普希金那几句简短的诗句,我的心底发出了共鸣。

      我曾经默默无语地/毫无指望的爱过你/我既忍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的爱过你。

      普希金是那样爱恋着奥列妮娜的,我亦是那样爱恋着刘先生的。

      有一天,独居在御台场的我,闲来没事,就窝在床上,看人家在网上写的随笔。言孝是一个自由网络撰稿人,当时我看了他写的一篇随笔,从普希金的《我曾经爱过你》写到自己的爱情史以及感情观,我便爱极了这个叫言孝的撰稿人。

      我翻着那本书,里面收集了很多言孝写的随笔,大部分还是我在网络上没办法找到的。于是,我决定把那本书买下。

      当我拿着那本书,走到收银台时,小松泉看着我手里的书,便说:

      “小姐,你也喜欢言孝吗?”闻言,我一怔,然后看着小松泉,只道:

      “咦,你怎么知道?”小松泉笑着,接过我手里的书,然后扫了条形码,跟我说:

      “我也读这本书,言孝是个很有趣的作者,他对很多东西的看法,和常人都不一样。一开始我觉得他就是个怪人,但后来仔细一想,其实他说的很多东西,都在情理之中。”

      “恩,我也这么觉得。”待小松泉说完,我便回应道。

      一开始我觉得小松泉就是那种游戏人间,表面轻浮,用容貌骗着各种女高中的小青年,可谁知,他居然和我一样,喜欢言孝写的随笔。

      “呐,我收集了言孝全部的随笔,你要不要看?”小松泉别过头轻声在我耳边说着。

      闻言,我心里一喜,然后兴奋的像个中了奖的人,急迫的回答小松泉,只道:

      “要看,当然要看。”

      “今天我没有带在身上,要不然你给我你的手机号码,下次你要来书店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把那随笔集带给你。”小松泉这么说着。

      当时,我也么没多想,就和他交换了手机号码。他当时以为我是日本人,后来我跟他解释我其实是中国人,他还惊讶了半天。

      自那起,过了半个月,我便抽了时间冲到涩谷,去见小松泉。当小松泉把那厚厚的一叠随笔交给我时,我激动了半天。将那个文件夹捧在怀里,好像就捧了一个珍贵的宝物。

      回到家,我就打开了那个文件夹,翻阅着一篇又一篇的随笔。言孝的辞藻就像流水一样简单,虽然简单,可是可以流进了我心里的曲折沟壑里。言孝大部分的观点我都认同,但也有小部分,我觉得他说的有些欠妥。很想和这个人沟通,可是当时我根本不认识他。

      03
      我和小松泉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不在涩谷,而是在我公司附近的一家西餐店。

      那天是工作周期的结束,渡过了最难过的三稿审核,完稿交印后的我如获大赦。下了班就和藤原熏子们一起去吃西餐,庆祝工作结束。那时候宫本先生对于我来说,还是个严厉,一丝不苟的上司,以至于像我们那种小职员的业余活动,他是不会参加的。

      当时,吃到一半的我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洗手间的路上,我便瞥见了一个个头和发型跟小松泉的男人,坐在离洗手间很近的位置上,背对着我。那个男人对面坐着一个娃娃脸,个子矮小,指着那个和体形小松泉的男孩子,一脸责备之意。

      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小松泉是同志,所以也没放心上,迈进了厕所。等我从洗手间出来,才看清原本背对着我的那个男人的真容,果然是小松泉。

      还没等我上前去打招呼,那坐在小松泉的男孩子拍案而起,对着小松泉吼道:

      “以后我的事不用你来管!杂碎!”男孩子吼完,随手执起了桌上的红酒杯,往小松泉的脸上泼去。

      闻声,周围几桌的人都转过头去看小松泉他们那一桌。站在一旁的我也愣住了,没想到长得那么水灵白嫩的男孩子嘴里居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脏话。娃娃脸男孩子看周遭的人都在看他和小松泉,干脆抄起帆布挎包,往餐厅门前冲去。小松泉倒也没有追,站起来向周遭的食客鞠了躬,表示抱歉,然后沉沉的坐下,埋着头执着手里的刀叉,切着那块早已面目全非的牛排。

      我从包里取出了一张纸巾,然后走到小松泉面前,递给他,只道:

      “泉君,你脸上都是酒,擦擦吧。”小松泉听到是我的声音,便抬起头看着我。

      他前额刘海的发梢上沾着一颗颗葡萄酒的红珠,脸上亦是淌着酒,而那双澄澈,往日里如星星闪亮一样的眸子里,彼时,正涌着热泪。

      那是我第一次见一个身长八尺的男人在我面前哭泣。活了二十五年,在我面前哭过的大抵是女人,有的情场失意,有的事业上不顺心,而彼时的我,才发现,原来男人也会和小女子一样抿着唇,低声咽泪,甚至让人心生怜惜。

      “谢谢你,蔻蔻。”小松泉接过了我手中的纸巾,然后擦拭着脸上的酒和泪。

      他那件白色衬衫的领口上沾满了酒渍,十分的狼狈。我没有说话,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整理着自己的形象。

      “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不堪的样子。”

      小松泉说着,用力将手里的纸巾揉成了一个纸团,丢在桌上。

      我瞧我这边的牛排和红酒都没被人动过,心想刚才那男孩子应该就把小松泉胡乱骂了一通,然后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你男朋友?”我轻声问着,毕竟我也不知道小松泉到底是不是同志,但方才见他们两人吵架的神情,和情侣无异。
      “刚刚分手,是前男友。”小松泉抹去了眼角的泪,然后执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酸涩的红酒。

      “哦,这样啊。”因为我和小松泉当时也不是很熟悉的朋友,而且,刚分手的他似乎也不怎么愿意说话,所以,对于他和那个男孩子的事情,我也不能多说。

      小松泉见我不说话,便苦笑了两声,对着我说:

      “蔻蔻,谢谢你的纸巾。”说完,小松泉唤服务员买单,整理了一下包,对着我说:

      “我先走一步了,想回家一个人静静。再见。”

      闻言,我也没留小松泉,点了点头,目视着那个颓唐的身影消失在西餐店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涩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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