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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 拐子 ...

  •   许德顿住脚步,转头看,一布衣少年,两膝跪地,双手抱拳,望着明宏:“明老爷,求您救命!”

      明宏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他认得这个人,岳三,莒县出了名的地痞流氓。成日无所事事,谅仗着身体健硕,有几下拳脚,专替人收利钱过活。

      刘掌柜见岳三又不要脸的贴上来,还专挑东家在的时候,气就不打一处出,喝令撵他:“去!去!这是你说话的地吗!”
      自己不学好,连累老爹被打伤,想喝酒又出不起钱,当他们开的不是酒铺,是善堂啊!再说了,兰花烧二十年前就酿不成了,到如今恐怕全大兴朝还凑不够十坛呢!

      “我说你识相点就快走啊!别逼我赶你啊!”

      岳三却如被钉住,两个伙计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他看也不看刘掌柜,只抱拳向着明宏:“明老爷,求您给小人一壶兰花烧!只要您给我兰花烧,从今往后,我岳三的命就是您的!”

      明宏将玉喜藏在身后,吩咐宋嬷嬷先把姑娘领进屋去。
      许德在屋里,隔着窗棱子瞅那岳三,衣衫虽然褴褛,但肩宽背厚,黑胖健壮。
      胖爹不会有危险吧?

      宋嬷嬷许是看出她的担忧,“咱们铺子里还有三四个大伙计呢!您就不用担心了。”

      原来这岳三也不是头一次来了,一月间来了十几次。
      刘掌柜受过他的拳脚,见了他就烦。
      他就在门口一直等着,终于等到大东家来,才上演了刚才那一幕。

      许德不知道胖爹会如何处置。照她对胖爹的观察,胖爹有那么一点点杰克苏,这酒应该是会给的。
      果不然过了一会儿,胖爹一进屋就说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能为了父亲跪求美酒,也是个孝子。
      就给了他半斤。

      倒把刘掌柜给心疼的不得了。
      洗兰泉枯了二十年,新季兰花烧还没有酿出来,明家现存的那点兰花烧还不足十坛。不只量少,且是二十年的陈酿。半斤哪,可真跟五两金差不多了。

      “反正就是半斤酒,咱们没了,再酿呗!但万一他爹就真的好这口,或许喝了这,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她黑线:杰克苏爹,你当你卖的是仙丹妙药,能起死回生不成!

      “爹,我还没发现,您老还是“杰克苏”来!”
      “杰克苏?是什么?”
      闺女最近嘴里常蹦出一些奇怪的词啊,不知是不是跟那个满嘴海港子话的扈妈妈学的。

      胖爹和刘掌柜靠在柜上对账本。
      做生意嘛,无非也就那么几条,产品质量好,外加信用好,工作人员再专业点,热情点基本就够了。

      明家酒坊的酒倒是从来不敢掺假的。
      曾有个邑县的掌柜,私自往自己铺子里卖的酒里掺水,被明宏发现,直接砸了他店里的酒,堵了他在明家进酒的路子。
      酒商们虽然有竞争,但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明家是青州酒的风向标,既然是明家都不搭理的人,那在青州,基本上就混不下去。也是从这件事之后,明宏开始自己开设分铺卖酒,不再借他人之手。如此一来,省掉中间商,盈利倒是翻了好几倍。

      人都说做生意的人自有一种痴迷,就跟现在的胖爹样,说是瞅一眼账本,可这一瞅,半个时辰都快没了。
      许德无聊,便往门口蹲着,看街上军牢快手们抬着猪羊纸扎楼阁往码头去,不少人跟在后头瞧热闹。

      可许德却越蹲越热,扭头一看,门柱子旁边竟然还生着一个炉子,呼呼冒着火。
      “嬷嬷,这大暑天的,怎么还生炉子呢?”

      宋嬷嬷说这是明家酒铺的传统。
      这风炉,一来可以暖酒,二来天冷时,过路的人可以暖暖身子。
      若是冬日里,风雨里,趁着炉火,喝一口暖暖的热酒,热气发散到四肢百骸,然后再赶路,那路自然就变得顺畅起来。
      夏日里,虽说用不到着,但每日也有那么两三个人热个酒啥的,回家还能省柴火。
      许德真是不得不赞叹胖爹的头脑了。

      门前行人路过,其中一人穿着打扮甚是奇怪,穿着灰色的袍子,上面不知绣了些什么古怪花纹,曲曲拐拐看得人眼晕。天才蒙蒙黑,可他手里擎着的莲花灯,却红灿灿的,出奇的亮。那么硕大的红亮的莲花灯,看得她心直慌。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莲花灯下结着铃铛,随风传来缥缈的铃声,听着细碎的铃声,许德眼前竟然渐渐模糊,脑子也不清不楚起来。
      那怪人回头冲她招手,她的双脚竟然不自觉得动起来,想叫他慢一点,叫她好好听听这铃声。

      明宏看完账本出来,却不见了闺女踪影。
      “姑娘呢?”
      “不是蹲这儿……”
      宋嬷嬷傻眼了,她就转身往炉子里添了块炭。只一个转身的功夫,人怎么就不见了!
      “明明在的,明明在的!”

      众人都慌了,节下里丢孩子的可多见。小姐不会被拐子给带走了吧。
      刘掌柜忙叫出伙计们寻人。
      好在这条路是南北单向,没有交叉路。明宏便带人往东,刘掌柜带人往西,沿途急寻。

      许德循着那铃声走出老远,却始终追不上那人的步伐。
      他越走越快,许德也越追越快。可那人是谁呢?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是胖爹吗?
      不,胖爹没这么痩啊……
      是玉喜的娘吗?
      不,娘在家里没跟出来啊……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是谁呢……是谁呢……是谁呢……
      为什么自己要跟他走呢……叮铃铃……叮铃铃

      “小丫头,你要往哪去啊?”
      许德直觉肩上被人一拍,脑子嗡一声,恍然梦中醒来。
      她停了脚步,肩上那只手,湿漉漉,带着腥气。是一只枯瘦如柴的手,青灰,干瘪,水珠顺着灰色的指尖滴在她的前襟上。

      “啊!!!!”
      “!!!!鬼啊!”

      明宏在街角听见闺女的叫声,忙带人循着声音跑去。
      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站在闺女身边,披头散发,也不知刚从哪个水汪里被捞起来,浑身湿哒哒往下淌着水。

      忙奔过去,搂着闺女:“阿醺,你没事吧?”

      许德惊魂未定,终于回过神来。
      再看那水鬼样的人……呃,人,确实是个人。

      “没事,我看错了,还以为是水鬼呢。”
      她方才好像迷糊了,亏得这老头拍了她一下,不然她还得继续迷糊着。

      那人听她这样说,心里不高兴了:“小丫头,讲讲道理好伐,我可是救了你哇,还说我是鬼!”
      说着把头发一扒搂,露出一张瘦长白脸,“再说说,我这面皮子,白白净净的,像鬼吗?”
      许德仔细瞅了瞅,虽说惨白了些,倒真是不难看。鼻直眉英,一脸正气。

      “您说救了我闺女,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甩甩袍子,指着许德道:“小丫头,那莲花是不是特好看?”
      许德回想了一下,确实是从看见那莲花,她才迷迷糊糊跟着人走的。

      “你以为那朵红莲是什么,又大又亮,不是红的很怪异吗?算你命大,那妖道用这法子已经迷拐了不少人,要不是碰上我,还不定这娇娇俏俏的小姑娘就要被卖到哪去了。”

      不,不对,一团红色,对她的神智根本造不成那么大的影响。
      “是铃声!不是红莲,是铃声。我是想找那铃声,那铃声能催眠。”
      是有催眠作用的铃声!

      “催眠?”他似不解。
      许德急急解释:“就是能迷惑人的心智,我觉得刚刚我就跟睡着了似的,只只知道顺着铃声走,去找铃铛。”
      那人听见她如此说,想了一想,一拍大腿道:“我说呢,一直找不到关键,原来症结在此。小丫头,真是多谢你啊!”

      明宏哪里听得进去什么红莲铃声,只知道这“水鬼”救了阿醺,便压着阿醺给他磕头。还要拉着人家给银子做谢礼。
      “银子我就不要了,刚才你给铺子前那小子的酒给我也来一壶就行。”
      这位倒是不傻,一壶兰花烧倒比银子值钱。

      闺女的救命恩人哪,胖爹自然舍得。
      那“水鬼”得了酒,看着许德道:“这小丫头不错,日后若是有缘再见,再跟你叨叨。今儿我得先找那妖道,省得他再祸害人。”
      他携着酒囊,蹿往东街追去,三两步便不见了踪影。

      被这一吓,许德再也没有逛下去的心了,便老老实实跟着胖爹回了家。路上瞅见有卖泥人的,许德就请了两个天师钟馗,说带着压惊。

      胖爹回家先到前院书房去,而许德当然是奔后院正房找孔氏。
      小丫头绿杏坐在廊下缠线,见她来了忙打帘子,“姑娘外头可热闹?”
      许德撇撇嘴,可是热闹了,她差点就被人拐走了。
      想她好歹也活了二十多年,若真被拐子拐走了,可怎么对得起这二十多年吃的饭呢。

      屋里没见孔氏,只有她妹妹闰喜,穿着纱衫纱裤,趴在里间炕上拿着细毛笔,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见她进来,扔下笔一咕噜从炕上爬下来,给她行礼:“大姐。”
      倒没有上次那样胆怯了。

      许德点点头,拿起她铺在桌上的纸随意瞅瞅,“你描的什么?”
      “太太在教我描花样子。”
      哦,原来是花样子。她倒还真是头一次见。
      “这上面描的是什么?”
      “是葫芦。”

      葫芦?一根藤上七个瓜那种?
      “太太说,葫芦谐音福禄,是好意头的纹样。”
      她点点头,确实谐音的不错。

      叫紫椿捧上钟馗来,“中元节下,我请了樽天师,给你放在屋里压着吧。”
      闰喜一脸诚惶诚恐,双手捧过泥钟馗,咬着嘴唇,又是疑惑,又是怕,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大姐这是给……给我的?”声音有丝颤抖的喑哑。

      许德点头:“是给你的,我请了俩呢。”
      看她捧着泥偶,双眼通红,都快要哭出来了。许德也不难为她:“对了,我娘呢?”
      “太太往三太太屋里去了。”

      高贵冷艳官夫人那里?去那做什么?
      “太太没说,只晓得好多人都去了。”
      “既然大家都去了,那我……我就不去了。”打算回洗兰苑宅着。

      转身间她听见闰喜很小声的叫她,“大姐姐……”
      她回身,“还有事?”
      闰喜忙摇摇头,难得抬起头看着她,小心翼翼嗫喏:“多谢大姐姐。”

      许德笑笑,去摸她的头,“不用谢,咱们是姐妹嘛。”
      “姐妹……姐妹……”闰喜喃喃自语,真好,她是她的姐姐,她是她的妹妹,是斩不断的血缘。
      “姐姐,姐姐,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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