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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伤疤 ...

  •   黄杉开了六个小时的车,终于赶在傍晚前抵达曹小文的老家。二人没有吃晚饭,决定先去医院看看情况。
      曹小文多年没有回来了。幸好小镇不大,虽然几年过去,道路、房屋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到了医院,两人下车,黄杉往医院里走,反倒是曹小文,站在医院门口停住了脚步。
      黄杉见状,问道:“不上去么?”
      曹小文吞吞吐吐道:“黄杉,你,在楼下等我吧。”
      黄杉拍了拍曹小文的肩膀,回身向车走去。
      “黄杉!”
      黄杉回头,曹小文跑过来,拉着他的手臂往医院里走。
      曹小文站在病房门口朝里张望,房间里的八个床铺都有人,没精打采的躺着。房间里气氛很是压抑,只有餐具碰撞声和咳嗽声,没人说话。病房里的味道有些难闻,正值晚饭时间,房间里混合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药味和饭菜味。黄杉站在曹小文身后,“是这间么?”
      曹小文点头,他轻轻地走向房间中间的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老人,嘴巴微张,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应该就是曹小文的外公了。
      一个壮硕的中年女人趴在床边休息,曹小文轻轻推动她,“舅妈。”
      女人迷迷糊糊的起身,看到是曹小文,皱起眉头,“是你?”
      曹小文问:“外公现在怎么样?”
      曹小文的舅妈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怎么样?你怎么回来了?”
      “我接到……”
      舅妈打断道:“不用说我也知道,肯定是你舅舅告诉你的。”舅妈看到站在曹小文身后的黄杉,问道:“他是谁?”
      黄杉从公司直接离开的,西装笔挺,一派精英风范。他上前一步,与曹小文的舅妈握手:“阿姨你好,我是曹小文的朋友。”
      曹小文的舅妈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很少接触黄杉这样体面的人,她犹犹豫豫的伸出手,气势马上弱了许多。
      黄杉借口抽烟,退出病房,留曹小文和他舅妈单独谈话。
      黄杉在走廊站了几分钟,曹小文的舅妈走出来,黄杉笑着对她点头,舅妈愣了一下,快步离开。
      待到曹小文的舅妈走远,黄杉重新进入病房。
      曹小文坐在床边的板凳上,握着外公的手。黄杉慢慢走到曹小文身后,看着曹小文白皙的颈项,有些分神。曹小文今天穿的很朴素,牛仔裤,白上衣,不知是来不及打扮还是故意为之,整个人看着小了几岁,让黄杉不住联想到他大学时的单纯模样。以前只知道曹小文家境不好,现在看来,可能不止这么简单。
      黄杉把曹小文领进乐队,教他唱歌,帮他在老K的酒吧找了份兼职。曹小文感激他,崇拜他,爱慕他,交往变得顺理成章,黄杉带着他看展览,听音乐会,去附近郊游,曾经畏畏缩缩的曹小文在黄杉的手中,变了模样。
      一切都单纯而美好,直到某一天,黄杉做出一个决定,事情开始脱轨,曹小文不再是从前的曹小文。
      “Sam”对于黄杉、曹小文二人,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段无与伦比的美好时光,一段无法忘怀的记忆,是曹小文曾经的神,也是黄杉的最后一次放纵。
      黄杉把手搭在曹小文肩膀上,曹小文回望他,眼神满是痛楚。
      过了会儿,曹小文的舅妈回来了,和她一起的还有三个男人。
      曹小文站起来,让出位置,“舅舅,表哥。”
      舅妈推开曹小文,坐到位置上,不再说话。
      黄杉与曹小文的舅舅和两个表哥握过手,曹小文与舅舅出去到走廊,黄杉与两个表哥说话。
      两个表哥对黄杉的身份很是好奇,黄杉只说是曹小文的同事。
      “您是小文的领导吧?”大表哥问道。
      黄杉微笑不说话。
      大表哥笑说自己眼力好,第一眼看到黄杉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二表哥也恭维说黄杉一身西装革履,气质非凡。
      黄杉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显得高深莫测。两兄弟又开始拐着弯的打听曹小文,黄杉回答的模棱两可。
      病房外,曹小文的舅舅端详着许久不见的侄子,“工作很忙吧,赶回来不容易。”
      曹小文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再忙也要赶回来。”
      舅舅叹气,“你外公年纪到了,怕是熬不过去了,家里的钱看病也用的差不多了,你之前寄回来的也花光了,就这么地吧。”
      “缺钱的话,我出!”曹小文说。
      舅舅摆手,“不是钱的事,老爷子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后续治疗扛不过去。”
      曹小文死死咬着下唇。
      “你外公之前醒过一次,交代我,把房子留给你。”
      曹小文刚想张口拒绝,舅妈从病房里走出来,死死地瞪着曹小文,“果然,我们一家四口床前床后的伺候,爸还是要把房子给这个小崽子。”
      曹小文走到舅妈面前,诚恳地说:“舅妈,这房子我是肯定不会要的,这么多年,多亏您照顾外公,于情于理,房子都该给你们。”
      舅妈“哼”一声,转身进屋。
      舅舅解释道:“你二哥明年结婚,需要用钱。”
      曹小文点头,欲言又止,“我妈妈?”
      舅舅摇了摇头。
      “要我留下来照顾外公吗?”
      “你帮不上忙,回去吧,后面的事,顺其自然。”
      曹小文点头,“我再转五万,辛苦舅舅了。”
      舅舅抽着烟,眼睛半眯着,想是这款时间照顾病人辛苦。
      曹小文走到病床前,跪在外公病床前连磕三个响头,拿起背包,转身离开。
      曹小文佝偻着背,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黄杉紧紧跟在他身后。
      上了车,曹小文一言不发的啃指甲,黄杉拉下他的手,“现在去哪儿?”
      “离开这里。”
      夜幕之下,高速上灯光点点。
      车上很安静,没开广播,也没有音乐。
      “小文。”
      “你从没问过我家里的情况。”
      这个话题开始的突然,黄杉说:“这些并不重要。”
      “谢谢你,”曹小文接着道:“我没有父亲,还给人当过半年的便宜儿子。”
      黄杉沉默着,专心开车,曹小文宣泄一般,把自己隐藏的最深,最不愿意为人所知的一面摊开。
      “我没见过我妈,据说是去广州打工了。过了几年带着我回到村里,把我托付给外公后就离开。开始时定期往家汇钱,汇到我高一时断了。高二那年,有一个男人到我家,说是我爸爸,给我买了很多东西,还给外公、舅舅、舅妈和表哥带了很多礼物。那个男人能说会道,家里人很喜欢他,我也喜欢他。他说我妈在广州开店需要钱,姥爷把家里的全部积蓄都给了他,舅舅家也出了钱,他还找了家里其他的亲戚,也借了钱。后来,他就消失了。”
      曹小文面无表情,好像说的是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他的语调低沉,声音平缓,“外公气病了,舅舅和舅妈吵得不可开交,外公偏疼我,舅妈本就很有意见,这个打着我爸爸旗号的男人带走了舅妈留着给大表哥结婚的钱,她把这笔账算到我头上,再没好脸色。亲戚们找过来,问我们要钱,我们没有。外公和舅舅挨家挨户给他们道歉,有几家不依不饶,外公和舅舅就跪在他们外屋,求他们原谅。那段时间我在镇上读高中,住在宿舍,一整个学期都没敢回家,过年时外公来看我,他瘦了好多。高考完,我还是不敢回家,在镇上的工厂打工。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偷偷回家告诉外公,外公给了我一个存折,他把地卖了。那一次我离开村子,就很少回来了。”
      故事戛然而止,车内重回沉寂,黄杉透过曹小文苍白的讲诉仿佛看到了他恐惧无助的曾经。
      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孤孤单单地活着。
      “都过去了。”黄杉说。
      “嗯,从遇见你开始,一切都是好的。”曹小文看向他,目光有了些许温度。
      “也不尽然。”
      “不是的,都是好的,离开也是好的。”
      黄杉沉默。
      “你给的,都是好的,都是好的。”曹小文重复说着,更像是在宽慰自己。
      “小文。”
      “Sam。”曹小文打断他,“能停一下么?”
      黄杉闻言,把车停在紧急停车带。
      曹小文靠过来,抱住黄杉,吻住他的嘴。黄杉安抚似的一下一下拍着曹小文的后背,由着他小兽一样啃咬自己的嘴唇。
      曹小文的眼泪流下来,自己的脸上,黄杉的脸上,都湿漉漉的。黄杉都知道了,他在黄杉面前永远是坦白的。曹小文的头搭在黄杉的肩上,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曾经,他无法选择,唯有拼尽全力逃开,离开噩梦一般的。
      老天把他带到黄杉的身旁,为什么又搅乱了方向。
      这次,自己却逃不开了,他等着,盼着,寻找着,只因为眼前这个人,只想呆在有他的地方。
      “不要再离开我了。”曹小文恳求道。
      黄杉轻抚曹小文的手顿了下,“以后,都是好的,往前看,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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