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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儿女情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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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入百影堂以后,景悦许久没安闲过一时半刻了,云敛收衣裳进来,眼见得她在屋里焚香,不由就一笑道:“好些年不大捯饬这个了,怎么又翻出来了。”说着轻嗅了几口,一面把衣裳收到柜子里,一面道:“还是前些年庄主那里讨来的沉水香?”
“我找东西恰巧翻着……”景悦漫不经心的合上冻烟鼎,轻轻拂了拂从四方小兽嘴里徐徐吐出的袅袅青烟,“难得还没潮,这两天雨多,正去去屋里的霉味……”
说着忽想起了什么似的望了眼窗外,撂下香盒道:“我还得再出去趟,你来帮我梳上头发。”
云敛关柜子的手一顿:“天都黑了,怎么还出去?”
景悦瘪瘪嘴:“早上交了考卷,大师兄叫我晚上去听宣判,搞不好明天就被罚到飞鹰堂去了。”
“放心吧。”云敛一笑,伸手去拿梳子,只道,“我看你这两日信心满满有条不紊的,一定做得不错。”
“那可不一定。”景悦笑笑,停一停又道,“对了,我听说欣姑姑就要回去了,上回宴上我从菀师姐那里借的那把剑还是薛宁的,一直没想起来还,一会子你去趟他那里还了。还有一些礼物放在一起,也带给他,我在隆平幸亏他相救,聊表谢意吧。”
云敛微微皱眉:“到底是救命之恩,是不是草率了些?”
“我也不知道怎么谢他,”景悦抿嘴,似含笑意,“可能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我和他不相熟,不好跑去找他亲自道谢,再说我亲自去也没什么分量。权且如此吧,日后要是有机会我再还他吧。”说着不禁摇头,微微叹息,“要没机会就这样了吧。你就帮我告诉他,大恩不言谢,无以为报,我只能先记着了,日后有缘再相报。”
“也好。”云敛点点头。
说话间,发髻已经挽好,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从南阁出来,景悦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阴沉沉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由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终是,又一次放弃了可以名正言顺接触到薛宁的机会。真的喜欢他吗?是喜欢的,或许不够真吧。
雨细细的,风凉凉的,有些冷,她撑着伞慢慢走着,心里盘旋着一个又一个希望,一个一个,全和一个人有关。即便,今天她将放了好久的他的佩剑还回去,把想了好久的谢礼送出去,草草的,不叫别人看出来她用尽了心思的,决定斩断一切,一靠近这个他呆过的地方,也还是思绪纷乱,千头万绪,牵扯着的都是他。
喜欢,喜欢,为什么这样喜欢?
多希望那个人奇迹般的出现在眼前,可是没有奇迹,她一路走回去,失望一点点堆积,堵得心口满满的,看见院门,终是预料之中的失望到极点,进得门来,却立刻就挂上了笑意,习惯性的将失望埋到心底。喜欢他是一个人的事,一个人的时候才敢喜欢他。为他喜为他忧。为他欢笑为他愁。他是谁?有时候,甚至不知道他是薛宁,还是薛宁是他。
薛宁薛宁,唇齿之间千万次的萦绕着这个名字,却永远,也唤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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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雨停风驻,天清气朗。景悦照旧早起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后出门,走到半路碰见他大师兄身边的小厮迎过来,只对她道:“昨儿大爷忘了讲,今日他与大奶奶回乡祭祖了,姑娘就不必过去了。”景悦一怔,才想起清明将近,便原路折回,至路口却不想回清沅阁,踌躇片刻只径自向园子深处走去。
这园子建的极大,小桥流水、山石草木、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端的是好山好水好风好景。好景亦有尽处,而景悦似乎并非赏景,直至园中景色渐趋荒凉,也并不停步,竟继续往后山行去。
时值仲春,山脚下盛开着大片大片的鸢尾,紫蓝中夹杂着粉白橙黄,极是漂亮。适逢新雨过后,花叶上还带着露珠,加之遍山草木苍翠,只叫人觉得清新无比,心旷神怡。
景悦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走进那一片鸢尾花海,俯身摘花,解下披风来兜着,直至兜满了一兜五颜六色的小花儿,方才起身往前,却是要饶到山的另一面去。山路陡峭蜿蜒,即便她对道路并不十分陌生,轻功底子也好,到达对面,却也已是半个时辰之后。她额上满是细汗,兜着一衣裳的五颜六色的鸢尾,临风而立,只听松涛阵阵,水声潺潺。
再往前几步,转过遮挡视线的松林,便见树木葱郁悬崖峭壁之上陡现一条瀑布,飞流直下,声势浩荡,瀑布底下却是一条小溪,溪水顺着山涧流淌,由急转缓,直至清可见底,连水底的卵石都可以看得清楚。
景悦走至溪边,远远望一眼那瀑布,顺着溪水前行几步,方不再往前走,在水边蹲下身来,将衣裳铺开。默了片刻,便将那花一把一把的抓着扔到水里,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娘亲,你还好么……”她低低抽噎,喉间只发出这几个音节,便再说不出话来,只由着满心满肺的苦涩水一样蔓延,浸得整个人都是悲苦悲苦的味道,便那咸咸涩涩的泪水也冲不淡半分。
“我说溪水中怎么有了这许多鸢尾,原是姑娘。”十几步开外,薛宁瞧着前面坐在水边的女孩子如是轻笑。
女孩儿临溪抱着双臂,一身青衣极为简单素雅,青丝如瀑,披散于背后,只被风微微吹起一些,遮住了面颊,身边搁着条白底暗纹薄面披风,上面还余着两朵紫色鸢尾。仍是安静坐着,似没听到有人说话一般。
薛宁不由走进两步,倾身问道:“姑娘可是庄中之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景悦初时哭得伤心,并没听到有人说话,待听到这两句,立时宛如雷击,竟……是他么?他这是没有认出来她?她暗暗抓紧了衣角,先时的哀戚转眼间烟消云散,只余满心慌乱。
“山里多虫蛇,被咬到就不好了,这天也快下雨了,快些回去吧。”薛宁看看她并无搭理自己的意思,竟不死心般又劝了一句。
听他说话,景悦心中又是一跳,慌忙定了定神,微微偏头,却不知是不是该不该叫他知道是她,只嘶哑着嗓子小声道:“我晓得了,谢谢。”
不想薛宁一听便认了出来,不禁讶异:“景悦?你怎么在这儿?”
景悦抿抿唇,抹抹眼泪转头冲他勉强一笑,一撑地就要站起来,不想忘了自己坐得久了脑袋发晕,眼前一黑,一脚便踩在了溪边长满青苔的石头上。
“啊!”
“小心!”薛宁一语未及喊出她已扑通一声滑到水里。
溪水虽清澈却足有一人深,很快便默过了脖子,景悦手忙脚乱的扑腾着,接连便呛了几口水,连喊叫都忘了,眼见就要沉下去。
薛宁立即便去解腰间束带,飞快的脱下外衣跳进水里,一边朝她游一边道:“你别怕,我来救你。”
景悦拼命的扑腾,却抓不到半点凭借,想要挣出水面呼吸,却只觉一大口水呛进肺里。
“别怕,我来了。”薛宁三两下便到了她身后,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带出水面,往岸边划去,仍不忘了抚慰,“没事了,不用怕。”
景悦扑腾的双手立即紧紧缠上他的脖子,眼泪哗的一下涌出来。
惊魂甫定,景悦伏在岸边人狠咳不止,薛宁一手揽着她一手拍着她的背,“怎么样,还好么?”
清明前后的日子,天气尚凉,景悦咳了一会儿,终是顺过了气儿,却冷得牙根儿打颤,从齿缝里挤出两字:“没事。”瞥见他赤裸的上身却是面上一热,飞快的转开脸去。
薛宁才意识到自己还衣衫不整的抱着她,忙放开手,“没事就好。”抬手将地上的披风拿给她,“我去穿衣裳,先披上吧。”
景悦说不出的一阵失落,他原不是守礼的人,此番竟这样守礼,全不如上回她见他时言笑晏晏,倒是为哪一般?时冷时热,果真是他薛宁,这许多年过去也还是这样。再念及六年间自己对他的朝朝思慕,方才的欣喜若狂便不知去了哪里,只剩满心苦涩,勾勾嘴角,竟也玩笑般平静的道出了一句:“竟又欠了你一条命。”
面对薛宁时,几乎不曾有过的平静。而下一刻,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又将她拉入了漩涡急流。
薛宁系好衣裳,一边理着袖口一边睨着她笑:“那你打算怎么还?既然无以为报,不若以身相许。”
景悦下意识的抓起一把沙撒过去,心跳快的不能自已。明明,她不讨厌甚至喜欢极了他的轻佻,明明,她可以脸红可以含羞带怯甚至可以大大方方开玩笑一般说一句“好啊”,看一看薛宁到底是何反应。可是没有,无论她想得多透彻多明白算计了多少次,事到临头,也还是和从前没半分区别。
眼前,薛宁拍着衣上的沙尘,哈哈大笑。
救命之恩,于别人是才子佳人一段风花雪月,于她也还是敌不过缘分浅薄。缘分浅薄,是以注定是只有她一个人的风花雪月,没有才子,没有佳人,只有她,景悦,相思难断。
她想起来从青城回来的一路上,她想的全是薛宁。她想,既然那样喜欢他便告诉他,便不管结果。可是顾虑那样多,他视她的心意如草芥该怎么办?他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怎么办?岂不是自取其辱?岂不是自降身价?甚至于,她不确定是不是真正喜欢他。而另一方面,她又确确实实的将他放在心里六年有余,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最后她记得她的决定是听天由命,若再有一天,他救她于危难或是她救他,便是时机已到,她便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权作一赌,死了这条心也罢,好过成日里牵肠挂肚;若没有,便作缘分浅薄,她的心意,便随时间烂在肚子里。
她心里是不敢的,是以下了那样一个必输的赌注,又是不舍的,是以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期待虚无缥缈的缘分。而今,竟真的有了这么一天,她却觉寻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与理由开口。说么?难以启齿。不说么?便再默默的想着他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