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因果》郁云华

2、贰

　　之后的一切的确和凡世戏文里唱的没什么差别。那书生养好了伤，却似乎在受伤时伤了头，记不清许多事了。因着父母双亡，家中主事的人只剩小姐一人，小姐便留书生在府中暂住。

　　书生与小姐日久深情，这府里也没其他人，戏文里的棒打鸳鸯自是见不着的，他们很快便成了亲。

　　对我来说，美人小姐一直很照顾我，总给我很多很多好吃的，我觉得自己都胖了一大圈。至于美人小姐的夫婿，哼，当初明明是我救的他，竟都不知道感激，从来没有看他照顾过我，便是美人小姐病了，也都是丫环在照顾我。不过看在他和美人小姐很是美满的份上，我狐狸不记书生过。

　　新婚夫妇浓情蜜意的，美人小姐很快有了身孕，连我都觉得高兴，可美人小姐身边亲近的人，却表现得并不是很乐意。不过我实在没太多精神去想那些事，凡世的人太复杂，我一只狐狸总是看不懂的。我只知道，似乎美人小姐从前看的什么账本之类的，都搬去了书生那里，而书生，因为美人小姐的身孕，被嘱咐要和她分房睡。唔，其实我还是看不懂这算什么……

　　近来，总觉得自己身上的修为逐渐减弱，莫不是在凡世呆久了？是以我决定，再等几个月，等小姐生下孩子，我悄悄去看它一眼便离开，这终究，是第一个我完全看着出生的凡世小儿，那种感觉一定很奇妙。

　　然而这样安乐的日子却在瞬息之间结束了。府里，书生不知从哪请来了一位道士。书生说是担心美人小姐与她腹中胎儿，因而姑且想听听那道士是如何解释的。据那道士所言，府上妖气笼罩，必有妖孽作祟。我躲在屋内听到这话，还想着要不要偷偷溜走，毕竟这凡世之人总是把我们狐狸看做妖孽来着。

　　然而不待我从美人小姐为我准备的小窝里跳出去，屋外美人小姐却已怒而出声，斥责那道士是招摇撞骗之辈，只是妖言惑众想要骗些钱财，要赶他出府。那道士一路过来很是惹眼，大宅外吵闹不休，可见邻里间也知道了消息跑来看个究竟。我又仔细停了停，那道士进来时，似乎还有村长陪着，这时村长也正劝着美人小姐“让天师好好看看”的话。

　　“不必。”这个声音低沉，极具辨识度，这便是那个被村长称作天师的道士，“我已寻得妖孽所在，便是——这位夫人。”

　　夫人？我愣了愣，立时从小窝里跳了出去，想要去看个究竟，刚到门口我就看见，那古里古怪打扮的陌生人指着的，正是美人小姐。她是妖孽？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她，就是因为在她身上我从来没感觉到一丝妖气，反而有着灵气，说她是仙女都不为过，怎么会是妖孽呢！

　　我几乎就想立时施法把这坑蒙拐骗的道士赶走，一双手却把我从地上抱起，紧紧环住我，似乎不想给我丝毫机会动弹。这个味道我熟悉，是书生。美人小姐可是他的娘子，此刻他不护在自己娘子身前，倒跑来阻止我，这算什么道理！我使劲挣扎着，挥舞着爪子想要拨开他的手掌，可这书生第一次让我知道，人的力气可以这样打，是我小小一只狐狸怎么都比不过的。

　　恼怒忿恨之下，我抓伤了他的手背。鲜血汩汩流出，他却似乎毫无所觉，抱着我的力道不减分毫。他越是这般，我自然挣扎得更厉害，可渐渐的，我竟失了力道，恍惚间就没了知觉，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了几日，醒来时，这偌大宅院，再没有一丝属于美人小姐的气息。府里换了一批下人，他们说小姐是妖孽附身，真正的小姐已在当日与她的双亲一同死了，留下的这个，是被妖孽附身的躯壳而已。

　　美人小姐竟被听信那道士满嘴胡言乱语的村民绑缚在道坛之上，那道士做法毁她元魂，小姐的尸身瞬间干枯，确似已死去多年。而这些年来，“妖孽”小姐实际上做下不少恶事，那些曾伺候过她的下人都是帮凶，或送官府查办或被发卖，各有各的结果。

　　最让我不甘心的却是那书生的作为，他是美人小姐的丈夫啊，竟然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对待她，他竟然没有保护她！而美人小姐偌大宅院、丰厚家底，却就这样落到了书生手中。略略细想，道士是他找来的，如今美人小姐家财都被他侵占，极大可能便是他蓄谋已久，凡世所说负心之人必然就是他这般了。

　　这一切都让我深恨书生，早知如此，当日我即便是永远不知结果，也断不会用那草药来救这种人！

　　美人小姐已经不在，她曾经的丫环也从这宅院中彻底消失，书生不知怎地，开始亲自照顾我。我讨厌他做下的那些事，自不会给他好脸色，每每总是在他臂上掌间乱抓，他有时会躲，有时任我胡闹，竟似全不在乎身上会留下那些伤来。

　　我自是恨不得拿他的血祭奠美人小姐，奈何有心无力。自道士闯入之日起，我便常常困倦，不知不觉中便睡了过去，甚至有时我的爪子刚刺破书生肌肤，下一刻便已没了知觉。不过我曾经日渐失却的修为倒是在每一次苏醒后稍稍恢复几分，这倒也是怪事。

　　*

　　五年，便就那么过去了。我留在这宅院中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凡世都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倒想看看那书生会是个什么结果。

　　书生得了美人小姐的家财宅院，却并不挥霍，也没有再娶一个妻子的意思。我知道在这凡世里，死了妻子再续娶很是常见，他没这样做，我挺意外。五年里，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接济那些穷苦人家，照顾孤寡老人，甚至收养无家可归的孩童。而每收养一个孩童，他就将一份家财转到这孩子名下，不过同时，也要那孩子立誓，长大后孝敬其中一位他照料着的老人，给老人送终。这般，倒似为他们结了亲缘，更显出他的良善来。

　　我越发看不懂书生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莫不是做了亏心事想弥补？真是可笑，种因得果的话可是凡世的人自己说的，真以为做善事就能把他犯下的罪抵消了吗，才不可能！

　　那一日，天还是黑漆漆一片，书生去突然出现，抱起我就要往外走。我不甘地挣扎着，书生只是抱紧了我，低声说着：“你不想去看看我那位娘子被葬在何处吗？”

　　他要带我去见美人小姐？我遂不再挣扎，要是他敢骗我，大不了我用法术把他绑了揍一顿。

　　“你还真是喜欢她，单纯的孩子。”书生的手心抚过我软软皮毛，和平日里很不相同。

　　美人小姐的坟头倒是干干净净，我见着那凡世的坟冢便从书生怀里跳了出去，这回，书生没有再像那日道士上门一般紧抱着我不让我动弹，竟随我去了。我绕着那坟冢转了好几圈，却觉得恼怒至极，他定是骗我的，这里感觉不到丝毫美人小姐的气息，凡人即使死了，那一抹独特气息仍是会滞留凡世的，更何况美人小姐周身有着那样的灵气，更不是短短五年能轻易消散的。

　　“她的确埋在这里。”书生突然开口，可那音调却怪异得不似寻常。

　　我转过身来警惕地盯着他。

　　书生看了那坟冢一眼，眉眼间却是一抹淡之又淡的不屑。那般神情实在陌生，我竟浮现出似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他的视线转到我身上时，我更是觉得不自在，这书生从来的温润模样哪去了！

　　此刻，书生唇角勾起的浅浅笑容却是带着轻佻玩味：“小狐狸，你可知你为何会这般喜欢她？”而他也根本不需要我回答，“因为她身上有灵气，你这不足五百年的修为最易被这样的灵气蛊惑。只是她日日这样‘精心’照顾你，你还能保持着灵智，倒也难得。”

　　这情景越发诡异了，他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倒好像他并不把我看做是只狐狸，而是和他一样能说话的人。这种感觉让我瞬息间萌生逃跑的念头，可这书生只是站在那里浅笑着注视于我就让我完全动弹不得，他那样子，根本就不像是个凡人！

　　我试图从这无声压迫中脱身，然而下一刻，书生却直愣愣倒了下去。那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倒吓了我一跳，连身上那无形束缚解了都暂且顾不上，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看看，他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我还在迟疑要不要过去看一眼，书生身上却腾地冒出几缕烟雾，立时便将书生整个都包裹在了烟雾缭绕里，那烟雾散去时，书生依旧躺在那里，但我的面前，却凭空出现了一只黑狐！

　　。。其实这章画风不太对＿|￣|○